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
施婳發送出這條微信消息後,整個人陷入了坐立不安的狀态。
這感覺就好似屁股下面的書桌椅長刺了,無論她怎麽挪動姿勢都不得勁。
等了大約十來分鐘,對方終于回覆,卻只有言簡意赅的一個字——
[H:要]
施婳啞然失語。
她盯住屏幕上這條消息,只覺得這個“要”字仿佛染上了賽博朋克效果,讓她有一種心态炸裂的暈眩感。
……是她太短見薄識了嗎?
兩個臨時湊對的塑料夫妻,彼此之間尚不算熟稔,住在一間房裏,真的不會尴尬且不方便?
難道說……他這個簡短的答案,還隐晦地暗含了其他方面的意義?
施婳腦子裏瞬間塞滿了各種雜亂遐思,她還是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潛意識裏竟也儲藏着這麽多顏色廢料。
她雙手抵着太陽穴揉了揉,想盡辦法将這個可怕的念頭驅逐出去。
誤會,一定是她理解有誤。
賀硯庭清冷禁欲堪如修行之人是京圈人盡皆知的事情,她這般揣測簡直就是在亵渎他。
她深吸一口氣,重新拿起手機,鼓起勇氣想要繼續詢問。
然而就在這時,來電突然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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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賀硯庭的私人號碼,她上次存下後就備注了。
纖細蔥白的指尖帶着顫意揿下接聽鍵,嗓子眼卻像是被堵上了一團棉花,臉頰漲漲熱熱的,半晌擠不出字。
好在對方主動。
“是我。”
語調是他一如往常的寡淡。
她硬着頭擠出聲:“九叔……”
聽筒另一端的男人呼吸沉穩,背景音隐隐透着風聲,聽上去仿佛在室外,他冷靜的嗓音像是有意耐着性子同她解釋:
“搬進新房本就是為了叫老太太別再煩我,雁栖那邊剛開府,缺少經驗老到的傭人,前期她不免時不時要去幫襯打點,婚房的主卧得有,但如果你介意,我平時可以去住其他客卧。”
手機貼在耳邊,施婳的大腦飛速運轉,很快理清了他的邏輯。
原來他的用意是當着瀾姨的面要扮演一對恩愛夫妻。
至于瀾姨不在的時候,大概就一切随意了。
她心裏不由得更為自己糜。亂的腦補愧疚,忙糯聲地應道:“明白了,明天我會留心布置主卧的家私,那您先忙吧,打擾了。”
“嗯。”
結束通話,施婳木木地坐着,長久陷入思忖。
賀硯庭三番五次幫她,于她而言次次是雪中送炭,而今天,他在爺爺面前也放低姿态,想必是站在她的立場上,為她考量。
他看起冷漠寡言,對身邊人都不親近,實則卻一直在洞察她的心思和難處。
他或許明白對于她這個孤兒而言,爺爺就是她最重要的人。
她之所以求到他面前,希望同他結婚,除了想擺脫被白思娴拿捏的困境外,也是不願讓爺爺夾在至親之人之間為難。
人擁有的越少,便會越急切地想要回報他人的善意。
賀硯庭給予她太多。
而她目前似乎對他缺乏直接有效的助力,唯一能接觸到的好像就只有瀾姨了。
她忽然對瀾姨與賀硯庭過往的舊事突生疑窦,很想了解他們主仆之間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情感。
畢竟那些過往的歲月,是她不曾參與過的,屬于賀硯庭人生的一部分。
施婳終究沒有抵住好奇,找上了老宅的老仆歐連姨打聽。
也算找對了人。
連姨雖比瀾姨年輕不少,但當年也曾在老宅共事過,果然知曉瀾姨的往事。
她說起這一茬就連聲嗟嘆。
瀾姨本名曾秀瀾,生于冀北農村,十七就嫁了人,丈夫剛結婚不久就産生家暴傾向,屢禁不止。
後來她接連生下三個閨女,生不出兒子,打得愈發厲害,她沒有法子,只能逃到城裏務工掙錢。
輾轉到了京北,好在遇到的東家不錯,是鐘鳴鼎食的賀家。
漸漸攢了一些錢,後來把閨女都接到城裏,供她們讀書。
那丈夫是個禍害,時不時上門糾纏要錢,幸而老天有眼,那老頭十來年前終于得病死了。
施婳聽得不免痛心,她嘆了口氣:“好在瀾姨現在的日子好了,九叔很看重她,而且聽說她的女兒也都過得不錯。”
連姨滿臉感慨:“唉,也就是九爺被接回京北才漸漸好了,早些年可太苦了,那苦日子沒幾個人能捱得住。”
施婳聽得懵懂糊塗:“為什麽這樣講?”
