第15章 撒謊
撒謊
少年從手機那頭傳到他耳邊的聲音不像面對面時聽到的那樣清晰,有點低沉,也有點性感。聞秋不是沒聽過別人喊他聞哥,但周致喊的這一聲直接讓他全身酥麻了一下,伸手揉了揉耳朵,“你确定麽?”
說實話,他跟周致的接觸時間算不得長,從開學到現在打的交道,滿打滿算加起來也就三四天,接觸的原因基本都是周致不交作業,上課睡覺。他們應該能算是兩看相厭的關系,只是他也真沒想到周致這家夥會是個忘性大的自來熟,昨天那一腳的賬還沒算,現在就能因為這一通電話把他叫去酒吧玩。
但不得不說,楊渠朝打的這通電話,是他們倆意料之外的意外。
聞秋看了眼外邊早已暗下來的天,起身拿了鑰匙出門,板鞋踩在鐵制樓梯上依舊會發出嗒嗒嗒的響聲,老小區住的都是一些被生活差點壓垮的人,也是沒法打破被貧窮枷鎖铐住的人。
看着好幾扇窗口透出來的暗黃燈光,聞秋才察覺到,老小區不知什麽時候來電了。住着人的房子時不時有炒菜的香味兒飄來,也有大人打罵孩子的喊聲,孩童的哭聲,也有夫妻争吵的尖叫聲。
這是他們的生活日常,是在大城市裏茍活着的小人物的寫照,聞秋不太能算是這裏的人,他對這些也沒什麽感覺,他的步伐依舊穩健,他借着一閃一閃的昏暗路燈,走出了那條陰暗悠長的小巷子。
等聞秋走到網吧的時候,正巧看見周致蹲在牆角處,他穿着一身黑,像一條染了金色頭發的黑色大狗狗。
他走過去,低頭看着不動彈的人,“蹲這兒做什麽?”
周致聽見聲音後皺着一張臉擡頭,“我腳麻了。”
聞秋嗯了一聲,腳尖踢了踢他的小腿,下一秒就聽見周致嗷了一聲,還真像條大型犬,“我特麽……腳麻了你還踢我!”
周致果斷一伸手,抓住了聞秋的手腕,用力一扯,然後借力起身,雙手圈着他的脖子,将自己整個人都挂在了他的身上,“老子得讓你付出代價。”
聞秋左手虛搭在他的腰上,把頭往後仰了一點,右手把周致的臉推到一邊,“別湊那麽近。”
“就湊。”
周致雙腿就跟被電了一樣,麻得不行,幹脆将腦袋埋在了聞秋的頸肩處,“讓我緩緩,老子腳真的麻,使不上勁兒。”
聞秋微微低頭,鼻尖碰到了他的發梢,應該是噴了點香水,味道很淡,也很香,耳朵上還戴着耳釘,銀白色的樹葉形狀。
周致緩了一會兒,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擡頭看着把頭往後仰的人,喊:“聞秋。”
聞秋剛想嗯一聲,鼻尖聞着的那點香味兒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點快要散去的煙味兒,“抽煙了?”
周致啧了一聲,把剛想說的話咽了進去,伸手捏了捏他的後頸,“狗鼻子。”
聞秋推開他往後退了一步,沒理他這句狗鼻子,轉身打算走進網吧,就被周致給拉住了,“有事兒?”
“你不跟我去酒吧玩麽?”周致都被聞秋這操作給弄懵了,疑惑道:“你進網吧幹嘛啊?”
“不去。”
“那你來這裏幹嘛?不是來找我的?老子都等了你半小時了,你現在跟我說你不去了?那老子白蹲這兒了?”
周致低頭聞了下自己的衣領,這煙味兒又不重,“我真覺得你這人還挺奇怪的,剛電話裏還說我不煩,怎麽一見面就各種嫌棄啊?我不就抽了個煙嗎?老子又不是吃了什麽臭豆腐,這煙味兒還真讓你惡心啊?網吧裏邊的味道那麽難聞,也沒見你進去的時候猶豫一下啊?說到底還是不熟呗。”
聞秋雙手插着兜,站在兩節臺階上,聽着越來越離譜的話,不怎麽開心了,低頭看着他,“我嫌棄你了?”
周致覺得他奇怪,他還覺得周致奇怪呢,問:“我有答應你要跟你去酒吧麽?”
“沒答應嗎?”周致微擰着眉,擡頭看他,有理有據地繼續發言:“你不嫌棄我你剛剛後退那一步幹什麽?我身上煙味兒很重嗎?很臭麽?”
聞秋沒法回答他這種問題,他越接觸周致越覺得他是個傻子,還是個問題超多的大傻子。
周致看着聞秋點頭後轉身就走,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小虎牙,也轉身走了。
楊渠朝撐着臉扭頭看走進來的人,揶揄了一句:“要不你幫我把那話費交了?”
聞秋沒理他,走到他旁邊把凳子拉開,坐了下來,“兩個小時的話費你也好意思?”
“你還知道你們打了兩個小時的電話啊?”楊渠朝現在看着聞秋都覺得稀奇極了,“那男生的嘴巴一直都沒停過,你跟他打電話你能插上嘴嗎?”
聞秋低着頭給周致發消息,也有些郁悶,“我要能插上嘴,還能打兩個小時?”
