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盛知煦握着手機,食指在手機背面一下一下輕輕地敲着,他又等了一會兒,易煊那邊還是沒有任何消息,對話界面上始終只得那條系統提示。
他再看了看那條朋友圈,手指輕擡,點了個贊。
剛看到這條朋友圈的時候,他還想跟小孩開開玩笑,想問問他會不會緊張,又或是有沒有害羞。但很快他就意識到,小朋友自己也是要脫光光被別人看的。
這就很糟心。
那感覺怎麽形容好呢?宛如自己家菜園裏有顆漂亮的白菜,剛長好還沒來得及收,就被外人搶先圍觀而自己還沒搶着票。
最糟的是,這麽糟心的感受還沒法跟人說,盛知煦自個兒在那兒別扭了半天。
過了十來分鐘,易煊總算給他發了條消息:“睡了嗎?剛才有事,沒顧上跟你說話。”
“什麽事?”盛知煦懶洋洋地靠在床頭半躺着,他心裏頭還有點不高興。
易煊回:“室友的褲子破了個十字口,他縫不好,我幫他補了一下。”
盛知煦“騰”一下坐起身,感覺心裏頭的不高興也“騰”一下從小火苗燒成了火堆。
怎麽回事?自己傻等半天,怄半天氣,他在給人縫褲子?!
他想也沒想就回了一句:“好熱心啊少年,內褲外褲?”
剛點了發送,盛知煦就醒了神,自己這句話可謂是酸氣爆表,看着那句話簡直就像看着一壇陳年老醋,他趕緊動動手指,點了撤回。
可是來不及了,易煊非常誠實地回了一句:“我看見了。”
盛知煦把手機随手往旁邊一丢,不想說話了,有點丢人。
手機上連着響了好幾下微信的提示音,盛知煦都想裝沒聽見,自己明明還繃着勁沒答應小孩的追求呢,就在這兒吃上醋了?不合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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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再一想,自己要是一直不理,小孩會不會傻等?會不會多想?
他嘆口氣,拿過手機,果然全是易煊發來的消息。
“生氣了?”
“我不會幫人補內褲的。”
“可是我很開心。”
“愉快.jpg”
“我要睡了,不過好像有點睡不着。”
“太開心了。”
“不理我了嗎?還是睡着了?”
“那我也去睡了,晚安。”
“親親.jpg”
把這幾條消息反反複複地看了好幾遍,盛知煦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翹,從這些消息裏,他仿佛能看到易煊躺在床上兩眼放光捧着手機喜滋滋的樣子,只覺得心裏酸酸軟軟的,又從這酸軟裏溢出一絲絲的甜。
他不是太想回複小孩了,回了就等于承認自己沒睡,這麽久不理人其實是在矯情。可如果真的不回,他又怕小孩一直挂着心一晚上都睡不好。
拿着手機猶豫了一會兒,他回道:“沒生氣,晚安,好夢。”
等了一會兒易煊沒再發消息來,看來是真睡了。
退出和易煊的對話界面,盛知煦看到鄭勳給他回了條消息,剛才他把選好的電腦鏈接發給鄭勳,鄭勳拖了半天,回了個“行”。
盛知煦愉快地在網站上下了單,按網站的發貨速度,明天就能收到貨,這幾天抽個時間給易煊送去,到時候又能見個面,時間充足的話,就帶小朋友去吃頓好的。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定好的本子第二天準時送到,可兩人卻一直抽不出時間來見面。
先是盛知煦自己的原因,他雖然不用去長沙,但相應地就要接下公司裏其他的工作,第一天他就開了一天的會,直到晚上十點多才從公司出來。
第二天,易煊開學,整天都在忙;第三天,易煊白天要上課,晚上有會;第四天,易煊白天還是要上課,晚上又有別的會;第五天,易煊白天依然要上課……
總之,不是易煊在忙,就是他在忙,主要還是易煊忙,兩人的時間怎麽都湊不上。
雖然忙,有時候整天連個電話都沒有,但易煊每天都會給他發幾條微信。微信的內容并不複雜,大多數是在跟盛知煦彙報當天的日程安排,偶爾拍個照給他看看食堂的菜,但不知道是不是害羞或是不擅長,從來沒給他發過自拍。
盛知煦都要懷疑易煊已經來上海讀書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實發生了。他回想自己大一的時候到底有沒有這麽忙,卻怎麽也想不起來。再一想,自己那時考上交大,又才跟那誰确定關系不久,正是最放松最沒心思學習最不想上進的階段,和現在的易煊完全是兩個狀态。
他有點心疼,也有點郁悶:小混蛋,說好來追我呢?就這麽追的嗎?面都見不上,有沒有點危機意識?
