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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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筒的暖風幹燥和煦,施婳怔怔地坐在軟凳上,有些悵惘地望向浴室鏡中。
隔着朦胧灰白的水霧,她看不清自己的面容,只影影綽綽地看見一個溫情體貼的男人,正沉浸式地為他的妻子吹着半濕未幹的頭發。
這樣的情形,前些日子在香山澳其實也出現過。
只是那時情狀不同,心境也不一樣。
在外地度假時帶着熱戀初始狀态的黏糊,施婳只覺得那是一種偶然,就像蜜月期。
而回到京北之後,兩人回歸真切的現實,忙碌于各自的工作,濃度過高的甜度自然會中和一些,歸于日常的穩定。
她這幾天确實也比較忙,又因為上夜班的緣故,下了班總是有一種說不出的疲倦,通常稍微吃點東西洗過澡就睡下了。
她以為賀硯庭也是同樣。
今晚或許是受到激素波動的影響,整個人稍許抽離出工作狀态,心思感官都變得細膩。
如此才覺察,賀硯庭好像始終沒有脫離熱戀期的狀态,将香山澳那幾日的相處模式延續至今。
他十指修長,骨節勁瘦分明,是一雙仿佛屬于鋼琴家的手。
可是這一刻拿着風筒,也如此細致,動作明顯有意放輕,克制着男性生來略重的手勁,一層一層撥開她厚實的烏發,一邊吹一邊打理,還不忘替她在發梢抹上精油養護。
賀硯庭全然沉浸,目光只落在她這一頭柔軟如錦緞的長發上,不像她心猿意馬,故而也不曾留意她濕漉凝向鏡中的眼神。
兩人輪流沐浴過後的浴室潮霧彌漫,施婳只覺得自己心也是潮濕的。
成年以來,她經常想象自己今後的小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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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今社會環境下,有不少同齡人都并不期待成家,她卻是一個例外。
因為太早就沒了自己的家,潛意識裏會将對未來生活的一部分期許寄托在組成屬于自己的小家上面。
她不止一次想象過未來的兩口之家,也或許是三口之家,四口之家。
家庭成員的數量對她而言并不是那麽重要,只要這個小家是安逸穩固的就好。
但她卻似乎沒有想象過丈夫的形象,甚至連秉性樣貌都沒有展開聯想。
或許潛意識裏,她只是想要一個家,至于組成家庭的對象是誰,好像并沒有那麽重要。
所以在上一段感情裏,她過得懵懂渾噩,大多數時候,她都沒有産生過什麽訴求,只覺得“差不多”就可以了。
這一刻望着鏡中深隽溫柔的男人,她的心潮濕又柔軟,眼下的婚後生活未免美好得太過不真實了。
命運很少善待她,所以在被善待的時候,她的配得感總是殘缺不足。
風筒被關閉,賀硯庭理順已經吹幹的長發,習慣性地揉了揉她的腦袋。
她這張鵝蛋臉本就顯得稚氣,尤其是卸了妝披散頭發的時候,被浴室鏡前琥珀色的燈光映着,乖得像個瓷娃娃,美麗又易碎。
自動換氣除霧系統令浴室的鏡面恢複了清晰明亮,男人稍稍一瞥就望見了鏡中表情有些呆滞的女孩子瞳仁裏薄薄的水霧。
“是不是肚子疼”
清冽黑眸不忍一閃而過,男人沉郁磁性的嗓音透着幾分難掩的焦灼。
剛領證的前幾個月尚且可以克制,因為隐匿多年的情愫一朝曝露,對被戀慕的那一方或許是驚喜,也可能是不安與局促。
