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透過貓眼兒,盛知煦看到門外易煊正擡起頭似乎在确認門牌號,他背着包,看上去風塵仆仆的。
盛知煦打開門,易煊看到他立刻就笑了。
“你……”
盛知煦才出口一個字,易煊就一步踏進門來抱住了他:“盛知煦!”
盛知煦也是又驚又喜,忍不住回手在易煊背上使勁搓了搓:“旅行結束了?”
易煊跟他說過,這趟黃山之行差不多要四天,他還想着就算今天回來,少年應該也會跟着大部隊先回學校不會往他這兒來,沒想到易煊來了,事先還一點信兒都沒跟他透。
“沒有,他們臨時決定還要去宏村,我就提前回了,”易煊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我來陪你加班。”
盛知煦一愣,知道他是看到了自己那條朋友圈,正想笑,易煊就朝他吻下來,嘴唇還沒碰到,後面傳來“叮鈴”一聲響,他們就站在門口,門還沒關,樓道裏的電梯已經停下快要打開門。
手下微微用力将少年推進屋,盛知煦順手關了門,易煊被他推得在玄關的牆上撞了一下,大概是磕到了額角,小聲地叫了聲“哎喲”。
盛知煦立刻擡起手想幫他揉揉,看他臉上泛紅透着尴尬又想笑,于是手半途改了道,往易煊耳朵上捏了捏:“鑰匙不是給你了嗎?怎麽還按門鈴?”
“我怕直接開門進來吓着你。”易煊一邊揉着額角一邊說。
盛知煦突然就想起兩人第一次見面,他從樓上下來看到堂屋中少年的背影,誤将少年當成了賊。
恍惚就在昨日。
那時他應該吓了易煊一大跳吧,少年跳起來就給他一腳,而他在那種時刻卻在感慨少年的長腿。
實在不是什麽美好浪漫的開端,誰知道兩人竟能走成現在的模樣。
易煊揉完額角又想上前抱盛知煦,擡起手卻停住了。他看到盛知煦身上穿着睡袍,剛才進門那一抱他還聞到盛知煦身上帶着好聞的皂香。他不自覺地低頭往自己身上看了看,坐了大半天的車,身上又是汗又是灰的,他突然就不好意思再往盛知煦身上貼,反而退了一步,怕自己弄髒了他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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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看穿他的心思,盛知煦也不說破,在他胳膊上拍了拍,若無其事地問:“吃了沒?餓不餓?”
“還沒吃,忘了,你呢?”易煊低頭換鞋。
盛知煦兩手揣進睡袍的口袋裏:“我吃過了,要不你先弄點吃的?”
易煊擡頭看看他,目光裏似乎有點懷疑。
“上次你給我冰箱裏塞的那些我還沒怎麽動過呢。”盛知煦一眼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哦。”易煊說,忍不住又笑了笑。
易煊去廚房煮了個面,盛知煦加班的那些資料什麽的都放在餐桌上,他把東西挪了挪給易煊騰出片地方,自己坐在旁邊端着杯子慢慢喝水。
易煊看來是真餓了,大口大口地吸溜着面條,鼻尖上吃得冒出了細汗。面條裏他放了一大勺上次他來做的肉醬,特別的香,盛知煦在旁邊聞着,頓時覺得自己剛才拿外賣勉強填飽的腸胃又有點蠢蠢欲動。
他淺淺抿了口白開水,說:“怎麽不去宏村玩呢?反正都去了,也不差這一兩天的。”
易煊咽下一口面條,擡眼看看他:“不去了。”
盛知煦微微一笑:“真回來陪我加班啊?”
“嗯。”易煊認真地點點頭。
盛知煦存心逗他:“哄我的吧,看你明明玩得很投入,消息都沒給我發幾個,還以為把我忘了呢。”
這幾天他倆的互動确實非常少,除了易煊發朋友圈他點個贊,和私下發的兩個表情,就沒別的聯絡了,他這會兒半真半假地埋怨,說完了自己也覺得有股子酸味。
易煊沒有回答他,他吃完面條,喝了口面湯,放下碗扯了張紙巾擦嘴,也不去看盛知煦。
盛知煦嘴角噙着笑:“心虛了?”
