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天上仙
第十章:天上仙
十五的月亮十六圓。
晏孤白摘了滿懷的銀月霜,尋了個樹枝抱膝而坐,靜靜地凝望着天上明月。
多年以前,她也曾與親人們一起望月……到現在,只剩下她自己。自由自在,卻也無依無靠。
十幾年來,她從不敢與月亮對視。每有月光照拂,只會在她心底映出無盡的深仇血海。明月好似母親的眼眸,越是溫柔,便越是叫人心碎。
如今,那一輪溫柔終于變回了這人世間最最正義的良辰美景,成了雲破月來的正道金光。明月當空,月光如風如水,慷慨地傾瀉到整片天地間……任誰在此情此景都會願意相信:一切污穢都會得到淨化,一切遺憾都将有所彌償。
她平靜地望着它,任它洗去自己心上的塵埃。
不知不覺地,往事在心底一一浮現。她想起小時候跟着教中長輩在滿月之下靜修的情形,想起許多事,開心的,不開心的。細數起來,除了最後那件事以外,她所記得的都還是開心的比較多。有許多事當時明明讓自己很生氣的,可是現在回想起來,卻只剩下溫馨與眷戀。
忽而一陣微風,有個物什破空而來。她下意識地伸手一接,是一塊輕輕軟軟的小餅,狀似白兔。
“送你的,我們南山師姐妹親手做的月團子!”田沐風的聲音生機勃勃。
“你們山上剛剛死了那麽多人,這麽快就有心情做月餅了?”晏孤白失笑。
“就是為了讓大家振作起來,珍惜我們剩下的姐妹,我才動員大家一起做了月團子啊。”田沐風不以為然地解釋道。
晏孤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南山派現在……該不會是交到你手裏了吧?”問完,她直接看向練雲歸。
練雲歸站在田沐風身後,沉默地點點頭。
雖說晏孤白一向厭煩那些滿口仁義道德的僞君子,但是這天下第一的道門,‘浩然盟’的龍頭魁首,若是落到了這個小毛頭手裏……
她痛苦地阖了阖雙眼,決心不再去想這些讓自己頭痛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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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這副表情,田沐風很不服氣:“喂!這個掌門之位可不是別人交到我手裏的,是我自己站出來當仁不讓!托你的福,我現在可是南山派唯一的親傳弟子……況且我在十六歲時便創下了獨步天下的‘靈應尋蹤’之法,你說,這掌門我如何當不得?”
晏孤白不欲多提此事,便低頭瞧着着自己手中小兔子一樣潔白綿軟的小小月團,問道:“那麽,你們現在是來抓我的?用一只月團子就想誘捕我?”
聽得此話,練雲歸溫言道:“你此次尋仇也算是有因有果。只要你保證日後不再作惡,那麽,我們無意打擾。”
“不抓我歸案,你怎麽證明屠了‘浩然盟’滿門的人不是你?現在全天下都以為你才是那個‘魔教餘孽’呢。”晏孤白有些驚訝。
練雲歸微微一笑:“我無需向他們證明什麽。”
“那你呢,又如何交差?”晏孤白又問向田沐風。她還記得田沐風為了什麽見鬼的‘天魁司職責’硬勸自己放下仇恨的事。
“我已經退出天魁司啦!現在南山派百廢待興,也就顧不上抓你啦。”田沐風嘿然一笑。
“當真如此舍得?連那‘南山捷徑’也不要了?”
“放心,真遇到什麽棘手的案子,他們還是得來求我南山派……等我培養出更多厲害的弟子,就讓她們把這捷徑踩成一條康莊大道!”田沐風說着,眼睛都亮了。
“想不到你這小丫頭所圖甚大,”晏孤白失笑,搖搖頭,又輕輕點了點頭:“嗯,我倒是很期待能看到田掌門的一番作為。”
“說誰小丫頭呢?我看你明明與我差不多大,興許比我還小些!”田沐風最讨厭晏孤白那副少年老成的樣子,不滿地皺起了眉頭。卻聽身邊傳來低低的笑聲,扭頭一看,練雲歸面上繃得緊,身體卻略略發抖,甚至頗有些前仰後合的态勢。
惱怒地轉過身,田沐風忽略掉身旁低低的輕笑,沖晏孤白嚷道:“你得意個什麽勁兒!現在你脫了那身黑戰袍,看上去也就二九之齡吧,不能再多了!”
晏孤白微微一愣,低頭望了望自己身上衣衫,緩緩道:“這身衣服,是我教為‘聖女’所制的禮服。”
她現在一身白衣,薄如蟬翼,卻并不通透,反而像是能映出人影一般呈現出某種銀色,流光溢彩……就像她懷中抱着的銀月霜一樣。
“啊,原來明月教聖女是穿白衣服的!那你之前那套黑衣是誰穿的?想必也是特制的,雖是黑衣卻五彩斑斓,鳳凰尾羽似的,氣勢沖天……難道是給教主穿的?”田沐風向來腦筋靈活,一番猜測下來總能中個七七八八。
“晏姑娘本就頗具仙姿,着白衣真如月下聖女一般。”練雲歸向來鐘意素色衣衫,此刻便忍不住贊道。
晏孤白卻不領情,沉默片刻,她輕聲糾正道:“我所言之‘聖女’,乃我教中職務。明月教聖女,即是下一代教主的人選。”
“下一代教主?那麽現在是不是該叫你晏教主啦?”田沐風笑吟吟地問。
“呵,整個明月教,只剩下我一個人……做不做教主有何區別?”