他希望她過得快活肆意,不想吓着她,更不想令她本就負擔沉重的生活更添一份壓力。
而如今兩人關系轉變,心意漸通,他那份沉重的在意不知不覺變得無處可藏。
尤其是在她不舒服的時候,他胸腔左側會悶悶煩痛,恨不能以身替之。
施婳恍惚回神,連忙搖了搖頭,軟軟的胳膊不由分說環抱住他的腰,潮濕的心和盈滿水霧的眼被她盡數埋進他身體裏,染着鼻音甕聲甕氣: “賀硯庭,你太好了……”
她聲音本來就低,又都埋在他腰際,他自然聽得不明晰。
還未及詢問,便又聽見一陣不着邊際的嘟哝: “賀硯庭,你可不可以不要對我這麽好了,我不知道該拿什麽還你……”
這一句比前一句略清晰些,賀硯庭聽得雲山霧罩,也不想深究,只捏了捏她溫熱的臉皮,低啞的音色透出極輕的哂意: “說什麽傻話。”
施婳眨了下眸,還未定神,只覺得身體一輕,雙腳懸空,竟是已經被他橫抱起。
不過幾秒後便被裹進松軟暖和的被子裏,她側身而卧,微微發脹的小腹忽而被暖意覆蓋,酸脹的感覺無聲無息地淡去了一半。
她倦意愈濃,上下眼皮不可自控地雙雙觸碰着,隐隐的不适感減退,舒适的溫暖愈發使人慵懶,她覺得自己像是睡在雲層裏,又像是枕着棉花,太過于放松,反倒覺不出真切。
迷迷蒙蒙将睡未睡時,她才循着本能探下去摸索到他的手掌,覆了上去,一大一小的兩只手,一并覆蓋在她柔軟的小腹上。
他捂着她的小肚子,而她牽着他。
“賀硯庭。”
“嗯。”
“今天單位發生了一點事,不是很愉快,不過……我已經處理好了。”
“我有聽說,你處理得很妥當。”
施婳在事情突然發酵而起的時候本就并沒有因此而動氣,只是有點無奈的煩悶感,這會兒被他誇獎,不由生出淺淺的驕傲,她的确覺得自己處理得還行。
“那……熱搜的事,你有什麽想法嗎”
雖然困意很濃,神經只要再略微松弛一些,應該就會迅速入眠。
但她沒忘記心裏裝着的事情。
因為她很在意賀硯庭的感受,所以并不想拖延哪怕短短的一晚,只想在入睡前進行徹底的溝通。
“視頻是我的安排,僅僅公開戀情,暫時不公開身份,我想,這應該符合你當下的心意。”
烏發少女側着身體,微微蜷着,安枕在珍珠白的枕頭上,睡顏安靜美好。
她那一側驟然陷入靜谧。
她其實有猜到那則被全網磕cp的視頻是賀硯庭的授意,但沒想到他的心思細膩至此,幾乎将她所有微妙的念頭理解得深入透徹,毫無疏漏。
他像是會讀心,能摸透她所有的想法。
他說得這樣明了,那些關于她事業,前途,各方面的矛盾,一瞬間就變得不必她來開口,就好像……他完全能共情。
施婳阖着眼,強忍着心律的震顫: “你系咪有D介意,你介意嘅話,我都可以……” (你是不是有些介意,你介意的話,我也可以……)
“完全唔介意。”他答得毫無遲疑,沉郁磁性的嗓音毫無波瀾,唯獨覆在下方的掌心小心翼翼蠕動,是在替她揉肚子, “施小姐,我願意做你身後嘅男人。” (完全不介意。施小姐,我願意做你身後的男人。)
她倏然睜了眼,心亂如絲,嘴唇翕動,本能地想要轉過身,再說些什麽。
身後的人卻将她抱得更緊,薄唇無聲覆在她耳垂,貼了又貼,低啞的嗓音循循善誘: “唔好谂咁多,唔舒服随時叫醒我, bb早唞。” (不要想太多,不舒服随時叫醒我,寶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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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晚上睡得還算不錯,施婳第二天并沒有明顯的經痛。
