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月如鈎(三)
第九章:月如鈎(三)
大盈若沖陣法根須在後,枝葉在前,靈活往替,源源不斷,故而威力巨大,極難抵擋。尤其現下只有兩人,田沐風卻依舊護在練雲歸身前,妄圖接下所有劍招。
漸漸地,她一襲青衫上暈開了點點血色。濃郁的色澤浸染在淡青的衣衫上,鮮豔得刺眼,一寸寸地侵蝕着潔淨的青紗。
斑駁的血色漸漸連結成片,成了一種殘酷的計時。無情的歲月化作了有形的枯朽,肆意地鏽蝕着青春的生命。
又一道劍光閃過,霎時間便劃出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新鮮的血液在月下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醬色,這讓練雲歸想起十二年前的那個夜晚……與在那之後,不斷被人追殺的許許多多個夜晚。
恍惚間,回憶裏的畫面與眼前的畫面重疊起來,練雲歸仿佛看到小師妹青衫盡染地倒在自己腳邊……
她悚然一驚,無論如何,不能任小師妹有事!
眼見着顧北辰一劍劈來,田沐風氣力不濟,躲閃不及。就在她要命喪當場的最後一刻,卻被一條溫暖的手臂一抱,退出三尺之外。
練雲歸的“仙人信步”已臻化境,可田沐風見了是她,登時大驚失色:“你用內力了?!體內可有不适?”
練雲歸微微搖頭安撫了師妹,便擡眼看向那滿面煞氣的顧北辰。
她一顆心冷到極處,不怒反笑:“你們雖然口口聲聲稱我為魔頭,卻又如此大膽,不斷招惹于我……莫不是篤定我這魔頭絕不會動用魔教武功?”
此言一出,顧北辰腳下立時一頓,生生止住了追擊的态勢。
可惜為時已晚。重重包圍之中的練雲歸輕輕揚手,縱身向半空中的月影躍去。
殷度本在庭前另一處人群之中借着“仙人信步”拼命奔逃,忽然之間,似乎感應到了什麽東西,他擡起了頭。
一個人影正決然地躍向半空之中。那樣的身法,那樣的姿态,與當年的魔教教主晏無俦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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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認出來了,那正是曾經被自己教導得處處溫良恭謙的好徒兒。
“長風高闕,醉忘人間。九天攬月,談笑可還!”
練雲歸躍至中天,向下望去,一切都顯得那樣渺小。那些圍住她們不斷施以攻擊的,竟然只是一些蝼蟻。
只是在凡塵包裹之中,還有一人。她雖穿着與其他人相差無幾的淡青衣衫,卻與他們不同。
雖然被血跡染得斑駁了大半,但是在練雲歸眼裏,她的衣衫依然是幹淨、清亮的,就如同她那顆赤子之心一般。
想到這位一心要守護自己的小師妹,練雲歸心中一暖,朗聲誦道:“九天攬月——”
她的聲音沉郁而溫潤,卻又蘊含着無盡的怒意,是地底潛藏了千年萬年的熔岩。
随着她的吟嘆,那一彎新月上源源不斷地湧出月華來。流到她手上,便成了金玉質地的冷光。她雙目輕阖,似在接受月華的洗禮。
良久,她睜開雙眼,看向地面上争鬥不休的人群,吼道:“——月如鈎!”
随着最後一個字出口,她身上憑空生出無盡的月華來,激流一般射向那些人身上!
這“九天攬月”之法,正是明月教絕學“邀月大法”中的最後一式。此功力量驚人,卻在滿月之時幾近無效,只在新月時,方能發揮出那見神殺神的威力。
——而此時的天上,正挂着一輪由晏孤白“月焰無常”生生補出的新月!
“這是!這是什麽妖法?!”
“妖、妖月大法……我見過魔教妖女用的,這便是‘妖月大法’啊!”
“練雲歸你!你竟然敢用‘妖月大法’,你還說你不是妖女?!”
