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鹬蚌争(二)
第七章:鹬蚌争(二)
田沐風一直認真聽着二人對話,現在她覺得五雷轟頂。
師姐的人品,她自小便是知道的,那麽師父師伯更是沒道理不知……倘若他們确實計劃了一些見不得光的事情,那麽不告訴師姐,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只是,田沐風也是從小跟着師父、師伯長大的,在她心裏,也從未有一刻質疑過他們的人品。可是現在……
混亂了片刻,田沐風覺得還是晏孤白想得太極端。當然,這也可以理解,畢竟她年歲極幼時就遭逢劇變,任是再堅強的人也不可能在母族覆滅後還保持着冷靜中立的判斷。
卻聽晏孤白自語道:“幸而我娘也知那些所謂的正派人士不可信任,安排了人手提前将我送走……呵,浩然盟的那些人,滿心以為我教已被徹底鏟除,十餘年以來高枕無憂。他們甚至根本不知有我這個人的存在,你說,可笑不可笑?”說着,她修長的手指一動,指間揉搓起一根通體銀白的花梗。一陣清幽的馨香蔓延開來。
田沐風眼尖:“玉兔花!”
晏孤白頗感意外地瞧了她一眼,又看回手中小花。
此花與田沐風先前所見的玉兔堇無異,只是這根花梗上只剩了一片柔嫩的花瓣。
“是啊,外面那些人都叫它‘玉兔堇’。它其實是我教聖花,本是伴随着這枚玄沉戒指而生的。教中稱它為銀月霜,年年聖典上都要用它來泡酒的……”她輕嘆一口氣,“此花離根之後永不凋謝。當年我娘将我送到我教舊址避難時,便将我手上這朵塞給了我。她告訴我,每當月圓時,便可扯下一枚花瓣。待得花瓣落盡時,便可與她相見了。”
說到此處,她的語氣激憤起來:“可是,到了我該扯下最後一枚花瓣的那天,我卻……再也不能與她相見了!”
練雲歸心知那該是浩然盟聯攻明月教的那夜,一時默然無語。半晌,才輕聲問道:
“姑娘所說的貴教舊址,是否便是朱仙鎮外那座孤山?我當年去埋戒指時,卻未見有人在那裏……”
“沒錯,我們教中稱它為‘鴉山’。我娘提前幾個月便将我送去,本該在中秋那天來接我的。可是中秋當夜,她沒有來。芳姑姑知道事情有變,便帶我另尋它處躲了起來。”
“可是先前江湖上,似乎從未聽聞朱仙鎮外有個明月教,直到十數年前,‘明月教’橫空出世,卻已是在太白山……”
“我明月聖教,自商周之時便已開山,只是教中宗旨,向來只求隐匿自身,不求發展擴張。我娘說過,我們在鴉山上時只求隐居,又有群山相隔,是以不為外人所知。可是近代以來,女子受世道壓迫日甚,權宜之下,教中動用‘玄沉‘的次數越來越多,竟引得地動山搖……那裏的群山也漸漸變成了孤山,漸漸引起外人的注意。我娘成為教主後便決定離開那裏,出頭露面,在太白山上重立門戶,廣納天下女子,給她們一個安居之所、一身保家衛土的本領。可誰知,這便犯了‘衆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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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孤白語意激憤,田沐風卻神游在她那句“群山變孤山”上。
她與練雲歸對視一眼,二人心中都不免咋舌——這“玄沉”之戒竟有如此威力,可令地動山搖?真如上古傳說一般。
這也就難怪世人皆稱她們為魔教了。
田沐風畢竟是天魁司的少探,靜默半晌,終是想起自己的職責,便試探着出聲相勸:“晏姑娘,雖說前塵往事确實令人心碎,但是逝者已矣……”
晏孤白面色立時一沉,冷聲問道:“此話何意?”
“晏姑娘莫怪,我這師妹在天魁司領了個閑職,是以有些話她不得不說……可是我此番尋你,本也不是想妨礙于你,只是,我真的希望能查清當年混戰的由頭。倘若正道與貴教鹬蚌相争,反倒教隐藏在幕後的人漁翁得利,那豈不是令親者痛、仇者快?”練雲歸連忙打圓場。
晏孤白冷笑道:“當年的事,還有何可查?反倒是你,既然猜得到我複仇的順序,又豈會不知他們各自的角色?難得你被驅逐了十二年,竟還看不清你那師門中人的德行……他們将這樣忠心的人逐出師門,還真是不智。”
“你已經把一切都調查清楚了,所以你的報仇順序,也是由此安排的?”田沐風不敢置信。
“是的,”晏孤白冷冷地扯了一下嘴角,補充道,“大悲寺的見空禪師當年只是受他們所邀,去做見證……為了讓我娘放下警惕。不過事後,他也并未講出實情,聲讨那些無恥之徒,所以,他也該死。但是他可以第一個死,死得幹淨利落,不必受那擔驚受怕之苦。”
“那麽你有意将南山放在最末一個,是因為你恨南山派最深?”
