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月如鈎(一)
第九章:月如鈎(一)
滿座皆驚。
晏孤白穩穩地落在蕭正陽身側,俯視着場中衆人。她不怒自威,一襲黑衣在明亮的月光下暈出斑斓的光澤,猶如烏凰翎羽。
衆人被她一身氣勢所懾,不禁屏息。互相對望,彼此面色都十分難看,俱在心底哀嘆:魔教果然死灰複燃了……
蕭正陽已死,場內衆人便看了向站在他屍身不遠處的副掌門殷度。
殷度還未從蕭正陽的慘死之中回過神來,一擡頭,發現晏孤白也與衆人一道冷冷地看向他,背上頓時冷汗涔涔。
幾十年來,殷度專精武道,不修言辭。他當真不想在此刻開口,可是全場的目光都壓在他一個人身上,實在讓他頭皮發麻。若不發言,恐怕眼前這女魔頭下一刻便會拿自己去祭她那把正在滴血的彎刀。為今之計……也顧不得那許多了。
于是他清了清幹澀的嗓子,開口道:“這……這位女俠,且聽在下一言。當年貴教教主晏無俦之死,實非我南山之過。”
看到師父出聲,練雲歸心中百味雜陳。事到如今,一切都水落石出了,師父還要說些什麽呢?他向來不善言辭,難道,他也要為了全門上千人的性命而當衆扯謊嗎?
殷度卻不理那許多,他微微轉頭,将練雲歸屏于自己視線之外,定了定心神,對晏孤白道:
“當年,‘浩然盟’收到線報,道身懷魔功之人與常人不同。常人服下這‘酢漿’之毒,內力便會冰封,幾個時辰都提不起氣。魔教功法雖不受此毒影響,可是修煉魔功之人全身經脈長期受魔功沖刷,年深日久,必定比之常人更加剛強,卻也更為脆弱。老子雲‘剛而易折’,故而若修煉魔功之人服下此毒,其筋脈便會脆化,比常人更易受傷。屆時,只需以千鈞之力擊之,她們便既無法躲避,亦不能抵擋,必定命喪當場。然而當夜,吾與掌門師弟以南山劍法第三重‘應若響’之力合擊,其力何止千鈞?貴教教主晏無俦卻立時避開,并與吾門下逆徒練雲歸雙雙消失……吾不知此二人消失之後發生了何事,亦不知如何竟致貴教教主身亡,可自那以後,南山便已将這練雲歸除名……”
一時間場中鴉雀無聲,靜得連一聲輕輕的驚呼都清晰可聞。
這一聲驚呼來自田沐風。她震驚地看着面色如常的殷師伯,又扭頭擔心地看向師姐。
練雲歸如墜冰窖,只覺周身冷得像已失去了觸覺,可是與此同時,她的心底驀然一松。
其實自己心裏也一直隐隐有這種猜測的,不是嗎?她曾經千次萬次地去想,為什麽自己含冤受過,師父卻毫無作為,甚至連自己的面都不曾見一次。當夜師父與蕭師叔傾力配合,難道蕭師叔會信任一個全不知情的人?
她忍不住去想,卻又不敢去想。此刻那最陰暗的猜測終于被證實,她心中灼痛,卻又有一種莫名的安心彌漫開來,就好似頭上懸着的一把利劍終于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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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确實曾經以為,一切都是蕭師叔為了與師父争奪掌門之位才陷害自己的,以為師父生性恬淡逆來順受,只是沒有能力護自己洗脫污名。又或許,是她寧願這樣欺騙自己罷了。
當年師父已過不惑之年,又是門中最受器重的大弟子,豈會柔弱無助到連一句公道話都說不上?
沉默良久,練雲歸笑了。她越笑越大聲,越笑越暢快。到田沐風都開始擔心的時候,她終于止住笑,悠然開口道:“好一招禍水東引!呵,果然是我的好師父。”
“可惜啊,師父,當年是你和蕭師叔‘小人之心’了。你們看到晏教主躲過了那一擊,依然行動自如,便狐疑起來,以為線報是假,故而沒敢繼續追擊。這才給了她帶我離開的機會。”
說到這裏,她忍不住垂下眼眸輕嘆一聲,又望向晏孤白道:“我不知晏教主所用是何種招數,只知當時她強行避開那一番襲擊,已是超過了身體承受的極限。她因此受了極重的內傷,以至于,連那件至關重要的東西都只能托于我手……”
晏孤白此刻已是雙目含淚,她自是明白娘親當年是怎麽回事的。
晏無俦死前修煉神功已逾二十載,又有毒物相佐,全身經脈必定更加脆弱。可是她偏偏在此種情境下遭受了這群小人的襲擊。于是她只好強行催動神功,經脈承受不住……
想到這裏,晏孤白閉了閉眼,眼中清淚簌然而下。
她還記得芳姑姑尋到娘的屍身,說,她死于全身筋脈寸斷,神功反噬,血脈逆行。
心中的劇痛讓晏孤白失去了理智。不,她現在不需要任何理智。她一雙眼紅得似要噴出火來,怒吼一聲“小人!”便掄起彎刀向殷度急攻而去。
殷度眼見着鐮刀一般的利刃向自己沖來,連忙提氣運起“仙人信步”向後方遠遁。
一切發生得太快,場中又大多是普通弟子,衆人尚未反應過來,便已有那站在前排的南山子弟被晏孤白手中鐮刀一般砍瓜切菜的彎刀帶走。
這一招叫作“長溝流月”。借着魔功的加持,一旦施展開來,任千人萬人阻攔她都只會從人群中間飛穿而過,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好似月影随水流。
一時之間,場中一片混亂。許多人連驚呼都來不及發出,便再無聲息。
借着人群擁堵,殷度逃到了人群後方,大吼道:“布陣!!天行不仁!”