熱搜挂了一整夜,熱度本應該自然有所降低,可卻因為一大早的最新消息,再度迎來了一波大漲。
這一波熱度直接将施婳沒營業幾次的微博推至了五百多萬粉絲。
而致使熱度爆炸的源頭大瓜,連施婳本人都是第一次吃。
環球金融中心總裁許敬源,深夜準備好通稿,清晨就用官博發布出去——直接官宣戀情。
許敬源向公衆宣布自己已經與前妻苪恒君女士離婚,并曬出與現任女友邢雪霏的合照,官宣戀情。
許敬源的瓜本身并沒有多少網友有興趣吃,一個純商圈的大佬,就算咖位再大,也沒多少娛樂價值,之前的世紀離婚案還算轟動,那也是因為撕逼具有戲劇性,才引得衆人樂得吃瓜。
而他的新戀情一直以來保密工作做得極好,驟然曝光,也是随着通勤時間流量的上漲,直接沖到了熱搜榜首。
#許敬源邢雪霏官宣戀情
然而榜首并沒有挂多久,很快掉到了第三,因為第一第二湧現了嶄新的詞條——
#令京圈大佬都聞風喪膽的男人
#施婳神秘男友
常年吃瓜的網友們經驗豐富,這兩則熱搜下面的評論也煞是精彩。
[施婳的男友身份沒公開,許敬源倒是官宣了hhhh]
[這兩天的熱搜真精彩啊,有錢人的瓜我好愛吃,摩多摩多再來點]
[笑死,萬萬沒想到許敬源會有這麽一波操作]
[看出來施婳男友的身份不簡單了,許總這樣的大佬都吓尿了]
[許敬源: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許總:這話可不敢亂說嗷,施婳真跟我沒關系,不信我官宣戀情給你們看QAQ]
[邢雪霏實慘,好歹也是個國際名模,低調戀愛就是怕被扣上小三的名號,到頭來還得官宣hhh]
[沒記錯的話許敬源才剛打完離婚官司吧,跟邢雪霏肯定是離婚前就發展了,第三者嫌疑也不冤]
[我對許敬源是不是無縫銜接真的不感冒,有沒有人扒一下施婳的男朋友到底是誰啊,能讓許敬源都膝蓋發軟的,這得是多牛逼的大佬啊]
[想看施婳官宣戀情+1]
[那臺勞斯萊斯浮影的車牌沒人扒嗎這個應該容易查到吧]
[感覺一時半刻是不會官宣了,但我表示已經磕到了!]
[某貼吧有人曝了,浮影的車主是施婳本人,原來我粉的漂亮妹妹還是富婆]
[哈哈哈哈京圈大佬們的八卦也太好玩了,原來上流社會真的有三六九等劃分啊,我還以為許敬源已經是top級別了,果然是貧窮限制了我的想象]
……
施婳只稍微刷了幾分鐘就沒再繼續看了。
她沒料到許敬源會直接官宣戀情,心情說不上是好是壞,着實有些複雜。
客觀來說,她與苪恒君毫無交集,因為昨日的沖突,她甚至應該懷着幾分自我保護的提防才對。
但或許是共情能力太強了,她看到熱搜,第一反應居然是有些擔憂苪恒君的狀态。
不過旁人的事到底與自己無關,她也沒有精力去管,只默默忙起自己的工作。
到了下午,京北電視臺官網上一則道歉聲明引發全臺熱議。
小阮看過之後就驚喜不已,忙不疊叫施婳去看。
施婳點進官網主頁,沉默了兩分鐘,最終松了口氣。
因為昨天那場鬧劇并沒有在網絡上傳播開,僅僅是京臺小範圍內多人知情,所以苪恒君選擇在官網上公開致歉。
她語氣懇切,表明昨日之事單純是個荒誕的誤會,為此事給施婳造成的不良影響深感歉疚,并且宣布要給施婳今後的專訪欄目投資一千萬聊表歉意。
施婳看到這裏,覺得有些太過了,便立刻聯系了臺裏領導。
臺裏領導的意思是,苪恒君的投資是她單方面的要求,并不是臺裏的意思,如果施婳婉拒,臺裏也沒有異議。
施婳便私下聯系上苪恒君,表示接受道歉,婉拒投資。
