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中秋宴(二)
第八章:中秋宴(二)
田沐風只是不依,卻一時編不出什麽好理由來。眼看着要被拆散,她心下一急,拉住了練雲歸的手,對顧師兄說:“盧姐姐不介意的!她性子內斂,又人生地不熟,離開了我會心裏不安的。”
練雲歸也只好微微苦笑,壓低了聲音略略作出一副羞怯之态,附和道:“田女俠說得是。我與她一道坐了便好,不妨事的。”
顧北辰便也沒多說什麽,只是那主位上的蕭掌門向田沐風依舊拉着練雲歸的手瞟了一眼。短短一瞬,那有些嚴厲的目光便又轉了開去。
顧北辰坐于二人左手席位之上,幾道酒菜過後,忽而舉杯向練雲歸道:“此次中秋,本是我南山家宴,卻不想師妹邀了盧家小姐來,薄酒粗席,失禮之處還望見諒。”
田沐風想端一杯酒給練雲歸解圍,卻見練雲歸悠然拿過她手中酒盞,輕聲答道:“顧少俠客氣。”
顧北辰與她隔空對飲一杯,又問田沐風道:“卻不知師妹是如何與盧家小姐結識的?”
對于這個問題,田沐風早有準備,胸有成竹地答道:“一個月前,我追查那兇徒至盧家堡內,險些被擒,幸得盧姐姐相救……而後我便央她同我一道,不止方便查案,更好相助禦敵。”
這一番話本是師兄妹間的私語,音量并不算大。可田沐風話音剛落,便聽掌門師父蕭正陽在自己左手邊的上位席中哼然冷笑,進而朗聲質問:“相助禦敵?依我看,你是帶她來與那敵寇裏應外合的吧!又或者,她正是那殺人不眨眼的兇徒?”
田沐風錯愕,一時無措,只看向那上手席間呆呆問道:“師父,此話何意?”
“這位‘盧家小姐’,究竟是何人?我南山子弟世代于‘天魁司’任職,一向擅長‘體察’之法。這個女子,分明就是喬裝改扮過的,你當為師看不出麽?”蕭正陽一臉的正氣凜然。
“她、她是……她是我查案時遇到的一位好友,一路行來,她幫過我許多……師父,你且聽我說,這真是一場誤會!”田沐風知道現下不能透露出師姐的真實身份,可她實在不知該如何向師父解釋,只好懇請師父平心靜氣慢慢聽。說到最後一句,已然帶上了哭腔。
可蕭正陽全然不為所動,冷哼道:“誤會?自今日午後你二人進得門中,便在各處安防關卡巡視、逗留,此等行徑,若非有所圖謀,又能做何解釋?沐風,你可知現在天魁司追查的頭號疑兇,便是那魔教餘孽?”
田沐風只覺腦中轟然作響,猶如萬馬奔騰,全然捉不住思緒,只呆呆地向身邊的練雲歸望去,口中喃喃:“可是,可是先前,師父明明是允了的……不是嗎?難道……是我記錯了嗎?”
練雲歸見她這般情态,一陣揪心的疼,那銳利的痛感讓她仿佛重回了十二年前。那時,自己便是這樣被驟然孤立于萬衆面前,如墜冰窟、百口莫辯。可是現在,這一切竟又在自己眼前重演……
她握了握拳,自己當年受過的苦痛,不能讓小師妹再經歷一次。于是她擡手解了那條裹發的素帶,露出自己原本的前額形狀,又順手抹了兩把臉,去了那矯飾的煙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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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臉清爽地向那高位之上的蕭掌門一瞥,伸出右手按在了田沐風腰側,懶洋洋的地一笑:“蕭掌門好眼力。不錯,我便是那人人得而誅之的大魔頭,練雲歸。好久不見啊,蕭師叔。”
人群轟然炸響。驚慌無措的人語聲混雜着紛亂腳步聲與杯盤墜裂之聲,瞬間席卷了整個庭院。有人高喊布防,有人抱頭鼠竄,也有人腳底抹油、已然悄悄向場外撤去。
蕭正陽怒極反笑,不理會她,卻向田沐風喝道:“好個孽徒!你才下山幾個月,竟已被這女魔頭惑了心智,欲與她一道為禍同門?”
田沐風雙眼泛紅,望着數尺開外高高在上的師父,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覺師父今日仿佛變了個人一般,實在陌生得可怕。
卻聽練雲歸悠然開口:“呵,為我所惑?蕭掌門真以為這世上有妖法不成?實不相瞞,這小姑娘,是被我脅迫至此,”
說着,她又緊了緊搭在田沐風腰間的手,才道,“師叔莫慌。這次回來,我只是想問我師父一句,當年的事,他究竟知是不知!”