聽得此令,場中衆人如夢初醒。百數十人霎時間分散開來,自動結成五列。其中第一列有九人,由年齡最長的弟子組成;其餘四列皆為三十六人。
他們從三個方向有序行進,直到各列首尾相接,圍成一個閉合的圖案。
九個人的第一列組成了最內層的圓形,一列三十六人組成了最外層的圓形。其餘三列皆在這兩層中間活動,卻各自組成了一個正方形。三個方形相互嵌套、交疊,共同組成十二芒星。
如此,一個錯落有致的三層劍陣便結成了,這便是南山的“天行不仁”陣。
倘若從上方俯視,會看到兩個同心圓夾着十二芒星緩緩轉動。那十二芒星位置雖不動,其中的每個正方卻以自己的速度緩緩回轉,讓整個陣法看上去簡潔而又神秘。但若從陣法中心向外望去,便只會覺得頭暈目眩。
可是被圍在當中的晏孤白卻渾不在意,彎刀一橫,只管追着殷度殺去。
殷度此時正在劍陣的最外層,見晏孤白向自己奔來,連忙喊道:“以柔制剛,弱可勝強!”
話音未落,劍陣轉動的方向便為之一變,陣中各人将佩劍持于身前,以“聖”字形揮刺,舞出的劍光迅速連成一片。
晏孤白的彎刀正正砍來,竟沖不破,反倒被那連綿的劍光纏住,一時之間連她眼中的煞氣都被壓制了些許。
這便是“天行不仁”陣法的第一重變化。
一沖不破,晏孤白退回陣法中心。見殷度劍陣外層随着衆人緩緩繞圈,看上去猶自游刃有餘,她冷聲道:“這便是南山劍陣?哼,不過如此!”
說着,她催動魔功,彎刀離手卻不墜,而是在她手心上飛速輪轉,發出“嗡嗡”之聲。
這便是當初将田沐風幾乎吓破膽的“旋風刀法”,碎千山。
場中人聽到這詭異的嗡嗡聲皆有些心驚膽寒,殷度卻頗為冷靜,當即大喝一聲:“化石沉金,鏽刃腐堅!”
三層劍陣驟然壓縮,外層與中層的百十個人都向內層靠攏過來。陣中各人立劍向前,以劍尖組成了一道星羅密布的鋒利羅網,護在了內層幾人身前一尺處。
晏孤白的刀打在這片劍網上,竟發出了極其刺耳的碾蹭之聲,驚得她忍不住向後一退,擔心自己這把刀真會被那數不清的劍尖腐蝕掉一般。
定了定神,晏孤白雙手持刀,将刀固定在腰側,右腿一屈,竟然就地旋轉起來。她越轉越快,漸漸地,劍陣內層正對着她的幾個人也忍不住向前傾去。
這一招叫“風卷殘雲”,本是常招式,可是有了魔功加持,便不止威力倍增,還能形成一股氣浪,将周圍的人吸向她的刀下。她那把刀不過三尺見長,可這樣連人帶刀地旋轉起來,形成的氣浪竟可到達七尺之外。
眼看着內層幾個人便要成為刀下鬼,殷度連忙叫道:“利而斷之,剛而折之!”
第一個字剛出口,陣法便是一變。陣中衆人齊齊舞劍,在空中畫出了‘罡’字符膽。內力加持下,百十把劍在連綿不斷的揮舞中形成了堅硬的防禦,像是一面盾牌一樣對抗着那股嗜血的氣浪。
氣浪驟然停止。
晏孤白聽到了殷度的那句“剛而折之”,心中一痛,便停下招式,盯着殷度冷聲問道:“你可知我娘為何身重劇毒卻仍可避開你們那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