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賤人
賤人
楊渠陽被打了也不在意,只是笑着把小聞秋抱起,檢查了身上有沒有傷口,“還挺厲害,只有小手破了。”
“這小孩兒叫什麽啊?”楊渠朝問。
“聞秋。”
“聞秋。”楊渠朝沖着光着身子的小聞秋喊了聲,沒見他有反應,又喊了一聲,“聞秋?”
喊了幾聲都沒見這小孩兒有反應,不滿道:“哥,你忽悠我呢?”
“小聞秋。”楊渠陽笑着說。
“啊。”小聞秋擡頭。
“不是,怎麽還帶小的啊?”楊渠朝哭笑不得。
楊渠陽将小聞秋抱起,“大家都這麽喊,他聽習慣了,估計都不知道自己叫什麽呢。”
“真可憐,髒兮兮的。”楊渠朝蹲在大盆旁邊,盯着小聞秋的腿間看,笑了,“還真帶把。”
“本來就帶把。”
小聞秋一臉懵,擡腳就往楊渠朝臉上踹,“呀啊。”
“哎喲服了!”楊渠朝“tui tui”兩聲,擡手抓着他的雙腳,“腳上全是泥!”
“啊!”
楊渠陽試了下水溫,小心翼翼地将小聞秋放到盆裏,“手不能放水裏啊,待會兒疼。”
“他聽得懂嗎?”楊渠朝問。
“聽不懂。”
“聽不懂你還跟他說。”
話音剛落,小聞秋又啊了一聲,舉着雙小手看着楊渠陽,伸過去,“呀!”
“總得有人跟他說,”楊渠陽吹了吹他的手,“這次是小傷口,下次要是破了個大口子,還往熱水裏泡那才遭罪呢,知道疼就行了。”
“啊。”小聞秋喊。
“自己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啊?”
“下次疼就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啊。”
兩人對話有來有往,楊渠朝不解,“哥,你知道這小啞巴嗯嗯啊啊想表達什麽意思啊?跟加密了一樣。”
“在二樓能看見他家院子,他媽媽以前常陪他玩,看得多就懂了一些。”
“呀!”
小聞秋舉着雙手擡起頭來,睜着雙烏溜眼睛看向楊渠朝,舉起的手快速砸落,水盆裏濺出來的水弄了楊渠朝一臉。
楊渠陽撲哧一聲,“他說他不是啞巴。”
楊渠朝抹了一把臉,“哎喲,不是啞巴怎麽不說話?”
“以後會說的。”
“你就知道?”楊渠朝反問。
“啊哈!”
“哪是我知道?他自己說的。”
楊渠陽仔仔細細地幫小聞秋洗澡,說來也真是奇怪,剛還想着去打架鬧騰不停的小孩兒坐在水盆裏倒是安靜得很,“怎麽了?”
小聞秋也不玩水,只是低頭盯着水波紋,那水波紋一圈接着一圈蕩漾,盆裏的小孩兒也無緣故突然晃悠了一下。
“哎!”楊渠朝手快将小聞秋撈起,“怎麽好端端的還坐不住了?”
“咳咳咳!呸!咳咳咳啊!”
小聞秋被嗆了一口水,張着嘴巴哈氣,眼睛被熱水碰到,眼眶紅紅的,哼哼唧唧地擡手,“啊!”
楊渠陽一把把他給抱起,替他擦了擦眼睛,“哎喲,這都能暈。”
“暈什麽?”
“水。”楊渠陽看着那盆裏的水,波紋一圈接着一圈,“他以後可去不了海上了。”
“不懂你那高深莫測的東西。”楊渠朝依舊蹲着,催促道:“快洗,等會兒水涼了,這頭發也得給他剪了,長得亂七八糟的。”
“那叫有個性。”楊渠陽說,“他以後肯定會很有個性,跟他媽媽一樣。”
“是是是,快點洗,等會兒媽他們回來了,又得挨說。”
鄰居家的兩位大哥哥十分好心,給小聞秋洗澡洗頭,還順便把他的頭發剪短了,收拾得幹淨利落。
“還挺好看。”楊渠陽将吹風機收回,低頭捏了兩下小聞秋的臉,對他弟說,“帶他去玩吧。”
“我才不樂意跟他玩呢,一小屁孩兒。”
被楊渠朝抱着的小聞秋朝楊渠陽伸出雙手,“啊!”