幾個頗有些資歷的同門保命經驗豐富,躲過了剛剛那一輪攻擊,此時叽叽喳喳吵得練雲歸心煩。
及至聽到最後一句,她卻來了興致:“妖女?不是那個妖……是‘邀月大法’。”
說着,她右手悠悠然向前一伸,做了個“請”的手勢。
對方幾人卻全無心思與她理論這“妖月”或是“邀月”的問題,只覺天翻地覆:這些魔教妖女真是反了天了!
有了魔功加持,要護住一個小師妹便是再輕松不過的事。向來對“魔頭”不假辭色的衆南山弟子此刻才切身感受到了魔頭的恐怖之處。
盡管生殺予奪,可是練雲歸面上卻無狂傲之色。她神色淡然,嘴角甚至帶着些微的苦笑。
她終于邁出了這一步,終于使出了魔功,成了真真正正的“大魔頭”。這對她而言,雖是釋放,卻也是……認了命。
十二年了,無論遇到何等難纏的對手,無論遭遇多少人追殺,練雲歸從來都沒有動過魔功。
這些魔教功法是晏教主的一片心意,她知道練雲歸此去定然要與整個武林為敵,是以堅持傳魔功助其保命。
但是練雲歸也明白,一旦動用了魔功,自己就真的變成魔教中人了……哪怕她從未踏入魔教一步,哪怕她從未行過不義之事。
因此,她一直将魔功完完整整地封印在自己體內,從來不肯去碰觸。她寧願自己日夜苦死,将從前修煉的南山功夫改頭換面,也不肯動用魔功。
可是現在回頭望去,練雲歸卻覺得慶幸。幸好自己還有魔功,幸好自己還有這九天攬月之法可用。
既然正道原是黑暗,那麽,她願意擁抱這暗夜之中唯一的光明。
不知是受了師姐的鼓舞,還是過了時辰藥力消退,田沐風覺得自己的內力似乎恢複了一些。
今天經歷了太多變故,曾經言笑晏晏的同門,一夕之間竟全成了自己的敵人。盡管明知大局已定,她仍有些接受不來。
于是,面對衆師兄弟的圍攻,她也只以閃避為主。無論如何,她不忍心對這些同門中人下殺手……尤其是對那位從小便機靈懂事的小師弟,唐軒。
唐軒一劍攻來,劍光挾着山風撲面而來,充溢着燦爛的朝氣,是太乙劍法第五式,“山光霁色”。
田沐風挽了個劍花卸掉他的沖力,回劍一挑,便以一招“暮染微寒”回了過去。
這樣的對打是他們從小到大在言武場上演練過無數遍的。田沐風心下恻然,一招過後便轉過身去,不願再攻向唐軒。
少頃,卻聽得背後風聲忽起。田沐風回頭,便見到唐軒人劍合一,已是奔命一般合身攻向了自己背心命門。
這一劍重若千鈞,唐軒咬緊牙關,似是拼盡了全身力氣。
田沐風大驚之下向右急轉,幸而她的“仙人信步”比這小師弟略勝一籌,才得以将自己的命門堪堪避開。
“我放了你,你卻要取我性命?”她實在忍不住,出口質問道。
“你……你明明已與我們為敵,卻不止不殺我,還将後背讓給我,這……這定然是為取我性命,故而假裝卸下防備,等我放松了警惕好下殺手!”唐軒漲紅了臉。
“既然你如此猜測,那我便成全了你!”田沐風氣極,春風劍一挽便向對方命門攻去。可是還沒等她得手,唐軒便驀然僵立當場。一縷月華從他胸口透了出來。
練雲歸繞過唐軒軟倒的屍體,走到田沐風身前:“殺同門中人畢竟不義。你依然是南山弟子,所以這種小事,還是讓我來替小師妹做吧。”
田沐風一時恍然。這是她六歲以來,第一次聽師姐叫自己小師妹。
轉眼間,練雲歸已捉了顧北辰在手。她卻不殺他,而是逼問他解藥在何處
“師姐!我的內力已然恢複些許,想必此毒自然可解,沒有解藥也不礙事的!”
“可是蕭師叔……那蕭老賊說,倘若不解,此毒會令女子……”練雲歸猶疑道。
“哎呀!怎麽連你也……就算他說的是真的,也于我無礙!反正我也不想生孩子!師姐莫要再講此事了!”田沐風跺着腳,轉身便跑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