因為簡單交談了幾句,她覺察苪恒君的狀态似乎比昨天好了許多,整個人說話的條例邏輯都很清晰,心态也沉穩平和,仿佛并沒有受到今早熱搜的影響。
事情至此就算是告一段落。
之後施婳的工作按部就班,賀硯庭也一如既往很忙,日子本該就這樣忙碌卻安穩地過下去。
直到施婳這日傍晚,忽然接到賀珩的來電。
賀珩這個名字,在她這裏幾乎已經模糊淡忘,很少會想起來,兩人也許久不曾來往。
她看到電話的第一反應是不打算接,直接摁了拒絕。
可是随後,對方又繼續打進來,持續打了三通。
施婳心下生疑,漸漸覺得不妥,賀珩從來不會這樣,就算是當初剛分手的時候,他也沒試過用頻頻來電的方式糾纏,這根本不符合他的性格。
猶豫了數秒,最終還是接了起來。
聽筒另一端甚至沒等得及她開口,異樣焦灼的聲音随之傳了出來: “婳婳,爺爺可能快不行了,我正在往醫院趕,你也盡快……”
施婳攥着手機的手指忽然刺痛,整個人怔愕在原地,想張口詢問具體的情況,可是嗓子眼卻仿佛被堵死。
那種窒息的痛苦一度襲來,她已經記不清有多少年沒體會這種煎熬的滋味。
之後的時間她仿佛在夢游。
記不清是如何交接的工作,也不清楚是幾時挂斷的電話。
只記得賀珩提了一句爺爺陷入肝昏迷,醫生說情況非常危急,已經下了病危通知書。
處理好工作準備下樓離開的時候,手機又一次響起。
她恍惚了很久,此前有幾次電話她都不曾留意,等緩過神低頭查看屏幕的時候,才發現這已經是賀硯庭第三通來電。
她顫着手接了起來,嘴唇動了動,卻仍是發不出聲音。
他的聲音很低沉,也只說了簡短的一句: “別怕,我在京臺後門等你。”
她無措中收了線,在最恐慌無助的時候,終于獲得了一點慰藉。
她幾乎忘了,她現在也不算孤身一人。
爺爺是她的家人,賀硯庭也是。
……
施婳在得到消息進行工作交接的整個過程裏,其實都反應很迅速,也很鎮定。
在同事眼裏,她相當冷靜幹練,時間也并沒有過去多久,她自己卻覺得已經熬過了很長時間,有一種混沌的恐懼感,很害怕錯過見爺爺的最後一面。
站在寒風中的一瞬,她甚至沒意識到自己連外套都沒穿,只穿着在辦公室暖氣下單薄的衣裙。
賀硯庭下了車,攬住她的肩,将人扶進車裏。
黑色的男士尼龍風衣被披在她身上,她僵着身體,良久做不出反應。
車裏的溫度高,驟寒驟暖交替,她打了幾個寒顫,臉上卻沒有半分表情。
一路上,兩人都緘默不語。
賀硯庭始終牽着她的手,試圖用自己的體溫暖她冰涼的手指,卻許久都沒有感覺到暖意。
施婳自始至終都沒吭聲,哪怕趕到醫院,守在老人的病床跟前,她也只是握住了老人形容枯槁的手,什麽都沒說,也沒掉落一滴淚。
她不信神佛,更不是迷信的人。
然而此刻卻牢牢記得小時候聽老者說過的習俗,在老人臨終尚未過世時,子孫不能哭,一滴淚都不能掉。
只要還沒過那座橋,都還有生的餘地。
私家病房清冷而肅穆,趕來探望的人越來越多,來來往往,施婳卻好似屏蔽了周遭的一切聲音。
一直守到半夜,爺爺還在。
賀珩也守在一旁,本來有許多話想要同施婳講,但看着她此刻的狀态,也愣是一個字都擠不出來。
他見施婳滴水未進,怕她熬不住,小聲勸了兩句。
施婳沒有反應。
賀硯庭在病房寸步未離,他察覺施婳一直盯着儀器上的數值,仿佛那是她最後的一絲希望。
他沒有打擾她半句,只中途給她喂過兩次溫水。
一直到後半夜,儀器上的血壓值稍微上升了一些,老爺子的肢體也有輕微挪動,雖然依舊意識不清,但狀況似乎比傍晚突發昏迷時有所好轉。
老爺子陷入病危非常突然。
在生老病死面前,衆生平等。
即便他昔日是馳騁商場人人敬仰的商界巨鱷,這一刻也不過是個孱弱可憐的老人。
