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第 9 章
回到住所,牆上古老的時鐘剛敲響三下。聲音如同城市邊緣的教堂的鐘聲——深沉而悠遠,幽靜而飄渺地仿佛來自世界盡頭的平靜;我在這聲音裏身體困倦,意識卻異常亢奮、清醒。我想起答應明天陪安琪去教堂做禮拜,至于為何要去,或許有理由又或許無理由也不見得。一來我們是無神論者、二來我們被生活折騰疲憊不堪的身心已失去感受那種閑情逸致和信仰上帝精神視覺的心境。但有一點或許不可避免:每顆完整或不夠和不完整的心靈都在尋覓、渴望那種世界盡頭的平靜。
給屋子裏所有的鮮花淋過水後,我開始做運動:俯卧撐,仰卧起坐、倒立、伸臂——雖然單調,但為了維持體能和安穩的睡眠必須如此。在這樸素,沒有設備的房子裏也适合這樣的運動。
冬晨微弱的光線漸漸在深藍色玻璃的落地窗上擴散開來。時常未拉的窗簾無精打采地散落在一旁,風來時撩拔窗外昨夜過客的買醉與歡愉,給整個寒冷冬天增添了一份朦胧而虛幻的神秘。我睡眼朦胧地坐在床頭望一眼窗外朦胧而深沉的天空,喝去昨夜剩下的大半壺茶後徹底清醒過來,看一下時間七點剛過,将窗戶完全打開外面刻刀一樣的風便迫不及待灌進來。馬路上車水馬龍;盡管還有一層朦胧的霧氣,人們總喜歡穿梭這朦胧的霧氣裏。
寒冷的冬季,高矗龐大的教堂裏沒有太多的人。安琪依然地喜歡身着旗袍和繡花鞋,只是今天的頭發紮了長長的黑色辮發。她站在在幽靜的教堂門前,臉龐隐藏在悠遠深沉的背景裏略顯飄渺、清冷,難以捕捉和忘懷。
“安琪!抱歉,因為堵車。剛到吧?”我走到她身邊。
安琪淡泊一笑:“理解,常有的事。嗯!”
人們規規矩矩,慢條斯理地進行禱告,叩拜、嘴裏念念有詞的模樣。前方立在一旁的神父時而靜默如雕塑,肅立那裏。這情景使人想起修道院裏那些如聖母瑪利亞般寧靜的修女;那些修女總是一副寧靜的樣子——大概她們覺得那樣就是至高無上的莊重和神聖了。嗯,我所見到大城市修道院裏的修女全這副模樣。沉默寡言的,既不雍容華貴又不靈動婉約。
來這裏的年輕人少之又少。幾乎看不見其蹤影;就是有那麽幾個也是一副裝模作樣很了不起的樣子。這裏多是些中老年人——樣子肅穆,能在這裏停留上大半天,一副無所事事或寧靜致遠的樣子。此時的安琪如雕塑般停在那裏禱告——沒有聲音亦沒有言語;可全神貫注樣子給人感覺她并不冷淡。
他們生命結束的時候,才是上帝開始的時候——曾經,我不知道這句話的深沉含義。現在,随着到教堂的時間漸漸理解。
我和安琪來自這座繁華都市的兩端,其間隔着許多的喧嚣和堵車。所以,相同的城市;要見上一面不困難卻又不見得很容易。安琪家在離教堂不遠處的地方,她每次到教堂都會步行過來。
“我們去更遠的海邊走走吧?”待我們由教堂出來後,安琪提議道。
“嗯,我也想去來着。”我說。
将車子啓動不久便進入國道,奧迪的引擎低沉有節奏地運轉起來,我們都沒有說話,感受着這種遠離喧嚣的難得的平靜,速度和喜悅。
摁下些許車窗,冷冽的風便串進來攪拌得車裏的暖氣蕩然無存。我們的發絲在這冷風經過的地方肆意飄蕩,身體在這冷風裏瑟瑟發抖卻格外平靜。前方的不遠處,海的港口輪廓漸漸清晰。
我和安琪走在既不萬裏無雲又無烏雲密布的海灘上,放眼周圍遼闊的海灘上還殘存着一天前降臨的冰雪。上一次來海邊到現在仿佛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回憶依舊清晰,卻無從抓摸。只是在清醒意識裏,很長一段時光我失去了海。天空突然飄落冰冷的雨水,淅淅瀝瀝,分離了我們和海的交融與靠近。
“安琪!怎麽了?”