“哎呦我去,你可真行。”楊渠朝伸手将鼻梁上的眼鏡拿下來,揉了下眼睛,“你該不會喜歡他吧?以你的性子可不管能不能插上嘴,可是直接挂的。”
聞秋呵了一聲,沒回。楊渠朝從十三歲的時候就認識他了,知道他是個什麽德行,也沒打算聽到他的回答,打了個哈欠就趴着睡了,“回學校的時候叫我。”
聞秋嗯了一聲,看着周致的聊天界面,伸手點開了他的頭像,是一條金毛幼犬,兩指放大,狗狗眼是黑亮黑亮的,很有神,但沒有周致那雙偏棕色的吸引人。
退出,點開了他的動态主頁,沒設置權限,動态跟他的人一樣張揚肆意,游艇,賽車,酒吧,各種視頻,各種照片,聞秋靠在椅背上,他單看幾條動态,就能看出他跟周致的差別。
有新消息彈出來,點開,挑了挑眉。
噪音機:[視頻.]
噪音機:老子今晚玩通宵!
周致半躺在沙發上,左手拿着杯酒,右手拿着手機,看見聞秋發來的消息後啧了一聲,仰頭,擡手,喉嚨滾動,酒杯裏猩紅的液體被他悉數吞了進去。
掀起眼皮看了下周圍的那幾人,“你們十一點前必須回去。”
陳琰哎了一聲,還沒來得及說話,就看見周致起身,擡腳走進了那扭動的舞池中,“你們覺不覺得今晚的周哥有些……安靜?”
最後兩字他說出來自己都有點遲疑,但看見其他三人點頭之後,才确信自己沒有感覺錯。
“他來這之後就說了剛剛那一句話。”張圖真拿起酒杯喝了口可樂,吞下去之後哈了一口氣,啧啧兩聲:“稀奇呀。”
稀奇的周致因為今天把要說的話都巴拉巴拉的全講給了聞秋聽,以至于現在安靜得過了頭,他跟着舞池裏的人群扭動,享受着這迷亂的音樂,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
剛剛聞秋給他回了消息,只有一個字。周致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那麽生氣,反正就覺得自己說了一通話卻全然沒有回應,總有種一片真心錯付了一樣,雖然這比喻很奇怪,但周致真的是這樣認為的。
他知道自己話多,但是聞秋的話未免也太少了吧?聞秋不止一次的讓他接不上話,他有時候就跟上趕着一樣。
但周致從來沒有想過,他跟聞秋的真正接觸只是從昨天開始,聞秋本身性子冷也不愛說話,不可能他說什麽都有回應。他郁悶了一個晚上,導致從酒吧出來回了家之後,只洗了個澡洗了個頭就去了學校。
因着聞秋的關系,實驗班的同學不怎麽會大聲吵鬧,就算大早上的對作業,也都是輕聲讨論着,特別是現在班上還有一位大早上就趴在課桌上補覺的人。
聞秋進教室的時候,剛好看見陳琰拿着早餐低頭看着他的新同桌,而他的新同桌校服外套挽到手肘,露出那點結痂的擦傷,左手枕着頭,右手搭在濕漉漉的後腦勺上面。
陳琰正打算把周致叫醒,免得等下被班長強制性回神,突然感到後背有點發冷,往後一看,就看見班長大人正看着他,面上沒什麽表情,眼睛也是懶得睜開的那種,半垂着眸。
陳琰立刻站直身子,轉身就走,想到昨天下午在網吧想到的班長可憐,班長被他們排擠,随後停住腳步,慢慢轉身,對着聞秋尴尬一笑,“那什麽,班長早上好。”
聞秋看完了他整個變臉過程,雖然不明白,但還是對着他點了個頭,走到座位上看着旁邊睡得不省人事的人,輕手拉開凳子,然後坐下,看向還一直站着不動的人,“有事兒?”
“沒事沒事。”陳琰搖了搖頭,然後伸手指了指周致,遲疑道:“班長,你能不能等他上早讀的時候再把他叫醒?”
看着班長大人點了點他的高貴頭顱之後,陳琰才轉身,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心髒,緩緩舒出了一口氣,快步走回了自己的位置。
等陳琰走後,聞秋才扭頭看着周致,估計是真的通了個宵,玩夠了就回家洗澡洗頭,來學校之前還忘記把頭發吹幹了。
聞秋坐直身子,拿出練習冊開始刷題,心裏想着,也不知道誰昨天像個老大人一樣跟他說不吹幹頭發會偏頭痛。現在倒是有點風水輪流轉的意思。
心靜不下來,聞秋将手中的筆轉了好幾圈,啪嗒一聲,掉了下來,扭頭看了眼發梢還在滴水的少年,頭上的水順着額頭滑落,浸濕了那本還未開寫的空白練習冊上面。
他還在睡。
星期一早上,班主任照例巡查,等李金剛爬上三樓的時候,看見靠近門口旁邊睡得正香的男生之後,一整天都好心情都沒有了。
沉着臉走到周致背後站定,伸手打算把他叫醒,就一只手給攔住了,李金剛蹙着眉看向一旁冷着臉的聞秋,剛想說話,聞秋就把他的手放開了。
他聽見他的好班長說:“還沒上課。”
李金剛把手背着,跟着聞秋的音量,“沒上課就能睡覺?你看他有個學生的樣子嗎?”
“他沒睡覺。”
李金剛聽見他這話都不知道作何反應,伸手指了指周致,“那你說,他為什麽趴着?”
聞秋平時就沒什麽表情,現在說話也臉不紅心不跳,“生病了,頭暈,犯惡心。”
頭一回撒謊也沒慌,說完之後還将上次周致給他買的藥拿了出來,“這是他叫我幫買的藥。”
李金剛依舊沉着臉,但是因為聞秋的表情太過冷靜,也就沒有仔細看他掏出來的那包是什麽藥,看了眼周致就走了。
等腳步聲遠了,沒睡着的人才睜開眼睛看着那個撒謊的人,嘴角上揚,“班長,你撒謊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