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盛知煦沒有動,淡然地說:“就在這兒說吧。”
童麗葉顯然沒想到他會直接拒絕,面上更顯尴尬,她看了看易煊,為難地說:“這……好嗎?”
盛知煦嘴角彎了彎,說:“沒個人在場見證,只怕更說不清吧?”
童麗葉的神情頓時僵了僵。
易煊站起來:“葉姐,我給你拿張凳子。”
“不用了不用了,”童麗葉趕緊擺手,“就……這麽說吧。”
她微低下頭,捋了捋耳邊的散發,定了定神說:“是這樣的盛老師,之前說好請你代一個月的課,是擔心這邊一時找不到人,不過……”她擡頭朝盛知煦扯出一個牽強的笑容,“不過我已經找到人了,很快就能入職,所以,所以……”
她嗫嚅着說不下去,盛知煦卻沒有體貼地接下茬,他嘴邊挂着抹若有似無的淺笑,好像現在的局面并不讓他意外。
一開始易煊還聽得有點糊塗,現在卻已經明白了,他只覺得胸口騰地燒起一團怒火。
連易煊都能想明白這背後到底是怎麽一回事。聯想到昨天來接車的李建,再聯想到他第一次見面時的陰陽怪氣,真是一點都不難猜。
童麗葉此刻為難的樣子,分明就是她和李建之間為此有過矛盾,甚至可能有過争吵,但最後的結果擺在這裏,她妥協了讓步了,也可能是委屈求全了,所以她來找盛知煦,用一個蹩腳的借口打發他。
真要是找好了人來接班,何必搞得這麽偷偷摸摸吞吞吐吐?盛知煦又做錯了什麽?他明明只是好心幫個忙,卻要承受這樣的猜忌排擠。
易煊看了眼盛知煦,見他那好像雲淡風輕的樣子,心裏更加不是滋味。
童麗葉拉開包,取出一個信封雙手遞給盛知煦:“這是你的課時費,請務必收下。”
聽了這話易煊更生氣。什麽叫“務必”?難道覺得盛知煦不會收還是不該收?他看了眼信封,信封鼓鼓的,明擺着超出了“課時費”應該有的厚度,他一時心中激憤,好像是自己受到了羞辱。
“他不……”易煊想說“他不稀罕”,但剛說出兩個字,就被盛知煦截斷了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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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盛知煦說。他一邊說還一邊伸手接過那個信封,并且當着兩個人的面就打開了,将裏面的粉色鈔票露出一半,拇指在邊沿上輕輕一撥,看樣子約摸有五千塊。
童麗葉的臉色越發難看:“這是……我們培訓中心的一點心意,謝謝你這段時間的幫忙,不算多……”
“太多了。”盛知煦打斷她的話,拇指和食指一撚,抽出四張,剩下的推回信封裏遞回給童麗葉,“這些就不要了。”
“不不不,盛老師,請你一定收下,這是我們……”童麗葉急忙推回來,“你不收我實在是太過意不去了。”
盛知煦沒堅持推讓,只晃了晃手裏的信封,似笑非笑地說:“你現在不收,我也有別的辦法退回去,何必呢?”
童麗葉難堪得臉都煞白煞白的,她看看盛知煦,又看看旁邊冷着臉的易煊,咬了咬唇,接過信封:“謝謝你。”
童麗葉走了,易煊看向盛知煦,盛知煦轉過身,把那四張鈔票在手心裏拍了拍:“哎呀,收獲一筆巨款,要不要請小朋友出去吃頓大餐呢?”
“你不生氣?”易煊不解地問。
盛知煦挑挑眉:“為什麽要生氣?”
易煊氣鼓鼓地說:“她剛才明明就是個借口,是她那個男朋友……”
“你也知道是借口,又何必說破呢?”盛知煦無所謂地笑笑,“本來就是個臨時幫忙的事,她不要我幫忙了,我不也輕松了嗎?”
易煊沉默了一會兒,還是覺得憋屈:“你昨天還幫她們帶隊,暈車那麽難受……”
“哈哈,”盛知煦笑着攬住他的肩,“好啦,知道小朋友為我抱不平,那不如你做點好吃的安慰安慰我?”
易煊頓了頓,嘆口氣問道:“你想吃什麽?”
“我想想,”盛知煦看似認真地想了一會兒,“啊,煲仔飯,你說過要做給我吃的。”
“改天吧,那個飯太硬,你昨天胃才難受過。”
“行吧。”
沒有煲仔飯,易煊給盛知煦做了砂鍋粥,吃完飯洗了碗,盛知煦不想午睡,他看看易煊擦得幹幹淨淨的寶貝車子,說:“小孩,車子借我騎騎呗。”
“你要去哪兒?”
