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
第 14 章
在這個不确定是誰的時代——至少對當下現象而言——喧嚣的城市:就連茶館這類脫俗的地方也漸漸變得喧嚣、庸俗起來。平時慣有的鋼琴曲、古筝曲漸漸被所謂高雅的流行音樂、和無病呻吟的小男人與怨婦假唱腔調所替代。我不知道人們在酒精的麻醉作用下與沒有酒精的清醒裏哪個時候更清醒。或許有沒有酒精都一樣,還是沒有酒精比有酒精更糟糕也未可知來着。無論酒吧、夜總會、還是酒店——這些與酒有幹系的地方無不高朋滿座。由此可見人們對酒的渴望分外沉迷、在意。
我點燃一根煙,在此時堵車中車廂的迷離煙波裏,仿佛看到麗賢的身影。這個已婚的女人以一種雍容華貴的姿勢坐在一臺年代久遠的鋼琴前,凝視自己略顯麻木的雙手,眉頭微皺地輕輕搖頭。我向她伸出一只手去,想要抓住一些什麽,可是她仿佛看不見我似的——我往前走一步,她就往後退一點;我一直往前走,她就一直往後退,我們始終保持這無法靠近的距離,形同陌路。于是我幹脆停下來,看着這位眉頭微皺的女子,我想要知道她究竟要到哪裏去、哪裏是她的歸宿。我在想是不是我走的太近了,冒犯了她內心認為的安全距離?于是我開始往後退,當我凝視着她卻發現她也凝視着我的同時她的雙眸卻不再清澈,迅速模糊。麗賢!我們去喝杯咖啡吧,我——一聲喇叭轟鳴:“我說前面的!你到底走不走啊?不想走的涼一邊去,別擋在前面。我還趕時間去吃飯呢、趕時間去吃飯呢!”在我車後一臺大衆裏的家夥罵罵咧咧地語無倫次,真是個特別容易生氣的家夥。為了防止這家夥把車撞到路旁冰冷的護欄上立即挂掉什麽的,我于是把車往前挪行半米至前車尾燈二十厘米近的地方。離合器的拼命循環和油門帶給人的疲憊不堪如此周而複始地反複。後面容易受傷和激動的過客始終不緊不慢地游離在我車後三十厘米的地方,他像個極其饑餓的身心流浪者——饑餓的肚子伴随過分的心血來潮;或許真的遇到食物了卻發現自己其實吃不下什麽。于是回到失去睡眠的夜裏随處游蕩。我們就這樣默契地游蕩在城市的堵車裏,直到臨海的十字路口,這個極其饑餓的身心流浪的人似乎想起自己饑餓地把車停在一家露天大排檔旁。我看向後視鏡,發現他對着我做了個抱歉的手勢,随後消失在大排檔的擁擠中。我淡然一笑,畢竟他什麽也無法聽到和看到。
我剛走進咖啡屋,白雅就出現在咖啡吧臺裏将我叫住:
“若文,有你的一封信!發件人信息不詳,不過看名字像是個女人。”
“謝謝!”我接過信封發現名字很是陌生。我在記憶和想象裏認真搜索,最後發現這是個陌生女人的來信。來信的地址不大具體——來自這座城市的某家旅館,一個神秘的女人。我于是打開信封:
“您好,陌生人:
或許你會好奇究竟是什麽讓我這個和你在相同城市的女人、或許說究竟是什麽讓我這個和你在相同城市的陌生女人——抑或說過客給你的來信、或對你的冒昧打擾。
不管是來信也好、打擾也罷,希望不要深究。我只是有些淩亂;以致語無倫次地将一句話周而複始地變成練習。但我想你也許懂我的意思,畢竟我覺得自己的意思并不使人難懂和容易誤會。
瞧,我說了這麽多也只作了個單純的算不得自我介紹的自我介紹。真抱歉!之所以給你來信很大一個原因是我喜歡這個地方——你的咖啡屋。我迷戀這裏的清幽與安靜;我喜歡透過咖啡屋破而不敗的落地窗觀看窗外城市的熱鬧和沉靜;我喜歡看入夜之後人們在這裏喝咖啡時候臉上放下的僞裝與悲喜;我喜歡這裏的平易近人……我甚至着迷女侍者無拘束地坐在身旁沙發上小憩的樣子。還有,你彈鋼琴時候,--盡管絕無僅有。
我到這裏的時間并不多。當然不是說我沒時間,只是有些事情做起來時候必須一定的心情。再者,我是個飄蕩的人。我只是這座城市的過客,所在地對我而言只是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的逗留之際。逗留時間因風景的差別而差別。也許你會說:既然這座城市有值得姑娘迷戀的地方,為何還要成為過客!抱歉。你知道,沒有誰真的喜歡颠沛流離的生活!
