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一份禮物
一份禮物
齊仲喜看着他媽,他媽靠坐在櫃炕上,有氣無力地說“喜子啊,算了吧。冤家易解不易結,賠償金咱也不要了。只要你媳婦願意改,你就還和她過吧。再找,可就不是元配了,元配夫妻才能實心實意跟你過日子呢。”
趙鳳山一聽,暗暗皺眉。心想,這都哪輩子的陳芝麻爛谷啊。表面上他不動聲色,“大哥,你想好了,要是能受得了她的欺負,不離也行。”
他說完這句話,齊仲喜和他母親都沉默了。過了能有十幾秒,齊仲喜像是下定了決心,“我跟她離。”
“喜子……”
齊仲喜不耐煩地一擺手,“媽你別勸了,這婚我非離不可。不離,我都不叫個老爺們兒!我不但要離婚,我還要到法院去起訴他們,讓他們蹲大牢!”一想起幾天前,自己和母親挨打的情景,齊仲喜就不寒而栗,不寒而栗之餘還有說不出來的恨。
“你要是把他們送進去,老武家能饒了你”齊仲喜他媽憂心忡忡地說。
齊仲喜發了狠,“不饒我能咋的敢打我,我再去法院起訴他們,我讓他們都去吃大眼窩頭!”
第三天,隊裏派了輛車,趙鳳山親自掌鞭,帶着齊仲喜,去了公社派出所。武家兄妹四人還在派出所裏押着呢。齊仲喜跟派出所的民.警表達了自己不和解,要起訴武家四兄妹的意願。派出所的民.警看着齊仲喜臉上和手上的青青紫紫,非常支持齊仲喜的決定。
“你這個案子,我們得先往縣公安局送,然後縣公安局再往縣檢察院送,由檢察院向縣法院提起訴訟,最後怎麽判,就看法院的了。”
“那啥時候能起訴呀”齊仲喜希望武家兄妹快點被起訴。
“一個月之內吧。”民警說。
“那啥時候能判呢”齊仲喜又問。
“這不好說,看法官手頭案子多不多,多就判得慢點,少就判得快點。怎麽也得幾個月。”接待民.警看着齊仲喜臉上的瘀傷,特別理解齊仲喜渴望的心情。
從公社派出所出來,趙鳳山沒有馬上駕車回秀才屯,“大哥,咱倆吃口飯再回去吧。二十多裏地呢,回去都該吃晚飯了。”
齊仲喜兜裏一分錢都沒有,他的臉有點紅,“我不餓,我在車這塊等你,你自己去吃吧。”
趙鳳山心知齊仲喜大約是囊中羞澀,“餓不餓到飯點了,多少都得吃點,走吧,我請客。”說着,他不由分說地拉着齊仲喜去找吃的。
鎮上有條不長的商業街,街道兩邊是一個個大小不一的店鋪,賣什麽的都有。大部分店鋪都要票,沒票有錢也買來東西。
二人進了一家店外挂着兩個紅幌子的小飯鋪,飯鋪既賣餃子,又賣馄饨,還賣豆腐腦。
“大哥,你想吃啥”趙鳳山問齊仲喜。
“啥都行。”
趙鳳山想了想,叫來了一名服務員,“來兩碗三鮮馄饨,再要四個發面餅,一個海帶拌豆芽。”
服務員拿着一根鉛筆頭,飛快地在一個小本子上記着,記完了一核算,先報糧票數,再報錢數,趙鳳山如數付了糧票和鈔票。過了一會兒,趙鳳山點的這幾樣上來了。
趙鳳山對齊仲喜微微一笑,“大哥,吃吧。”說完,他自己先喝了口馄饨湯,又夾了個馄饨送入口中,“嗯,味不錯。”
齊仲喜放松下來,也夾了個馄饨送進嘴裏,嚼了兩口,他憨厚地笑了,“是不錯。”
兩個人滿頭大汗地吃完了飯,趙鳳山還不回去,“大哥,你再陪我去趟供銷社吧,我想順道買點東西。”
“行。”齊仲喜點頭答應。
鎮供銷社就在這條商業街上,省城裏百貨公司,響水鎮的供銷社就是遠近鄉屯的百貨小樓,盡管它根本不是樓,只是間八十多米的平房。
趙鳳山在供銷社買了好幾樣東西:三斤槽子糕;三斤爐果;三斤牛舌餅;三斤光.腚.糖,二斤桔子味的,一斤話梅味的;一斤蝦皮;最後,還給姜桂英買了個禮物。
兩個人大包小裹地回到車上,趙鳳山揚起鞭子,吆喝着馬車上了路。
一路無話,二人回到秀才屯,已是薄暮時分,炊煙四起。趙鳳山和齊仲喜分道揚镳,趙鳳山先把買來的東西全部送回家中,然後趕着車回到了隊上,把車送回馬號房,最後步行回家。
第二天,趙鳳山提着幾個紙包出了門。其中一個紙包送到了齊仲喜家,紙包裏包着兩個小紙包:一個小紙包裏包着幾塊點心,一個小紙包裏包着幾塊雙色光.腚糖。
第二個紙包送到了尹國富家。這個紙包比給齊仲喜家的要大一點,因為尹家有兩個老太太,齊家只有一個。第三個紙包送給了馬號房的老于頭,給老于頭的紙包和給齊仲喜家的大小差不多。這一天,趙鳳山送出去了五個紙包,不過,還有最後一個紙包待送。
這天中午,回到家中吃過了午飯,趙鳳山拿着最後一個待送的紙包出了門。這個紙包裏除了其他幾個紙包裏都有點心和糖塊,還有一包別的紙包裏沒有的蝦皮。
吃了幾次“地主家的飯”,趙鳳山發現姜桂英做菜愛放蝦皮提鮮,所以,這次去鎮上,他特地買了一斤鮮皮,他自己家留了一小半,給姜桂英拿了一大半。不是要讨好姜桂英,而是自己有時在賈家吃飯,無形中增加了賈家蝦皮的用量,多給出來的那點蝦皮,是他自己的份。
他沒走屯子裏的大道,而是抄了個近道。這條近道頗為曲折,但是比大道省不少時間,最主要的是人少。他和姜桂英的事全屯子的人都知道了,他沒想瞞着,可也不想太高調了,畢竟他媽還沒點頭,畢竟他家跟老賈家關系特殊。
近道兩邊是幾戶挨在一起的人家。
趙鳳山正美美地想象着待會到了賈家,送上禮物,姜桂英會作何反應,忽然,前方一戶人家的院子裏沖出了一個年輕的女人,女人身後幾乎馬上飄出一個十幾歲男孩子的聲音,男孩正處于變聲期,聲音聽起來怪異又難聽,“姐,你別走!”