“就随便轉轉。”
易煊站起來往外走:“我去借車,陪你去。”
“不,我想一個人。”
易煊看看他,盛知煦微微一笑。
“哦。”易煊不太情願地說。
雖然盛知煦表現得好像不介意,但易煊感覺得到他的情緒多少還是受了點影響,這事真的太傷人了。
李建那對盛知煦莫名的敵意說穿了就是嫉妒,對一個陌生人,而且還是在給女朋友解圍幫忙做事的人都能嫉妒成那樣,非要趕走才能安心,那心眼得多小,能裝根針嗎?
易煊憤憤不平地想着,耳邊突然聽到一聲喊,“煊哥!”他擡頭一看,張聰眉開眼笑地走進院子:“意不意外?驚不驚喜?”
易煊确實意外:“你不是該回去上班了嗎?”
張聰自己拖了把椅子挨着他坐下:“我舅舅說上面要來做什麽消防還是衛生檢查,店裏休息兩天,我也多兩天假。”
他邊說邊瞅了瞅易煊的臉色:“喲,誰惹你不高興了?臉色不太好看啊。”
“沒事。”易煊悶聲說。
“跟我說說呗,”張聰拿胳膊肘捅捅他,“我倆什麽交情啊,說說呗。”
心裏确實堵着口氣沒處去,易煊就把事情跟張聰說了,張聰聽完就罵了一聲:“這孫子是喝醋長大的嗎?怎麽這麽酸?不對,他媽的就是見不得別人比自己好。”
易煊說:“你不知道,昨天臨時讓盛知煦幫忙帶學生出去演出,他一路上還暈車難受得不行,不說要什麽感謝,今天一早就來辭人這也太不地道了吧?”
“就是,”張聰重重地點點頭,轉念卻又注意到了別的,“你……怎麽知道他暈車?”
“我一起去的。”易煊說。
“你怎麽也一起去?”張聰感覺很費解。
可他沒想到這麽個簡單的問題,卻把易煊給問啞了,易煊的眼神有點慌張,像是突然醒過神發現洩露了不可言說的秘密。
張聰眨巴着眼睛,狐疑地盯着易煊。院門外傳來“叮鈴鈴”一陣車鈴響,他轉頭看去,正看到盛知煦騎着車回來了。
張聰愣了愣,使勁眨了眨眼睛,看清盛知煦騎的那輛白色單車,他一下子站了起來。
“來玩?”盛知煦停好車跟張聰打了個招呼。
“啊。”張聰有點木木的。
“我去洗個澡。”盛知煦說着就上樓了。
張聰轉頭去看易煊,卻看到易煊的目光一直跟着盛知煦,他心裏咯噔一下:“煊哥。”
易煊猛地看向他,像是乍然一驚。
張聰暗自捏了捏拳:“要聊聊嗎?”
易煊沉默一會兒,點點頭:“出去找個地兒聊吧。”
兩個人去了鎮子東邊的一條小河溝,雨水充足的時候小河溝也會漲點水,因此旁邊建了一道不算高的河堤,兩岸種了些垂柳,因為靠近菜市場,偶爾會有菜農會在這兒打水澆菜洗菜。
今天天兒不好,這會兒雲層越積越厚,才半下午,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風一陣陣刮着,一場大雨正漸漸逼近。
易煊和張聰下了河堤,坐在河堤的臺階上。張聰信手撿起腳下的小石頭朝河裏扔,說好了來聊聊,但好半天誰也沒說話。
最後還是張聰先忍不住了,他看向易煊:“你……你跟盛知煦……”他這會兒又不叫“盛哥”直接叫名字了,語氣中還透着不解和煩躁,“你不是跟他不對付嗎?”
“嗯。”易煊沒有多說。
張聰“啧”了一聲,煩躁地抓了抓頭。
張聰跟路偉他們不一樣,在見到盛知煦之前,路偉他們就先聽說了盛知煦在街上幫易煊跟韓元志一夥人打架的事,自動給盛知煦加上了“好哥們兒”光環。而他見到盛知煦的時候,就知道這是被易德昌莫名其妙拉進來的一個不受歡迎的房客,當街打架這件事只是改變了一點他對盛知煦的觀感,要他像路偉他們一樣單純地把“盛哥”當偶像看卻是不可能的。
他心裏有點慌,他并不傻,他調皮不愛讀書,可不代表他是個蠢笨的人。更何況他跟易煊從小玩到大,他比別人更了解這個兄弟,但有的事易煊不開口他不能硬逼着他說。
他只是想不通,事情怎麽就變這樣了。
“我看得出來,你對他不一樣,吃小龍蝦那次我就看出來了,我們什麽交情,你都沒給我剝過蝦,”張聰嘟着嘴,他感覺很委屈,“吃燒烤也是,什麽都給他送到手裏,還幫他擋酒……”
“我那是……”
張聰毫不留情地揭穿他:“你別解釋了,你自己心裏清楚,就你那寶貝車,你讓我騎過嗎?我們什麽交情啊……”真是越想越委屈,“煊哥,我不是要比什麽,就是……就是……”
他抓抓頭,不知道怎麽說下去。
易煊沉默着,不解釋,也不承認。
張聰嘆口氣,抓起一把小石頭往河裏扔:“你不想說就不說吧,反正你一向這樣,想好的事情別人怎麽也攔不住,我就想說吧,就……就是……”
“想說就說,也沒攔着你。”易煊說。
“咳,我就想說,你一定要想好了,別讓自己後悔,”張聰覺得自己說成這樣已經說得足夠明顯,“他怎麽個想法你知道嗎?你還要想清楚,他不是我們這兒人,早晚要走的,回他的大上海,可能他什麽想法怎麽看你的都不重要,說不定人家一回去就把我們這兒把你……給忘了。”
風已經越刮越大,卷起了地上的沙塵,亂扔的塑料袋被吹得高高揚上半空,遠遠地聽到人們在喊着互相招呼。
“要下雨啦!”