——納蘭豔然”
“認識?”白雅看着我,莞爾一笑。
“沒有。”我沉默頃刻,“不過要是再見到她的話我也許能想象、或是認出她來。”
“也許每個人心底都應有一處柔軟、或真相,不因塵世悲喜;不被滄海桑田遺失。”白雅道。
望着這個純真善良的女子,我淡薄:“人們衷于看喜劇,卻對悲傷與決絕視而不見。”
窗外,城市夜的霓虹閃爍,美麗又夢幻……
上午,太陽透過窗簾半合的落地窗折射進來,給昏暗的房間披上一層朦胧稻草色。讓人想起年代久遠的電影放映機畫面裏快速生長的樹葉,和荒廢的哥特式建築群。
我從床上一骨碌爬起來,凝視着冬季的落地窗外許久沒有的柔和陽光,竟欣喜若狂地一時間有點不适應這刺眼的明媚。
白雅打來電話,這個言語不多的女子在電話那端毫無一貫雍容模樣地的大喊大叫:“若文,起來沒有呀!許久沒有的陽光!我都快凍僵了……啊、今天天氣真好。”
我淺笑:“真是個容易滿足的大孩子。”
“若文,我想去海邊走走!方便一起去?”
“不困?”
“不困是假,起來了就沒有睡回去的必要。”
“啊?”
電話那端短暫的沉默,“既然睡不着,委屈着自己還不如出去走走呢。”
“一個小時後,我到咖啡屋門口去接你。”
“謝謝。”
白雅站在咖啡屋的巷口,一身簡潔的打扮:稍長的黑發挽在腦後、脖頸上系一方深藍色的絲巾、白色的襯衫和青色的褲子、腳蹬一雙深紅色的低跟皮鞋。
“你的外套呢?”我看着坐在副駕駛席上臉色微紅的白雅,一邊将排擋器往後推進道。
“現在是春天,今天還有陽光。”
“啊!這哪裏有春天的跡象了?在這座城市!”我淡薄道。
“春天和冬天不是一樣嗎!”這個清冷的女子反問道,“它們有着相同漫天風雪和冰涼冷漠的模樣。”
白雅的一本正經模樣叫人相信漫長的冬季或許依舊停留在某個被遺忘的點上——仿佛年代久遠的時鐘,忘了上發條的時針停留在某個點上。
我抽出一根香煙點上:“白雅,你的冬天似乎少了件外套!”
白雅亦将香煙點燃,輕緩而着迷地吸了一口,平緩吐露朦胧煙波,沉默。片刻道,“只要不至于凍死;否則厚重的外套還真是個讓人疲憊的東西。”我将煙灰輕輕彈去:“我倒寧願因為感受着暖和而疲憊着,也不要冰凍。”
“若文,有時候、盡管穿上外套,卻依舊感覺寒冷。一種——”白雅突然停下,認真地吸着煙,她在極力搜索一個可以具體形容自己內心感受的詞語。直至香煙吸完,她将煙頭用力弄熄,“一種來自身旁的寒冷。明白?”
我緘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