雖然衆人平日裏都對練雲歸之事閉口不言,可實際上門中之人大多對此事心知肚明。現在聽了她這話,便有不少人齊刷刷地望向了上位席左側的那條食案,卻見那位置仍舊空着。
衆人這才發現,副掌門殷度尚未入席。蕭正陽使了個眼色,便有幾人領命轉入了後堂,欲尋副掌門前來。
半晌,卻仍不見人來。蕭正陽心中氣惱,冷哼道:“來人,先将這兇徒拿下!”
“師父!她不是兇手!”田沐風忍不住喊道。
“她現在就挾持着你,你還說她不是兇手?”蕭正陽震怒。
“可是,如果、如果您真的相信她是那殺人不眨眼的狂魔……”田沐風忍住眼淚,一字一頓地道,“又怎會到了現在,還不布防?”
确是如此。蕭正陽雖然嘴上說得嚴厲,身上卻好似輕松得很,既未下令布陣也未運起金鐘神功,完全不似周遭普通弟子那般如臨大敵。
“這有何奇?我南山自有浩然正氣,又何須懼怕這些邪魔外道?”蕭正陽不以為然。
練雲歸淡淡一笑:“是啊,南山派向來維護天道正義,像我這樣的人,自是不見容于此地的……南山捷徑,也還是比較适合蕭師叔與顧師弟這樣的人去攀。卻不知蕭師叔當年究竟是如何謀劃,才能在‘明月會盟’當日全了這一石二鳥之功?”
蕭正陽大怒,将他面前的案幾拍得轟然作響:“你這叛徒!你有何顏面來質問于我?我南山派忝為五派之尊,除魔衛道本是份內之事!”
這十幾年來,江湖上無數人稱她為“魔頭”或“魔教餘孽”,對此,她不甚在意。可是,若有人稱她為“叛徒”,她便不能不在意
——因為,分明不是她背叛了師門,而是師門背叛了她!
練雲歸聽到這句“叛徒”,便覺心下怒火難遏,正待發作,卻聽田沐風在身旁哽咽着出聲:
“可是、可是當年,‘浩然盟’并沒有向魔教下戰書啊……難道,難道您當年真是一早就計劃好了,要打着和談的名義行那偷襲之事?”
蕭正陽面色鐵青,張口欲斥,卻又怕她在此事上再多糾纏。語塞半晌,忽而想起今日酒宴僅在門派內部舉辦,并未邀請那些江湖、廟堂上的貴客,便索性不再掩飾,斥道:“沐風,你已長大成人,應當明白‘兵不厭詐’的道理了。你該知道,與魔道同流合污,才是真正對天下不仁、對武林同道不義!望你速速迷途知返,否則,便別怪為師大義滅親了!”
田沐風從小便被教導要處事公平、維護正義,從未想過這世界上竟有人能将如此卑劣無恥之事說得如此冠冕堂皇,更沒想到這個人竟然就是自己從小到大信任、仰慕的師父。
她一時語塞,半晌,才又問道:“好,就算您要除魔衛道……可即便如此,卻又為何要追殺大師姐?您逼她交出魔教秘寶,還欲奪她魔功,這些又是為了誰的正義?”
不等蕭正陽開口,練雲歸便答道:“那自然是因為,他們明知我并非成魔之人!所以,才敢那樣逼迫于我。”
說着,她語氣漸冷,轉向蕭正陽道:“可是,你們欺我便罷,如今竟故技重施,又要構陷小師妹!你們看準了師妹心性純良,便要這般欺她、迫她麽!”
說到最後,練雲歸已然暗自運起內力,只待他發難,便即刻護住小師妹遠遁。一提真氣,卻發覺全身經脈之中隐隐脹痛,手腳發軟,腰背酸麻,似是真氣運行得劇烈一些都會承受不住。
她心下一驚,立即運起“靈應清引”游走全身,很快便探出腹部某處隐隐脹痛,似有一團濁氣郁結不暢,無法沖開。
蕭正陽見她神色有異,冷笑道:“已然四個時辰了,難道你是待得腹中絞痛,方才察覺周身經脈有異?看來你的‘靈應清引’至今仍未練至純屬,竟然連自身內力都不能夠做到明察,也難怪當年會被那□□魔頭蠱惑了去!”
電光石火間,練雲歸想起了許多事。
十二年前的那個中秋夜,混戰開始之後,魔教中人紛紛驚呼,稱自己提不起氣、定是被賊人下了毒。
那一夜,自己正是受師門之命護送兩車南山特産的冰梅酪作為見面禮贈給了魔教衆人。蕭師叔囑咐自己勿食生冷,又道冰梅酪不宜久藏,是以魔教衆人當晚便将它們擺上酒桌人人分食。之後不久,混戰便開始了……
想到這裏,練雲歸怒發沖冠地看向了那與她同門的小師弟,唐軒。
田沐風亦有所悟,卻終是不敢相信,她忍着腹中隐痛,顫抖着看向呆立一旁的唐軒:“軒兒,真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