易煊慢慢把紙巾疊成一個小方塊,看看他說:“不敢多發。”
“嗯?”盛知煦略揚了下眉表示不解。
易煊垂目盯着面前的面碗:“還沒上高鐵我就想你了,要是再……”
要是再每天頻繁的聯系,他在外面怕是一分鐘都待不下去,之前還在“追求”中的時候不覺得,如今确定了身份,以前壓制住的那些東西就跟決堤一樣往外湧,就連看到盛知煦給他朋友圈裏點個贊都讓他心裏滿是想見見不到的難受。
盛知煦轉了轉水杯,微微笑着沒說話。
易煊又擡眼看看他:“我以為你這幾天就是在家待着,頂多就是有點無聊,結果你是在加班。”
看到盛知煦那條朋友圈,那一桌攤開的打印得滿滿的A4紙,易煊頓時心疼得不行,立刻就決定回來了。
其實盛知煦發那條朋友圈的時候還真沒有讓易煊回來的意思,他就是想他了,又給這繁瑣沉悶的加班工作給搞得有點煩躁,順手發了條發洩下情緒,哪想到易煊真的風塵仆仆地趕了回來。
怎麽能不感動,不歡喜。
盛知煦把水杯放下,正想說點什麽,易煊看了眼桌子另一邊堆放的資料和筆記本電腦,問他:“你這還要很久吧?”
“嗯,一兩天吧。”盛知煦也轉眼看了看,不禁有點無奈。
“難嗎?”
盛知煦想想說:“難倒不難,就是核對數據,你……要不幫我弄?”
易煊馬上點頭:“好啊。”說完他趕緊把碗拿去廚房洗了,很快就甩着手上的水出來:“要我做什麽?”
盛知煦笑笑說:“不急,你先去洗個澡吧,身上舒服點,等下要是晚了可以直接睡,省得到時候困了不想洗。”
“好。”
易煊的包放在沙發上,他拉開拉鏈拿換洗的衣服。
盛知煦叫住他:“哎,我給你買了睡衣,你要不要挑一下穿哪一套?”
易煊有點意外:“你給我買了衣服?”
是啊,買來那天還被你給挂了電話不肯過來住。盛知煦心裏這麽想着,嘴上卻只是說:“嗯,你來看看吧。”
進了卧室,盛知煦打開衣櫃拿出那兩套睡衣放到床上讓易煊挑,看着那套印滿小熊的可愛系睡衣易煊愣了愣,他看看盛知煦又看看睡衣,皺着眉似乎很是無語,伸手拿了那套深藍色的。
盛知煦挑挑眉,沒說什麽,把小熊睡衣放回了衣櫃裏。
坐回桌前,盛知煦把還沒核對完的資料數據分了一部分出來,易煊心細,這工作讓他幫忙做盛知煦沒有什麽不放心的。
沒多久易煊洗完澡出來,深藍色的睡衣穿在他身上很合身,帶了些成熟又難掩他身上的青春朝氣,盛知煦看着他眯了眯眼睛。
易煊走過來坐下,拿起面前明顯是剛分出來的一疊資料:“這是給我的?”
盛知煦手指在筆記本電腦前叩了叩:“你把這部分跟電腦上的對一下,沒問題就放一邊。”
“好。”
盛知煦站起身:“我去沖杯咖啡,你要糖多一點還是奶多一點?”
易煊看看他,有點茫然的樣子:“什麽?”
“我是問你咖啡……”盛知煦突然想他可能平時不怎麽喝這個,于是改口說,“算了,照我的習慣來?”
“嗯。”易煊點點頭。
盛知煦去廚房洗了杯子,重新燒了半壺水沖了兩杯咖啡,端着咖啡出來看到已經對着電腦開始工作的易煊他不由得愣了愣,走過去把咖啡杯放在一邊,略帶疑惑地說:“你……”
易煊擡頭看着他:“嗯?”
盛知煦擡手在自己眼前比劃了兩下:“以前就戴嗎?”
易煊鼻梁上架着一副細黑框的眼鏡,他的眼睛總是亮晶晶的充滿神采,盛知煦從來沒想過他會戴眼鏡,眼鏡的鏡片看着很薄,盛知煦不确定是近視的還是平光的。
易煊愣了一下,想起來似的擡手摘下眼鏡,有點局促地問:“是不是不好看?”
倒把盛知煦問得一愣,笑笑說:“沒有,還是很帥。”
他不是在客氣敷衍,眼鏡給易煊平添了幾分書卷氣,是好看的,帥氣的。
易煊也笑了笑,不好意思地解釋:“度數很淺,只有100度,平時沒什麽影響,用電腦的時候才會戴一下。”
“哦,怪不得以前沒見你戴過。”盛知煦說。
易煊說:“以前我也沒近視,去年冬天才配的。”
盛知煦一怔:“怎麽了?用眼沒注意?”
易煊好像不太想說,低低地“嗯”了一聲。
心裏忍不住生出一個猜想,盛知煦試探地問:“看書看的?”
易煊又“嗯”了一聲,擡頭看看他,像是有點不好意思,低頭重新戴上眼鏡開始看資料。
盛知煦覺得胸口悶悶的像堵了塊棉花,去年夏天他離開的時候易煊的眼睛還好好的,他想不出是要有多用功,才會短短幾個月就把眼睛看出了近視。
“你也……不用這麽拼的。”盛知煦說得有幾分艱難,更是心疼。他看過易煊做的那些卷子,以那樣的水平,要考來上海不成問題,上海有那麽多所大學可以選擇。
“不行的。”易煊輕聲說。
“為什麽?”