“呵,不是我恨南山最深,而是,南山派是真正的罪魁禍首!”晏孤白斬釘截鐵地答道。
田沐風幾欲開口辯解,可看了看練雲歸、晏孤白二人的神色,終是緘默不語。
練雲歸沉默半晌,終是開口欲将晏教主的魔功還給晏孤白。晏孤白卻也不要,只說娘親給了誰,那便是誰的,叫她安心用着便是。
“那麽,下個月再見。”晏孤白轉身離去,并未使用那疊衣大法。田沐風和練雲歸也沒有再追。
多說無益。既然誰也阻止不了誰,那麽只好各憑本事。
下一次月圓,就是中秋了。南山派在朝在野都頗有地位,每逢中秋、上元此類佳節,必大擺宴席,廣邀武林同道共賀。
今年因有“明月殺”之案,南山派也只得謹慎行事,嚴加布防,只擺個門派內部的家宴。
盡管縮小了規模,可田沐風作為此代新秀,掌門的關門弟子,自然也是不能缺席的。是以她尚未動身,便收到了師兄顧北辰的飛鴿傳書。信上說師父特意囑咐,要她提前趕回去,幫忙籌備中秋家宴。
放下信紙,她瞟了瞟身邊的練雲歸:“師姐,這次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練雲歸一愣,随即心中驀然一痛。她眼前光影交錯,浮現出許多這十餘年來自己從不敢想、卻又深深镌刻于心底的畫面……僵立半晌,只覺耳中轟鳴,似有千軍萬馬踏過,一時間作不得聲。
卻聽田沐風還在自顧自說着,興沖沖地:“剛好可以說清楚當年的誤會,還師姐一個清白!”
聽得“清白”二字,練雲歸渾身一震。似被螞蝗蟄了一般,她快速偏過頭去,幹澀地回道:“算了……”凝滞半晌,才又續道:“十幾年過去了,當年的許多事,現在俱已不可考。若想洗刷冤屈,怕是……”
田沐風伸手将她的臉撥回自己面前,認真地道:“不會啊師姐!你想想,這次晏姑娘也會造訪的嘛。也許我們可以守株待兔,在她動手前先要求三方對質,把一切都講清楚。這樣哪怕有什麽誤會,也都可以解開了!我看那晏姑娘頭腦聰明,為人爽快,也不像是那不講道理之人。”
練雲歸亦認真地看着田沐風的雙眼,問道:“沐風,你可明白,若你堅持為我說話,亦或僅僅是帶我回去,就會将你自己置于險境,被指為那‘受魔頭蠱惑之人’?”
聽到最後一句,田沐風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将一雙彎彎笑眼湊到練雲歸眼前,略嫌狎昵地說:“那我不管!反正啊,我就是要帶師姐回家!”
聽得“回家”二字,練雲歸心中又遭重擊。任憑心中有千言萬語,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只得由着她将自己帶上了前往終南山的歸程。
對于回歸師門之事,練雲歸終究是心下猶疑,一路上常因此而吃不下、睡不好。
有天夜半驚醒,轉頭便見明月當空,眼看着就快滿成一個圓了。
雖然腰帶是早就不纏了,可田沐風依然怕她半夜跑路,所以夜夜都要與她擠在一處睡。
練雲歸扭頭看看身邊打呼嚕的田沐風,忽然想到,如果自己現在跳窗而走,她必不能發現。待她早上發現,自己怕已奔出了數十裏地,而她現下急着回南山派,必不能分身來找自己。
她腦中暢想萬千,身子卻是一動未動。正猶豫間,田沐風忽而一個翻身,半邊身子就壓了過來。
睡夢中的人兒長臂一展,将練雲歸整個人抱住。又聽得她口中喃喃,細聽之下竟是:“大師姐,不要走……”
練雲歸只覺得自己的心口被重重撞擊了一下。她心中酸澀難擋,卻又似有一股暖意慢慢浸上來。
無論如何,她此時無法再逃。她也只好無奈地嘆了口氣,在呼嚕聲中努力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