“你看!他也不想跟我玩。”楊渠朝十分嫌棄,“你陪他玩。”
“小聞秋乖啊。”楊渠陽笑着說,“哥哥陪不了你,讓這小哥哥陪你玩。”
“啊!”
楊渠陽說完後還真轉身回屋了,留下一大一小對視。
小聞秋:“啊。”
“啊。”楊渠朝喊。
小聞秋啊楊渠朝也啊,楊渠朝也不知道小聞秋是什麽意思,只啊啊啊的跟着他喊。
“啊——”
“啊。”
“啊呀——”
“呀。”
“嗯啊——”
楊渠朝剛回到秀水路,對這裏不算熟悉,也沒夥伴,只好抱着小聞秋一來一往嗯嗯啊啊,無聊極了。
小聞秋是在哪兒都能玩,蹲在門口看着那些花草就能自個笑,楊渠朝坐在石階上,單手撐着臉看他的背影,面無表情的,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一大一小待了很久,直到漫天晚霞出現,黃昏的光洋洋灑灑地落下,天還沒開始暗,小聞秋就啊了一聲。
“啊。”楊渠朝也跟着他喊,“你真不會說話嗎?”
小聞秋抿着小嘴看他,剛剛嘴角的笑意已經沒了。
“哥!”
二樓的窗“嘩啦”一聲又開了,“幹嘛?”
“你看小聞秋想幹嘛啊?”楊渠朝說,“他只會啊啊啊的,我真聽不懂!”
“小聞秋!”楊渠陽在窗戶邊上大聲喊了一下,“看上面。”
小聞秋聽到聲音後擡頭,然後看見了在二樓窗戶邊上的楊渠陽,“啊。”
“明天再來玩啊!”楊渠陽笑着說。
小聞秋歪了歪頭,呀了一聲,也不在意楊渠陽聽沒聽到,過了兩秒就回到隔壁的院裏,把門關上了。
“他剛剛什麽意思啊?”楊渠朝看他回家後自己也進了家門口,“哥,你怎麽知道他的啊言呀語?”
“我哪兒知道他什麽意思?”楊渠陽說,“他平時這個亮度的天已經呆在家裏睡覺了,今天比昨天還暗了些。”
“啊?睡那麽早啊?現在才五點半。”
“天黑了他會害怕。”
“才不信。”
不管楊渠朝信不信,反正不管幾點,只要天快暗了後,小聞秋就會自己跑回家,等到第二天差不多八九點的時候才會出門玩。
最初的時候小聞秋看見楊渠陽都會湊上去,只是每回拉着他的手想把他帶出去玩的時候,楊渠陽都只是蹲在家門口笑着對小聞秋說,“哥哥出不去,小聞秋自己去玩吧。”
“啊。”
“哥哥出不去的,小聞秋自己玩好不好?”