“滾回屋裏去!”緊跟着男孩聲音響起的,是一一個中年男人暴怒的喝斥。這聲喝斥過後,一切歸于平靜。
年輕的女人滿臉是淚,不管不顧地迎面向趙鳳山沖過來。趙鳳山看清了女人的臉,是本屯的李鳳蘭。
“鳳蘭姐,你這是咋的了”李鳳蘭和他擦肩而過時,趙鳳山側身讓開了路,與此同時,他下意識開口問道。
他是秀才屯的生産隊長,既要管好秀才屯這片土地,也要護好生長在這塊土地上的幾百口鄉親。
李鳳蘭像沒聽見他的問話,擡手用手背抹了把眼淚,風一樣地從趙鳳山身邊刮過。趙鳳山轉回身子,看着匆匆遠去的李鳳蘭,皺起了眉頭。
趙鳳山一進賈家的院子,就聞到一股好聞的香味,不是飯菜的香氣,也不是花草的香氣,他順着院裏的鵝卵石道,一直走進了賈家的竈間。
賈家的竈間裏,姜桂英和她的小閨女一人一個小板凳,并排坐着,姜桂英坐在竈眼前,看着竈裏的火,小閨女坐在旁邊,在姜桂英的指揮下,不時兩只小手齊上,用力地推拉着竈眼旁的風箱手柄。
“桂英。”在姜桂英轉過頭看向自己的同時,趙鳳山微笑着喚了姜桂英一聲。
姜桂英很甜地笑了,站起身迎上去,“你咋來了”
“來看看你們。”
“鳳山叔!”小丫頭高興地站起來,撲到趙鳳山跟前,張開雙手摟抱住了趙鳳山的腰,仰着頭看着趙鳳山笑,別說,笑起來跟姜桂英還有幾分像。
“叔,我來了!”趙鳳山扯起嗓子跟賈寶善打招呼。
姜桂英告訴他,“我爸沒在家,上我舅家去了,拿的啥呀”她盯着趙鳳山手裏的紙包。
趙鳳山很自然地把紙包遞給了姜桂英,姜桂英很自然地接了過來。
“上午,我帶着齊仲喜去了趟公社派出所,他要起訴老武家那幾口人,還要起訴離婚。從派出所出來,我順道去了趟供銷社,在供銷社買了點點心和糖塊,回家分了分,給你們拿了一份。”
姜桂英提起紙包放在鼻子底下聞了聞,除了聞到點心和糖塊的甜香,還聞到了一股腥味,“咋還有腥味呢”
趙鳳山想了起來,“啊,我還買了一斤蝦皮。我自己留了點,剩下的給你拿過來了,我看你做菜,包餡,挺願意放蝦皮的。”
姜桂英沒說話,抿着嘴,笑着看了眼趙鳳山。見了姜桂英這個蘊含了滿意贊許和甜蜜的複合式微笑,一股濃濃的甜意湧上趙鳳山的心頭,他咧開嘴,也笑了,露出了六顆雪白整齊的牙。
“紅啊,叔還給你買糖了呢,都在紙包裏包着呢,你把紙包拿屋裏拆開看看。”趙鳳山東摸着小丫頭的腦袋說。
姜桂英明白,趙鳳山這是想跟自己說點私房話,或是還有點什麽東西想給自己,不想讓小丫頭聽見看見,于是她也摸了摸小丫頭的腦袋,把手裏的紙包交給了小丫頭,“紅啊,進屋去吧,這裏不用你看着了,媽看着就行。上你姥爺那屋,等你姥爺回來,讓你姥爺也看看。”
小丫頭很快樂地抱着紙包進了賈寶善的屋。
竈間裏,就剩了趙鳳山和姜桂英。趙鳳山瞄了一眼賈寶善那屋的門口,姜桂英不出聲地看着他。趙鳳山伸手入懷,從上衣的裏兜裏,掏出了一個小小的土黃.色草紙包,有點不好意思地遞給了姜桂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