連姨道:“阿瀾起初是在憲之少爺那一房的,最早前兒還好,憲之少爺彬彬有禮的,待下人也都不差。可後來染上那惡習,十賭九輸,人漸漸就廢了。九爺七歲那年就被憲之少爺帶着上香山澳去了,他是阿瀾從襁褓起一天一天帶大的,哪裏舍得下,她那會兒攢錢偷偷去探望,聽說憲之少爺成天都在葡。京泡着,家也不回,九爺那麽丁點兒大的孩子連飯都吃不飽,阿瀾就偷偷塞錢給他,說句不好聽的,要不是阿瀾,九爺能不能活下來都是個未知,欸……”
“那會兒才剛回歸沒兩年,路費貴得很,香山澳同京北的物價差也大,阿瀾那點錢全貼補給九爺了,給她那個畜生丈夫知道了,非得說她在外頭養男人,打得更兇了,有幾回差點沒斷氣。”
施婳心底震蕩不已,久久難以平複。
起先她還沒反應過來連姨口中的“憲之少爺”是誰。
等聽了過半,才明悟過來說的原是賀硯庭的生父。
原來有這樣的往事。
她幼時雖然在香山澳同賀硯庭有過接觸,但那時他已經是十幾歲的少年,境遇和連姨描述的階段有時間差。
所以她全然不知。
一番舊事聊完。
連姨還不忘囑咐:“小婳,這事兒咱們私下悄悄說便罷了,你可千萬不要在九爺跟前提,憲之少爺這人在咱們整個賀家都是禁忌,你雖和九爺結了婚,也千萬別犯了忌諱,傷了夫妻感情就不好了。”
次日上午,施婳在定制家具館與Ula順利碰了面。
Ula是個長相英氣幹練的女生,穿着職業氣息濃郁的藏青色通勤套裙,見了她便是笑容滿滿:“夫人您好,很榮幸今天能夠為您服務,有任何需要請盡管吩咐我。”
施婳到底是不太适應這一稱呼,她有些腼腆,溫言道:“你太客氣了,昨天多虧有你幫忙,叫我施婳就好了。”
昨天自己剛好輪休,時間難得充裕,便趁着得空在線上幾乎把想要的家私款型都确定好了。她沒有選購家具的經驗,好在有這位能幹的尤拉小姐幫忙,效率提高了不少。
尤拉客氣地将她引入門店,一路面帶微笑:“夫人的審美真的很好,我今早已經看過樣品了,基本和我們線上的效果圖一致,沒有什麽色差,您稍後可以多留意質感方面有沒有不符想象的地方。”
雖說是線下選購,但其實也只是過目确認一下即可,沒有太複雜的程序,施婳得以有空和尤拉多聊了幾句。
昨天在微信上聯系的時候,她還以為Ula是賀硯庭安排的人。
見面一聊,才明白原來她是杜森的行政助理,因為杜森不得空,她才被安排來負責陪同她挑選新屋的家私。
淺聊了幾句便得知,尤拉是妥妥的學霸一枚,mba碩士畢業于南洋理工大學商學院。
她講話語速特別快,聽着蠻有意思,做事也很精幹,相處下來,施婳對她頗有好感。
她不經意透露杜森目前還在紐約參加全球半導體峰會。
施婳不由得訝異:“杜森是同賀硯庭一起去紐約的嗎,只有他留下了?”