“呀。”
小聞秋對這種天生就不是上趕着貼冷屁股的性子,兩三次之後也不會再有把楊渠陽帶出來陪他玩的想法了。
楊渠陽每回在二樓看見他都會笑着打聲招呼,喊小聞秋,等他擡頭看上來後才說一兩句叮囑的話。
例如今天不要去河邊,今天不可以打架,今天回來早些,外邊下雨不要亂跑……
小聞秋對他的印象其實很好,雖然有些時候聽不懂,但聽懂的大多數時候都聽話,唯有的幾次聽不懂去了楊渠陽說的地方或者做了楊渠陽說不要做的事情,遭了些罪。
但沒關系,他還活着呢。
說起來,自知道楊渠陽不能出門後,倒是楊渠朝跟小聞秋的接觸多了起來。
楊渠朝在這兒也沒朋友,他也不用上學,大多數時候都是無聊至極跟在小聞秋不遠不近的距離處呆着。
他看着小聞秋被人欺負看着他被罵,然後看着小聞秋一臉懵沒什麽反應,又低着頭玩他的花花草草。
大多數時候都是其他小孩兒嘴欠罵着些不符合年紀的那些髒話,也不知道從哪裏聽來的,偶爾楊渠朝聽得膈應,就會出聲制止一兩句,小孩兒們又顧及着這個比他們大的人,就會讪讪跑開。
但每回出聲制止之後,楊渠朝都覺得自己是皇上不急太監急,因為小聞秋根本聽不懂,他呆在他自己的世界裏玩得很開心,也不會跟人起什麽沖突。
楊渠朝沒事幹的時候喜歡觀察小聞秋的生活,看他從街尾到巷頭會在哪個路口停下腳步,停多久,看他會在哪塊長滿花草的偏僻小道上蹲下,看他又會在哪個時間段餓,又會蹲在哪戶人家的家門口等着人投喂。
時間久了,楊渠朝卻還是總結不出小聞秋的生活規律,他随心而行,他每天像個大爺一樣從這兒竄到那兒,哪個犄角旮旯的地方他都去。
但大概也知道他比較喜歡蹲在長滿漂亮花草的地方,那塊兒地方的圍牆上趴着一只很肥很肥的白貓。
只是那并不是小聞秋的專屬地方,他每回去那兒每回都被罵,楊渠朝每回聽着這些話都覺得小聞秋該不會智商有問題吧,怎麽每回對這些話完全不在意呢?
最初他回家跟他哥說這件事的時候,他哥都只是說,“聽不懂不是很好麽?”
後來他問他哥,小聞秋該不會腦子有問題吧?他哥回,小聞秋很正常。
再後來,他又問,小聞秋都快六歲了,還聽不懂別人在罵他嗎?楊渠陽只是笑笑,說他又不笨。
不笨怎麽聽不懂?楊渠朝不明白。
只是他哥沒回他。
關于楊渠陽這些話,楊渠朝無從得證,畢竟他從心裏真的覺得小聞秋是個小傻子。
楊渠朝有空的時候就喜歡跟在他旁邊,後來也知道了小聞秋嗯嗯啊啊想表達的是什麽意思,雖說沒有他哥理解的那麽精準,但好歹能正常對話了。
他覺得小聞秋的生活大概也就是跟小花小草作伴玩耍了,直到有次街上的同齡小孩兒手欠推了小聞秋一把,摔了一胳膊肘的血。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小聞秋就已經拿着地上的石子開始揍人了。
人長得小,動作卻幹淨利落,像天生會打架的一樣,一對四,完全沒帶怕的。
楊渠朝早就看這條街上的小孩兒不爽了,就呆在不遠不近的距離看着那場架,看着小聞秋把那幾人往死裏揍,等到覺得差不多了,才把小聞秋拉開。
“啊!”
“別打了,再打人家家長找你了。”楊渠朝把還沒打夠的小聞秋給抱走了。
“呀!”
楊渠朝知道他不高興,但也只能讓他遠離一些,他原本以為這事兒沒人發現就可以當作什麽都沒發生,小聞秋也不會受影響,後來才發現那只是他原本以為。
小聞秋自己一個人住,他現在才六歲,單是吃飯這件事情,他就得靠別人。
他在別人的投喂中長大,從兩歲長到了六歲。
最初他并不需要特意去蹲哪家門口,他單是累了坐在地上,都會有人遞碗飯菜給他吃,自他第一次被人潑水打了那幾個小孩兒之後,已經不會有人主動投喂給他了,多數都是誰先看不下去才會随便端着碗飯菜出來給他吃。
等那次在街道上一打四把人打傷後,小聞秋就再也沒有正常的飯菜吃了,除了沒有正常的飯菜,他還沒有正常的生活。
他走在路上常常會聽到些閑言碎語,說是閑言碎語倒也不算,畢竟是當着他的面說的,等他走進的時候聲音會變得特別大。
他其實早就聽懂了他們的意思,無非就是沒爹沒媽沒人養,是個小乞丐,髒兮兮的,渾身都是病。有些大人也會冷眼看着他,像看什麽災星一樣,老樹下的那群嚼舌根的老人也都是一個樣,說話也不會顧着他。
他們說,他跟他的媽媽很像,都是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