可他想歸想,卻半點抱怨都不敢在易煊面前流露,每天還配合着易煊的微信,提醒他注意休息,好好吃飯。
直到一周後,易煊這天下午沒課,而盛知煦也能空出一個小時的時間,這才約好了見面,盛知煦把在他這兒放了一周的新電腦給少年送去。
到地方停好車,外面的氣溫還有點高,盛知煦想了想,還是拿上電腦包下了車,這樣易煊來了遠遠地就能看到他。
他腰抵着車門,一手提着電腦包,一手劃着手機,姿态放松地等着,偶爾擡頭看一眼人來沒有。等了大概兩三分鐘,他看到易煊朝這邊跑過來。
今天易煊穿了件圓領T,下面是運動長褲和球鞋,奔跑的樣子像敏捷的小鹿,朝氣蓬勃。盛知煦微微眯了眯眼睛,盡管已經感嘆過很多次,他還是忍不住又一次在心裏嘆道:腿真長。
沒跑多遠,易煊就被人叫住了,盛知煦隔老遠看着。叫住易煊的是一男一女,男的背對着這邊,個子很高,比易煊還高半頭,身材壯實,穿着籃球背心和短褲,女的能看到側臉,看上去比易煊大,估計是個學姐。
他們不知道跟易煊說了什麽,易煊的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只是安靜地聽着,然後歉然地搖搖頭。那兩人也沒有過多糾纏,分開前女生又跟易煊說了句什麽,易煊微笑着搖搖頭。
易煊繼續往外跑,但很快再次被人叫住。這次叫住他的是幾個一看就像大一新生的小女生,有四五個,她們圍着易煊,一個個笑靥如花的,叽叽喳喳不知道說了些什麽,末了拉着易煊的手往他手裏塞了幾個小袋子。
盛知煦把手機揣回兜裏,默默地看着易煊跑向他,跑到他面前。他看着少年不說話,易煊也沒說話,跟以前一樣,他眼睛亮亮地看着盛知煦,臉上的表情淡淡的,眼睛裏卻帶着笑透着歡喜。
盛知煦站直身子,把電腦包遞過去。易煊沒接,他張開雙臂上前抱住盛知煦,盛知煦愣神的功夫,易煊就已經退開,看着他微微一笑,說:“你今天好帥。”
盛知煦突然有些臉熱,他似笑非笑地說:“什麽時候不帥了?”
易煊笑笑沒說話,只是目光裏的灼熱濃烈了幾分。
盛知煦今天穿着比較正式,襯衣西褲還打着領帶,下車來等的這一會兒,他嫌熱把領帶扯松了一點,襯衣最上面的紐扣也解開了,頭上微卷的發依然紮了個小鬏,整個人看上去禁欲又不羁,灑脫中又透着冷感,格外迷人。
他可不會承認過來之前為配哪條領帶就足足糾結了十分鐘。
“拿着。”盛知煦把電腦包往易煊面前又遞了遞。
易煊擡手握住了他拎包的手,卻沒急着把包接過去,而是凝視着他的眼睛,輕聲說:“我想親親你。”
盛知煦面色微赧:“別鬧。”
易煊的眼神瞬間寫上遺憾,但他沒有堅持,乖乖地接過電腦包,說:“多少錢,我轉給你。”
“不急。”
“那是多少,你先告訴我。”
“呃,”盛知煦想了想,“4600,比你看上的那個貴一點,不過這個配置高,性價比不錯。”
易煊沒再多問,點點頭:“那回頭我微信轉你吧。”
“都行。”
好容易見到,總不能說完正事就走,盛知煦看看易煊手裏拿着的幾個小袋子,說:“這什麽啊?我看好像是幾個小女生給你的。”
易煊說:“哦,是我們班上的同學,都是些小零食,你要吃嗎?”
說着他就把手裏的小袋子往盛知煦手裏塞,盛知煦忙躲:“我不吃零食,別給我。”
易煊低頭看了看:“我沒吃過,不知道好不好吃。”
這話聽在盛知煦耳朵裏讓他又有點別扭,他瞄了瞄少年,說:“要是好吃呢?”
“好吃我就問問她們在哪兒買的,我給我弟還有張聰他們都寄一點。”易煊說。
盛知煦愣了愣,輕咳一聲:“之前那兩個人又是做什麽?”