施婳是做新聞行業的,對各類峰會都有敏感度,她知道這個會議在行業內頗有分量,不禁有些奇怪賀硯庭為何不親自與會。
尤拉聞言露出抿唇掩笑的表情,她壓低了聲線,悄聲說:“賀董當然是為了回京陪您慶祝畢業禮呀,這件事在我們秘書辦都傳開了。”
“什麽?”施婳長睫眨了眨,皙白的鵝蛋臉上寫滿不解。
尤拉見她眼裏的茫然不似作僞,便笑意盈盈地解釋:“您還不知道嗎?可能您在電視臺的工作繁忙,不太了解賀董的行程,這次紐約之行的日程安排本來是排到了後日才返程的,但因為您的緣故,賀董要求加急航線,直飛回京,那束花還是我訂的呢,您收到了嗎?”
“……你是說那束郁金香?”她不禁愈加錯愕。
尤拉笑靥甜美,點頭:“是的呢,賀董吩咐要藍色的花束,是我選的墨爾本午夜藍郁金香,當時我就暗暗猜測賀董是不是要飛回來見女朋友,後來才得知竟是夫人,我們都不知道賀董竟然已經結婚了。”
施婳整個人都恍恍惚惚的,尤拉清晰幹練的聲音回蕩在她耳邊,宛如她聽不懂的音樂,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
賀硯庭竟然為了她而提前結束行程?
未免過分紳士周到了……
她分明只是個沒有感情基礎的聯姻老婆而已啊。
該不會是Ula自己腦補的吧?
思來想去……嗯,大概率是這樣了,尤拉這樣的職場女性平時加班太多,恐怕還經常出差,生活未免枯燥乏味,又突然得知自己的頂頭上司竟然已婚,保不齊就腦補出一些甜蜜又戲劇化的老板夫妻生活來充實自己無趣的打工生涯罷了。
尤拉并不曉得施婳的心思,見對方臉色變幻,還以為是自己話太密了,她忙赧然致歉:“抱歉夫人,是不是我話太多了?不過您放心,我們秘書辦的工作人員都是簽署過保密協議的,絕對不敢透露賀董的任何私隐,您與賀董的婚事還未公開,我們是不會洩露出去的。”
施婳笑了笑,沒多說什麽。
尤拉見她這樣随和的模樣,才暗暗松了口氣。
辦妥家私一事,司機本應先送施婳回老宅,再送尤拉前往公司。
坐車路上,施婳腦中忽而晃過一個念頭,試探着問了一句:“Ula,你着急回公司嗎?”
尤拉若不是極聰明又高情商的人精也混不到這個位置,她笑得客氣又熱情:“不急的,杜森先生交代過,今天最要緊的工作就是陪伴夫人,夫人有別的安排吩咐嗎?”
施婳着實還挺不好意思的,但是她一時半刻想不到更合适的人選。
“Ula,你曉不曉得京北哪裏賣的翡翠品質比較好,價格也相對公道一些?”
施婳猜測在他們正式搬入雁栖禦府之前,賀硯庭應該會帶她去見一見瀾姨。
雖然不久前才敘過舊,但上回見面她的身份還是賀硯庭的小輩。
瀾姨甚至還把她當小孩兒似的,一邊給她布菜一邊開玩笑的讓她給九叔挑個九嬸。
哪成想她來個毛遂自薦——自己當了自己的九嬸。
這會兒簡直不敢細想瀾姨得知真相後的表情。
既然要見面,她肯定要提前預備下見面禮。
可她也不清楚瀾姨的喜好,只記得那晚相親宴上,瀾姨戴着翡翠耳墜子和項鏈,席間好像還有幾位女士主動同她聊起翡翠相關的話題。
施婳雖然對翡翠全無研究,但大抵也聽得出瀾姨退休後這些年應該是掉入了翡翠坑。
送六十五歲老太太的禮物,自然要投其所好。
她于是盤算着要不買件翡翠飾物,也算是她的一份心意。
尤拉是杜森的下屬,隸屬秘書辦,想必逢年過節給合作友商的女性親屬置辦禮品也是常有的工作內容,多少會比她在行。
施婳果真問對了人。
尤拉聽後便不假思索:“北四環邊上就有個珠寶城,有專家當場鑒定,還挺靠譜的,我陪親戚也買過,夫人想去逛逛嗎?”