見她情緒低落,練雲歸便尋了個話頭:“現在一切恩怨已了,你也可以自在逍遙了。換了衣服顏色,又将發髻半散開來,現在應該沒有幾人能認得出你了。”
“畢竟見過她的人也沒幾個活着的了。”田沐風插嘴道。
聽了這話,晏孤白終于忍不住低頭一笑。默然片刻,她斂了笑意,擡眸對練雲歸道:“還是要多謝你替我擔下這罪名。假使有一天,你因此而被某些自認公道的正義人士追殺,我很樂意幫忙。”
練雲歸點頭接受了她的好意,又淡淡笑道:“放心,托令堂的福,我這一身功夫倒也配得上這‘魔頭’之名。”
一陣山風吹來,田沐風舉目遠眺,忽而感覺有些不對。她撓撓頭道:“诶,這座孤山,不是該有三個山頭嗎……怎麽現在只剩兩個了?”
晏孤白瞟了她一眼,并不答話。
“我沒記錯吧,師姐?”她又轉向練雲歸。
“就你話多。”練雲歸拿一塊月團堵住了她的嘴。
田沐風吃着小月餅,終于安靜下來。練雲歸看着晏孤白,認真地說:“想不到經歷了那麽多事,你還能這樣平靜地賞月。”
“本是不能的……”晏孤白苦笑了一下,“這十幾年間,我完全無法直視月光。可是現在恩仇已了,再看這明月,想到的卻是與家母一同賞月的情形。倒是……有一絲溫暖。”
練雲歸嘆道:“人人都說冤冤相報何時了,神佛都要世人放下仇怨……多少人相信着複仇之後是空虛,是寂寞,卻想不到……”
“想不到只有報了仇,才能真正放下。恩怨兩償,才是圓滿。”晏孤白将她沒說完的話補全,與她相視一笑,問道:“既然如此,你的仇,又待如何?”
“我的仇?”練雲歸一愣,旋即苦笑道:“我的仇人都已被‘明月’清理幹淨了,我還要去哪裏尋仇?”又不禁輕嘆道:“恩怨已了,以後的路就真由得自己去選了。你還年輕,還有大把光陰可以作為。”她畢竟長了晏孤白十幾歲,言談間總是忍不住要安慰這個身世坎坷的妹妹。
晏孤白沒說話,只是盯着自己手上的那枚戒指出神。練雲歸便也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卻發現戒指中的黑色似是比之前小了一些。現在那石頭的輪廓上隐隐反出一些光澤。像是一個透明匣子原本整個浸在黑色的煙霧裏,現在煙霧減少,便空出了一些邊邊角角,露出它原本的色澤。
“喂,說好了,假使你日後重振明月教,可得記得我這次放你一馬的恩情,莫與南山派為敵啊!”田沐風終于吃完了那只月團子。
“嗯,好說。我未必會在中原久駐,日後都不知是否有機會遇到你們南山弟子。”
“那你要去哪裏?”田沐風随口問道。
“我尚不知曉……興許去關外,興許去海邊。”
晏孤白的笑容有些落寞,田沐風見了連忙說:“那你要是玩累了,就來南山派喝杯茶,我們絕對敞開大門歡迎晏姑娘。”
想了想,又補充道,“只要,只要你別再搞出人命了!”
此話一出,晏孤白也忍不住笑了。她将自己手上的‘玄沉’之戒褪了下來,略作端詳之後便往天上一抛。
純黑的戒指淩空映月,成了小小一枚剪影,然後就此不見。卻未再有任何東西掉下來,它便那樣消失在半空。
“放心,不會再有‘明月’殺人了。”說完,她縱身而起,向空中一躍。
與那枚戒指一樣,晏孤白消失在半空,只餘片片銀月霜在夜風中兀自翻飛。半晌之後,落英紛紛飄至地面,散盡了一地月光。
“啊,是姮娥仙子呀!我看到姮娥仙子了!”“我也看到了,我也看到了!”“她在半空中不見了!!”幾個小孩子叽叽喳喳地說。
“仙子的武功好棒呀,阿姮也想那麽厲害呢!”年齡最小的那個孩子驚嘆道。
阿姮?聽到這個名字,田沐風低頭一看,果然又是那個為了追一朵玉兔堇能跑出兩裏地的小女孩。
于是她便與師姐一起,把這幾個小孩連人帶花一起送回了朱仙鎮。
辭了孩子們家人的謝禮,田沐風終于能跟師姐單獨說說話了。
她拉住練雲歸的袖子:“師姐,你十二年前的事已經沉冤得雪了,現在到底還有什麽理由不跟我回南山派?”
練雲歸搖搖頭:“我的手上畢竟有人命債,若回南山,對你對我都有麻煩。你現在剛剛做了掌門,根基不穩,可不能有絲毫行差踏錯。”
田沐風張口欲辯,卻不知從何說起。練雲歸續道:“再者,我現在也覺得,還是做個魔頭比較好。逍遙自在。”說到最後,她微微而笑。
“師姐,你現在的眼神似乎比以前更加堅定。”田沐風認真地說道。她能看出師姐這個笑容是發自內心的,便也安了心。
“是啊。經過這一遭,我方才明晰了自己一直以來堅信的到底是什麽。所以,我會繼續維護正義,哪怕是以‘魔頭’的方式。”
“但是,我還是可以常常見到你的吧?”說這話時,田沐風的手指攪來攪去,不知不覺便又纏上了練雲歸的腰帶。
練雲歸大驚失色,劈手便将自己的腰帶奪了回來:“你現在做了掌門,可得改了這扯人腰帶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