“校籃的,問我沒有興趣加入,”易煊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都不會打。”
盛知煦也笑了笑:“大概看你個子高。”
易煊說:“短跑還行,籃球真不會,也不是很感興趣。”
“沒參加什麽社團嗎?”
易煊搖搖頭:“本來想看看有沒有騎行相關的,結果沒有,別的我就不太想參加,我想多花點時間在學習上。”
盛知煦微挑一下眉:“我看你功課已經夠忙了,還要給自己加碼?”
“還好吧,”易煊說,“我準備年底先把四級過了,明年6月可以接着過六級。”
盛知煦看他神色間充滿了輕松和自信,好像學習對他來說并不是負擔而是享受,他想起在他房中無意中看到的那一箱試卷,說不出心裏是欣慰多一些,還是心疼多一些。
“別給自己太多壓力,慢慢考也沒關系。”盛知煦沉默了一會兒說。
易煊笑了笑說:“沒事,我不累。”
盛知煦也就不再糾結于這個話題,轉而問他:“住得還習慣嗎?學校裏肯定沒自己家那麽方便,很多東西要學着适應。”
“嗯,都還好。”易煊說着像是想到了什麽,看看他,想笑又忍住。
盛知煦眯起眼睛,哼一聲,說:“刺激嗎?”
易煊只笑不說話,盛知煦就一直盯着他,過一會兒自己也忍不住笑起來,擺擺手說:“好了,不跟你閑扯了,我還要回去工作。你自己在學校裏注意點,照顧好身體,好好吃飯……”他說一半發現這些話最近幾乎天天在說,說不定小孩都煩了,于是及時改了口:“算了,這些你一直做得很好,我就不羅嗦了。”
他轉身拉開車門,屁股上突然被大力拍了一下,他急忙轉身,易煊已經跑開好幾步遠,笑着邊退邊走,還朝他得意地揮了揮手。
盛知煦不知該氣該笑,磨了半天牙,才憋出一句:“小混蛋。”
晚上盛知煦和鄭勳約了一起吃飯,鄭勳說:“吃完要不要再去喝兩杯?”
“不了,”盛知煦搖搖頭,“這幾天太忙,吃完想早點回去休息。”
鄭勳瞅瞅他,見他沒有要多說的意思,忍不住說:“飯都吃一半了,你還不打算跟我介紹介紹你那位小朋友?真行啊,才剛大一的小鮮肉,你怎麽勾搭上的?”
盛知煦冷冷瞥他一眼:“注意你的用詞。”
“不是勾搭,那是什麽?”鄭勳絲毫不以為意。
盛知煦低頭吃菜,不太想理他的樣子。
“不肯說?藏這麽好?”
盛知煦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拿起一看,是易煊把錢轉他了,不過不是轉的4600,而是5200。
他愣了愣,回消息問:“怎麽轉這麽多?”
很快,易煊回複:“還有你一個月的房租。”
盛知煦腦子有點蒙,他恍惚想起,去年自己走的時候才住一個月不到,再見之後易煊一直也沒提過這一茬,他自己是早忘了,沒想到小孩一直記着,這會兒全都還給他。
他沉下臉來,他不能說易煊這樣的處理不對,可就是覺得心裏窩着一股火。
鄭勳瞄了他幾眼,忍不住問:“出什麽事了?臉色這麽難看?”
盛知煦沒應他,給易煊打了電話,那邊剛接起,他就說:“你什麽意思?”
“啊?”顯然劈頭一個問題把易煊給問糊塗了。
“你非得跟我算清楚是嗎?”盛知煦冷着臉,聲音也透着寒意,“你要是還怨我怪我那你一次給我來個痛快的,何必軟刀子磨人,有意思嗎?”
鄭勳愣在一旁,好一會兒才想起來把嘴裏的東西咽了,他有點緊張,盛知煦的臉可都冷得快掉冰碴了。
手機那邊易煊沉默着。
“說話!”盛知煦說。
他似乎聽到手機裏響過易煊極輕微的一聲嘆息,然後聽到易煊說:“我查過你給我那臺電腦的型號,看過了網上的報價,就算加上房租,我轉的錢也不夠這臺電腦的,盛知煦,我不是要跟你算清楚,只是不這樣算,我就欠你更多了,你已經對我很好了,不要再……你有沒有想過,你越對我好,就越是折磨我?”
他的聲音越說越低,但依然清晰地傳遞進盛知煦的耳朵裏,到最後,幾乎像一個虛弱無力的乞求。
盛知煦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