施婳來京北這麽些年了,還是頭一回逛珠寶城。
白玉、翡翠、紅藍寶石、珍珠、珊瑚……看得人眼花缭亂。
在尤拉的指引下她們直奔三層的翡翠門面。
起先店員聽聞她們要買翡翠,選了十好幾件擺在櫃臺前供她們鑒賞。
且不論檔次和種水,光是這一個個觸目驚心的價格,就不是施婳的小荷包能承受得住的。
她有些局促地細聲問:“請問有沒有稍微……便宜一些的,入門款?”
最終花了一個多鐘頭,選了一只冰飄綠花正圈。
好看是真好看,玉感冰透無暇,水靈青翠的綠花,看得她一個從未戴過翡翠的人都心動了。
只是這四萬出頭的價格,已經到達她能承受的極限。
尤拉幫她詢問了一個懂行的前輩,得知這個價位能買到這只的種水算是很合算了。
施婳暗自肉疼的同時不禁悔恨自己沒有趁着剛上大學那個階段多攢些錢。
大四以前,她還沒有去臺裏實習,自由的時間多,時不時做些主持配音相關的兼職,兩三年下來也攢了一些小金庫。
可後來實習後就沒了功夫,為了通勤方便又買了臺A級代步車,落地十幾萬,幾乎掏空她的積蓄。
現在她基本沒時間賺外快了,買下這只翡翠手镯就要回歸赤貧。
可她也懂得翡翠這個東西太便宜真的拿不出手。
賀硯庭幫了她那樣多,瀾姨又是于他重要的親人。
她身為妻子,哪怕只是名義上的,也理當對瀾姨好些。
這個錢省不得。
置辦新房家私和買禮物兩件事都順利辦妥。
傍晚過後施婳就去了臺裏,工作一切如常。
晚上八點左右的光景,她剛對完第一遍新聞稿,手機裏忽得彈出一條短信提醒。
施婳下意識瞟了一眼。
這一瞟可不得了,她眼睛都瞪得溜圓,一瞬不瞬,差點把手機磕掉地上。
【花玺銀行】尊敬的客戶,賀**于2023年6月13日20時23分18秒向您尾號1209的銀行卡轉入5000000元,您的賬戶餘額5008321。16元。此短信僅為交易提醒,不作為賬戶入賬憑證,請注意查收。(注①)
這是……詐騙短信麽?
真是離了大譜。
施婳強忍着笑意,耐心默默數着這詐騙短信裏一長串的0,數完更覺得有趣。
五百萬,現在的詐騙團夥也是真的敢。
等等,但是這短信後面的數字……怎麽好像是她的餘額??
沒記錯的話,她今天買完那只翡翠镯子,全部家當剛巧就剩八千多了。
怎麽詐騙團夥連她的餘額都能查到嗎。
懷着鬼使神差的心情,她登錄了自己的手機銀行APP,輸入密碼後,盯着那串驚人的賬戶餘額……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正當她思考着收到不明來源巨額轉賬是不是要馬上報警備案的時候。
她的微信彈出了一條消息。
發送對象是那個熟悉的雪山頭像。
[H:這是給太太的家用。]
賀大佬:今天也是怕老婆沒錢花的一天_(:з」∠)_
注①:本段參考自銀行轉賬系統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