老爺子肝昏迷始終未醒,但狀況似乎也還未變壞,依舊靠儀器和營養液維生。
施婳連續多日都處于精神高度緊繃的狀态,因為知道午夜檔的工作調班不便,她每到晚上依舊會抽上幾小時的時間回去上播,而一下播就立刻趕回醫院。
至于休息,偶爾卧在病床旁邊的躺椅上小憩一陣。
她過得仿佛上了發條的機器人,上播時精神奕奕,下播後也時刻緊繃,寸步不離地守着,仿佛生怕錯過那最重要的一刻。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五六天,老爺子的情況并沒有惡化,反倒有些微好轉的跡象,譬如施婳守在他身邊說話的時候,他偶爾會有些反應,喂水也能稍微喝下一點,儀器上的各項指征也趨于穩定。
施婳漸漸才有些回魂。
在醫院裏吃着簡單的飯菜時,她與對面的男人四目相接,驀的覺察到他眼裏隐忍的擔憂。
像是在緊張她。
她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幾日賀硯庭幾乎在她身邊寸步不離。
她守着爺爺,他便守着她。
她陪床他也陪,她中間需要去單位他也親自接送。
因為她的精神太過于緊繃,幾天下來都很少開口講話,等她回魂,才覺得震愕。
他最近分明是最忙的時候,賀爺爺病危,賀家上下都有異動,施婳雖然不理不管,但不代表真的聽不見其他人圍繞在爺爺的病房裏講的話。
爺爺這幾年雖然處于退休養病的狀态,但到底還掌握着重要股權,在賀玺董事會上也依舊有決議權。
賀硯庭是在國外建立的根基,在國內的勢力盤踞不深,上面還有八位堂兄,奪權之争頗有拉開帷幕之勢。
爺爺昏迷第七日,有些人終于是坐不住了。
這日賀家上下衆人都在場,直接在醫院的私人會議室召開了家族會議。
會議上,有許多人都張口都提出将老爺子的遺囑提前公開,以便集團事務的推進。
施婳對集團內部的事務并不通曉,但她聽得真切。
賀家這是開始內亂了。
有人趁着老爺子病危,試圖撼動賀硯庭的地位,而賀家老四賀秉琛的司馬昭之心,她也算看得明白。
賀秉琛今年四十有四,比賀珩的父親賀璟洺年輕幾歲,他常年生活在滬市,與賀老爺子素來來往稀少,并不親厚。
近來卻連續幾日出現在病房裏,擺出一副侄子替大伯臨終盡孝的模樣。
施婳與賀家老四其人幾乎算是完全不熟,只聽聞他手腕狠辣,城府頗深。反倒對跟随在他左右的五爺更耳熟些。
賀家老五賀崇德貪權好色,而且素來有不服賀硯庭掌權的名聲在外。
施婳以往從不過問賀家的争鬥,她自持是半個外人,只與賀爺爺相關。
而今日,這些人眼底的貪婪明目張膽,字裏行間夾槍帶棒,一字一句都意圖迫使賀硯庭做主提前公開老爺子的遺囑。
衆目睽睽下,施婳頭一回開了腔。
她聲線平穩,冷靜沉着: “爺爺的遺囑由韓律師代為執行,依照爺爺的心願,只要他還在一日,遺囑就斷然不會公開。”
她這話一出,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彙聚在她身上。
賀秉琛眯了眯眸,陰沉的面容下蘊藏着令人難以琢磨的城府。
這幾日以來,施婳與賀硯庭的婚事算是在賀家上下徹底公開,原本應該掀起軒然大波,但因着有老爺子的病橫在這,愣是沒人發作。
會議桌上幾個分量最重的男人面色各異,半晌無人出聲。
倒是白思娴按耐不住,意味深長地開了腔: “施婳,你一介養女,這裏哪有你說話的份兒。是,你是攀上了老九,我也無可指摘,可是如今事态有變,你四叔在董事會得了幾票贊成,今後賀家還真就未必是你家老九說了算。”
有白思娴開口在前,那幾個本就暗懷鬼胎的人終于露出尾巴。