“應該沒什麽大礙,只是不小心腳踩到沙子裏了。”安琪眉頭微皺。
我看向安琪,她的腳陷進海邊沙子的深處,最後在我背着她回到車上時候,我們的外套已被雨水淋濕——
“擦一下吧,這樣的天氣感冒了可是麻煩事!”我們看着對方手裏的毛巾,頭發濕淋淋的倆人相視一笑:無奈,敢情自我放縱也好;自我保護也罷——仿佛都容易受傷害。
“安琪!我們去吃些東西吧。”我說,“我想你也餓了吧。”
“嗯,是有點餓了。”安琪看了我一眼,毫無矯情道。
我發現這幾天自己的生活似乎有很大改變,平時吃東西基本沒什麽時間概念和規律可言。一個人有時候一天吃一頓有時候一天吃五六頓,生活悄無聲息的。
“在想什麽呢?”安琪将我唇上一滴雨水抹去,莞爾一笑。
我望她一眼,“就是感覺到饑餓來着,我們走吧。”随即發動引擎将車頭調轉,汽車便向着來時的相反方向奔馳。
空氣格外地清爽,透過車載揚聲器悠揚的鋼琴曲,隔着車窗能聽到外面淅淅瀝瀝雨點傳來輕微的雨聲和偶爾相遇的呼嘯而過汽車聲息。我望向安琪,她容光煥發的臉龐上:神情莊重卻又寧靜地傾聽着鋼琴曲《花落花開》。為給她營造更平靜的氣氛,同樣眼眶濕潤的我假裝不經意地換擋,汽車減速下來。揚聲器裏的音樂剛好進入尾聲。安琪側過臉龐溫和地注視了我一眼表示她不要緊。
我于是開始話題:“安琪!感覺你對鋼琴的着迷從未有過改變?相反地,這樣的音樂越來越适合你了!”
“嗯!對鋼琴的喜歡或者說習慣,我從未改變過地自始至終就習慣來着。”安琪潤了下嘴唇繼續道,“這麽着,念完中學後我就毫無保留地選擇了音樂,一頭紮進音樂裏想着将來成為一名鋼琴教師什麽的;當然是說成為一名優秀的鋼琴教師——鋼琴演奏家我是不稀罕的,名人總是不經意便戴着裝模作樣或強顏歡笑這樣那樣的面具,時常如資本裹持的木偶般失去靈魂地活着。就是說或者你本身并不是習慣裝模作樣或強顏歡笑的人——可是,如果你進入那個圈子你就必須适應那種提線木偶般的生活。”
“當下娛樂圈愈是這樣:所謂流行音樂多半是大喊大叫難登大雅之堂的蠢貨!真正的音樂卻是鮮有人問津……所幸近年來國風音樂的興起令人不至于徹頭徹尾絕望。傳統戲曲方面,是日漸式微了。而影視文化方面,更是烏煙瘴氣--那麽多的跳梁小醜,以藝術家和演員的名義為幌子,肆無忌憚吸取吸取再吸取--他們的聲音裏滿是金錢的叮當聲,歪一歪嘴,瞪下眼,甚至臺詞都不用說清,日入百萬卻還不恬不知恥地感慨:唉、如今影視行業的錢是越來越難攢了、這一行是越來越不好做了。于是,影視文化這個很大程度指引和影響人們素質和與文化提高的指路燈變得蒙塵--一如失守的城池,後面是更多人的‘前赴後繼’和釜底抽薪。”我說。
安琪冷笑:“唉、如今影視行業的錢是越來越難攢了、這一行是越來越不好做了--這就是他們理所當然又心安理得偷稅漏稅的借口和理由嗎!”
将車窗嗯下些許,我望一眼安琪,“選擇了鋼琴,當初你的家裏人沒有不同意見嗎。”
“當然,有那麽一段時間家裏人的态度很強硬,但後來就漸漸淡然了。”安琪淡薄地笑了笑,“可能公司方面讓家裏人擔心的事情太多、或者家裏人後來終于發現我只是純粹的喜歡音樂,所以也就無可奈何。”
“那麽說,你現在是作為一位鋼琴教師而工作、生活。”我說。
“嗯、偶爾也會寫一些曲子給自己,或是簽約唱片公司。”安琪平靜地看着我,“若文,你覺得這有什麽不好的嗎?”
“也許除了旅行,所有的颠沛流離都是身心的失落與絕望。”我笑。
安琪淡泊:“戲中人的微笑和哭泣,悲歡離合,憑誰說。”
我淡泊。
車子拐出國道,行駛在街道的堵車裏再次減速下來。安琪有點神情恍然,她眼睛微閉地仰靠在副駕駛席裏,略顯憔悴的臉龐蕩漾着淺淺微笑,沒有言語。
“去法國餐廳好了,”安琪想起似的提議道。“突然想要那樣溫馨典雅的環境。無所謂白天或黑夜。”
我笑,“想起句法國諺語:‘愛人在身旁,處處是天堂。’”
并不算寬大,別出心裁布置得簡潔、典雅的法國餐廳裏,人們坐落于燈光與燭光交融的地方,井然有序。從門口看去牆上鑲挂的油畫畫面上,人物活像一個個全神貫注傾聽協奏曲的紳士與淑女。而這音樂的演奏者則來自餐廳裏的鮮花,燭光、葡萄酒、奶酪、面包、和優雅坐落的人們這些烏合之衆。
侍者陪同我們到達一個靠窗的地方,待我們點了奶酪,葡萄酒、和甜點後便悠然地隐去……
吃過甜點,我們方想起應該回去洗個澡和換衣服的事。
“若文,等會去我家吧,待我拿了衣服之後一起去你家好啦?不好意思,這樣方便的話。”安琪臉色微紅,卻不失優雅和自然。
“沒什麽不方便的,我一個人嘛。”我說。安琪略顯迷惑地看着我。“我是說一個人也好、兩個人也罷,都沒有什麽大礙來着。”我解釋。
安琪莞爾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