“快回家啦!”
張聰的手機響,他看一眼:“我媽,可能催我回去了。喂……知道了,就回了。”
易煊看了看他,張聰收起手機看看天:“這雨估計小不了,我們也回吧。”
說着他站起來拍了拍屁股:“走吧。”
易煊說:“你先走吧,我再坐會兒。”
張聰愣了愣,嘆口氣:“那別太晚。”
“知道了。”
張聰往河堤上跑,易煊喊住他:“張聰!”
“啊,啥?”張聰站住回過身。
“謝謝。”易煊笑了一下。
張聰握起右拳在左胸上敲了敲:“一輩子兄弟。”
易煊也笑着握起右拳在左胸上敲了敲,張聰笑着笑着嘆口氣,轉身跑走了。
風吹到身上已經有了涼意,易煊坐在臺階上依然沒有動,張聰不愧是他的好兄弟,沒有把話說明,卻把所有意思都點到了。
他自己也知道,有些事情他不對張聰說,他可以瞞着所有人,卻瞞不過自己。而有的事,不要說張聰,連他自己也想不明白,明明一開始對盛知煦是懷着怨念的,明明看他不順眼,覺得他除了長得好周身都是臭毛病,到底是為什麽偏偏就是越來越覺得這個人好,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
他清清楚楚地記得那天他第一次有了想親盛知煦的念頭,記得盛知煦單獨給他彈鋼琴時心裏有怎樣的悸動,記得昨天鼓起勇氣把盛知煦摟在懷裏時狂亂的心跳。
他都記得啊,一點一滴,就算想不明白怎麽走成了這樣,那些回憶卻真真實實,在他還未察覺的時候就刻進了他的腦子裏。
然而張聰提醒了他另一件事,在此刻顯得無比重要。
盛知煦是要走的,離他兩個月的租期還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他早晚要走的,他就要走了……
易煊猛地站起來。天空突然劃過一道閃電,緊接着一個悶雷,積攢了快一個月的雷雨就這樣一點前奏都不給地直接潑了下來,幾乎立刻就将他澆濕了。
易煊跑上河堤,邁開長腿跑去。
雨水打在他身上甚至帶着冰涼的痛感,他有些睜不開眼,濕透的衣服貼在身上格外讓人難受,但都絲毫不能讓他慢下腳步,他像頭矯健的獵豹朝着家的方向飛奔,此刻他心底只有一個念頭:他要立刻馬上見到那個人,他有很多話要跟他說,他要……
暴雨來得迅疾而強勢,陽臺上都被雨水澆濕了,盛知煦有些憂心地看着這說下就下毫不客氣的雨,小孩不知道去哪兒了還沒回來,也不知道會不會淋到,之前他給易煊打了電話,結果聽到他房間裏的手機在響,看來是把手機忘家裏了。
他心懷焦慮地下了樓,暗想,希望那小孩有地方可以避雨,別傻乎乎地往家跑。
剛下樓,院門“咣”一聲被推開,一個渾身濕透的人影沖了進來。
盛知煦一驚:“你幹嗎去了?不知道躲雨嗎?”
易煊沖到他面前,急急喘着氣,盛知煦趕緊推他:“去去去,快去換衣服。”
“哦。”易煊應了一聲,下意識地聽了他的話轉身往房裏跑,沒跑兩步卻又回轉身沖到盛知煦面前。
“你……”
盛知煦話未說完,易煊就直愣愣不由分說地在他嘴上親了一口。
那一下太快了,盛知煦甚至都沒能反應過來那到底是不是“親”,他愣了一會兒,不可置信地擡手摸了摸嘴唇,那上面還留着易煊嘴上帶過來的涼涼的雨水。
院子上空劃過一道閃電,“轟隆隆”一聲雷鳴,雷聲很遠,盛知煦卻渾身一僵,仿佛被那驚雷劈在了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