賀秉琛面色陰森,只靜靜端詳着施婳的臉,倒是并未出聲。
可他一旁的老五陰陽怪氣當了嘴替: “賭。狗和妓。女媾。和生下的貨色都能當家主,還娶了個不明不白的養女,咱們賀家的家風若是不趁此正一正,今後還真是要天下大亂了,四哥,您說呢”
他聲音并不高,地道的京腔用以刻薄譏諷,侮辱意味十足。
居于會議桌主位上的男人尚未有所反應,周圍某些人甚至不敢直視他的臉色。
這老五說話也是太過,雖說現在老爺子快不行了,時局動蕩,賀家今後誰當權興許會有變數,但賀九的威望擺在這兒,就算京北這一塊他讓出來些,在國外依舊是動動手指頭都能掀起天翻地覆的權勢。
争歸争,鬥歸鬥。
除了嘴毒心歹的老五,旁人誰也沒瘋到敢正面與賀九起沖突。
果不其然,連這次上位勢頭最兇的老四也皺了下眉,臉色不善。
私家醫院的臨時會議室不算大,空氣倏而靜得詭異。
所有人都在等待賀九的反應。
他眼皮都未曾撩起,修長的指骨正捏着一支鋼筆把玩,漆如深潭的眸底晦暗莫測,叫人膽寒。
正當衆人噤若寒蟬之時,只見那身量嬌小,素着一張臉的養女忽而毫無征兆地站起身,嘩地一剎揚起胳膊——
事情發生得未免太快,旁人根本來不及反應,等回過神來定睛一看,只見方才那大放厥詞的老五賀崇德此刻被兜頭澆下滿頭滿身的茶水。
金駿眉的褐色茶湯濃稠,茶香馥郁,因為剛斟滿不久,甚至還散發着騰騰熱氣。
這一刻卻滿滿一盞盡數潑在了男人的臉上,他身上價值不菲的麂皮絨唐裝夾克被毀得徹底。
施婳近日來清減的身子站得筆直,清如山泉的眼裏沒有絲毫懼意。
她聲若黃莺,一字一頓透着濃濃的告誡意味: “五哥,你年歲不輕,卻連話都不會說,我替我丈夫幫你漱漱口,不謝。”
男人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瞳,咬着牙,幾乎目眦欲裂: “施婳,你敢放肆,信不信我……”
賀崇德從這走出去,京圈裏誰不點頭哈腰恭敬道一聲“五爺”,便是他在生意場上沒多少能力,這些年卻也仰仗着老四混得像模像樣。
又有年紀輩分擺在這兒,平日裏都被賀家小輩敬着,何曾受過這樣的屈辱。
他幾乎失去理智,一腳蹬開座椅,朝着施婳大步迫來。
眼看着場面即将大亂,白思娴心裏也顫巍打怵,摸不準事态會朝着怎樣的方向發展。
她心下大駭,萬萬想不到多年來顯得安靜怯懦的施婳,竟然有這樣狠辣的一面。
有一個瞬間,她甚至覺得施婳與賀硯庭在某個角度很相像。
“五叔,您消消氣,爺爺還病着,都是一家人,以和為貴……”
除了賀珩硬着頭皮勸阻,旁人斷斷沒有敢輕易開腔的。
眼見着人高馬大的賀崇德逼近了施婳跟前,靜得落針可聞的會議室裏,驟然響起一道森寒的警告——
“今日我夫人若是掉一根頭發絲,誰都休想從這全須全尾地出去。”賀硯庭端坐于主位,深隽雅貴的面龐無波無瀾,也無怒意,只牽住了施婳的手,不露聲色将人護下, “老五,你盡可以試試。”
而這番狀似輕描淡寫的口吻,卻足以令整間會議室鴉默雀靜,人人都相顧失語,如臨深淵般戰戰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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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肥章來咯,晚安,掉落紅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