易煊放下手裏的資料,再次擡頭看着盛知煦,他的眼睛被鏡片折射的光影遮擋,裏面暗藏的情緒讓盛知煦看不分明。
“我考到上海,不只是為了能和你在一個城市,讓你因為心軟或是感動就接受我的,”易煊緩緩說道,“那樣我會覺得自己像個沒用的無賴。”他的眼睫輕微地顫了顫,又說:“盛知煦,你這麽優秀,我沒有見過像你這麽優秀這麽好的人,如果不讓自己做到最好,我怕……我沒有資格出現在你面前,說我要追你。”
說完這番話他似乎有些難為情,推了推眼鏡看向電腦,語氣輕松地說:“其實也沒什麽,就是以後近視度數深了也可以動手術嘛,你別往心裏去。”
他說得輕松,盛知煦卻怔怔地半天沒說話,他原本只是站在旁邊倚着桌子,現在轉過身來,兩手微微張開撐在桌面上低頭看着易煊。
“易煊。”盛知煦說。
易煊愣了愣,盛知煦很少這樣正式地叫他的名字,他不由看向他,盛知煦倚着桌子的姿态帶着點審視的意味,臉上淡淡的沒什麽表情,眼神卻透着些許凝重。
盛知煦說:“你有沒有想過,我比你大了将近10歲,等你大學畢業,我就32了,等你30的時候我已經奔四了,年齡差客觀存在無法消除,我會比你先老去,你沒有想過,也許你還風華正茂而我已經生了白發,你還年輕有四處闖蕩的野心,我卻已經老了開始膽怯害怕有任何的變動,或者再想遠一點,我老了,醜了,滿身病痛,說不定路都走不了只能坐輪椅甚至癱在床上,我不再是你心目中那個優秀的盛知煦,而只是一個……又老又醜的拖累,那樣的我,你想到過嗎?”
易煊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平靜地沉默地看着盛知煦。
盛知煦也看着他,他的臉上依然沒什麽表情,扣在桌沿的手指卻洩露了他的緊張。
半晌,在盛知煦以為話題過于沉重得不到回答的時候,易煊說:“那樣……也挺好的。”
嗯?盛知煦面上不動聲色,內心卻驚訝又郁悶,挺好的?一個又老又醜的老頭子,有什麽好?哪裏好了?情話也不是這麽說的吧?
“我是說,你比我年紀大,這樣挺好的,”易煊頓了頓,像是理清了思路繼續說,“你有更多的人生經驗可以教給我,你老了病了我也還有力氣照顧你。”
“唔?就這樣?”盛知煦問。
易煊搖搖頭,臉上露出一絲恍惚的笑意:“其實,我有一個很自私的想法。”
“什麽?”
易煊說:“我曾經想過,要是我們在一起,等我們老了,如果你……比我先離去,那也許是一件最好的事。”
盛知煦覺得自己要不是靠着桌子,可能真有點站不住,他也不知該氣該笑,他還只是想到老了醜了這回事,這小孩怎麽就想到人不在了這麽不吉利的事情去了?剛才他還覺得小孩在說情話,現在怎麽聽着這麽別扭?
他咳了一聲,想着要不要提醒下小孩有些話不要随便說,瞥了眼易煊的臉,不由得心頭一跳。
易煊還是看着他,眼神無比專注,卻又透着濃重的哀傷,他說:“我照顧過我生病的爸爸,陪他走完了生命最後一程,我知道失去至親會是什麽樣的心情,那種痛苦,也許我們每個人都會經歷,可是,如果在我們之間,我希望承受這種痛苦的人,是我。”
看着這樣哀傷而深情的易煊,盛知煦久久說不出話,胸口裏一陣陣滿脹的酸痛讓他連指尖都像要失去知覺。
他一直擔心着,怕易煊只是少年情熱對很多事都還沒想明白,卻不知道少年遠比他想得深想得遠,想了更多他都還沒想過的事。
少年不是只想跟他談一場不計後果的戀愛。
盛知煦擡手輕輕摘下易煊的眼鏡,易煊愣了愣,卻不敢動,他目不轉睛地看着盛知煦,感覺到他微涼的手指緩緩描過自己的眉,臉頰,下颌,他看到盛知煦眼裏流露着某種情緒,這讓他心跳如鼓,忍不住咽了咽唾沫,手指禁不住地顫抖。
盛知煦的拇指在少年紅潤微薄的唇上輕柔地摩挲片刻,呢喃般輕語道:“我一定是傻了。”
他低下頭,吻住少年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