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空山白(一)
第五章:空山白(一)
盧家堡地處平涼城西,建于崆峒山腳。此地距朱仙鎮頗有些遙遠,須得橫跨整個秦川。田沐風、練雲歸兩人各乘一騎,趕到平涼城時已過去二旬有餘。
終于到達平涼那日起了大霧,整個崆峒有如陷入了一片白茫茫的雲海。田沐風年輕力盛視力極佳,在一片茫茫山霧中,一眼就看到了幾簇白練飄揚。走得近了,發現盧家堡內外白帆白燈,人人披麻,在蒙蒙霧汽之中有如鬼城,哪裏還有半分天下第三、威震四海的威儀。
練雲歸心中暗道不好,莫不是是那盧堡主已然出了事……可又滿腹疑惑,明明距離月圓之期尚餘幾日,為何那兇徒不再等待滿月,提前對盧堡主下了手?
盧家堡的管事盧迎此刻正在前門忙得焦頭爛額,忽而發現了兩個生面孔,立馬眉頭一皺迎上前來。
“在下是盧家堡管家盧迎,不知二位……”
田沐風連忙抱拳,又将天魁令在他眼前一亮:“見過盧管家,在下南山弟子田沐風,現在天魁司任少探之職,奉命追查‘明月殺’一案。想必貴府上下對此案亦有所聞,此次冒昧造訪,正是希望能阻止那兇徒繼續犯案。這位是我同門師姐,随我一起查案。”
她沒提練雲歸的名字是擔心師姐被人認出是那“江湖中有名的大魔頭”,可練雲歸混不在意,不僅默默認下了“師姐”的說法,而且跟着一抱拳道:“打擾了,在下練雲歸。”
練雲歸?盧迎覺得有些耳熟,但他現在滿心記挂着莊中大小事務,一時之間也顧不上細想,只對二人拱拱手道:“原來是田少探、練少俠。能得二位少俠相助,實在盧家堡之幸。小可有眼不識泰山,還望二位見諒。這就帶二位引見主人,請二位随我來。”
一路兜兜轉轉,曲徑回廊,走了足有三刻鐘之久。
盧家堡地形極為複雜,大道小徑皆暗合奇門之數,這不僅僅是炫技,更隐含着安防之意。練雲歸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布置,心裏啧啧驚嘆。
若是常人貿然闖入,不識奇門八卦之術,便只能早早被困于某個陣型之中,永難靠近中心地帶。
擡頭望去,每個回廊轉角都站着整齊劃一的家丁,可是她們全部木然僵立,一動不動。仔細一看,竟俱是木頭做的傀儡。那木質表面被刨得光滑細膩,真如生人肌膚一般。
更詭異的是,就連這些傀儡身上,也俱裹着素色麻衣,看着猶如成百上千人齊齊戴孝。
田沐風看得頭皮發麻,忍不住出聲詢問盧迎:“卻不知盧堡主可還安好?”
盧迎知她是看了這合府上下披麻戴孝的裝扮方有此問,便答道:“盧堡主尚且無恙。只是……只是近日來府中喪事連連,故而不得不如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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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問之下,竟是這盧堡主的幼子、兄弟連帶着幾個表親均在近日過世了。可是對于他們死亡的原因盧迎卻是語焉不詳。莫非真有詛咒不成?
看出二人有意相詢,盧迎嘆道:“不瞞二位說,我盧家堡一向人丁不旺。夫人年輕時習武太過,身子雖好,卻不善生養,是以在三十多歲才得了這獨子,一向是疼着的。可是前兩日夫人主持操辦二老爺身故之事,一時不察,便讓少堡主獨自跑了出去……”說到此處,盧迎一張溝壑縱橫的臉上似也有濁淚劃過。
田沐風與練雲歸對視一眼,默然片刻,方才輕聲問道:“那麽,您家二老爺又是如何……”
盧迎又深深一嘆:“二老爺盧易辰,于暗器一道上極為精通,平素在江湖上也有些名頭的。只是他向來沉迷暗器研究,不理俗務,捱到三十五歲才被逼着娶了親。可是誰知,剛剛娶親,就遇上了這樣的事……”
他只顧着哀嘆府中不幸,卻對背後的原因閉口不談。
練雲歸看出盧迎有意遮掩,便使了個眼色讓田少探也暫且放下那顆探案之心。且在此住上幾日,這些真相自會揭開。
終于二人被帶到了一間靜室。坐定不久,堡主夫人便一身缟素地出來見了客,眼角還泛着紅。
這位夫人姓朱名戚,正是朱錦門的本家小姐。她在出嫁之前本是也學過一些功夫的。可是到了如今,四十出頭的年紀,雖然面容保養得極好,身手卻與尋常人無異,只從舉手投足的動作上尚可看出一點行雲流水的順暢,算是過去的訓練留下的痕跡。
聽聞二人是為捉拿兇徒而來,朱夫人深深躬身向二人行了一禮:“盧家眼看着便要遭此大難,武林同道都唯恐避之不及,二位俠士卻主動前來相助,此恩重若千斤,我盧家堡必定沒齒不忘。”
田沐風連忙上前扶起了她,只問盧堡主在何處?不承想她聽得此問,眼圈一紅,微微欠身,抱歉地道:“二位遠道而來,我們盧家實在是失禮,竟不能好好招待。只是實在是多事之秋,盧家上下分身乏術,照顧不周之處還請見諒。至于堡主,他現在一門心思都撲在備戰上,恐怕不方便見人……”
“備戰?我二人正是為此事而來!可否允我等與盧堡主一同參詳?”田沐風反而欣喜起來。
朱戚更加歉疚:“他現在是生人勿近……實不相瞞,近日家中遭逢的這種種劫難,皆是因為……”說到此處,她眼中又落下淚來。她忙背過身去拭淚,哽咽的話語也便戛然而止。
“嫂子你別管了,我帶她們去見見我哥!”便有一人從內堂屏風後面走出,三十出頭的年紀,舉手頭足間頗為沉穩幹練。
看得出,此人平日歷應該頗具威信,只是她對這位嫂子的态度卻十分溫和。
朱戚拉住她的衣袖,勸道:“星衍,別沖動,他現在神經緊繃,說不定會幹出什麽事來!連易辰都被他……可別再把你……”說到最後,又要落下淚來。
“不怕,他現在都把自己鎖死了,還能把我怎麽着?那些偶人可是我親手設計的,你還怕我跟乾兒一樣誤打誤撞?”
聽到“乾兒”,朱戚的淚又落了下來。
見她落淚,被她抓着的那人似也後悔自己提起這樁傷心事,便連忙轉移話題道:“再說了,我的功夫可未必就比他差,真打起來還不一定誰贏誰輸呢!我才不像我二哥那麽傻,橫沖直撞就往他身邊兒湊。別怕,這兩日送水送飯還不是靠我?”
說完,便向田沐風、練雲歸二人一抱拳:“在下盧星衍,在族裏行三,現為盧家堡副堡主,同時執掌傀儡房。二位少俠可随我同去探望我大哥。”
盧星衍長眉廣目,鼻尖微翹,田沐風初初見了便覺眼熟,卻不知何故。她初出江湖,更是第一次造訪盧家堡,按理說不可能見過這位盧家老三。待得出了那會客廳,又見到了回廊上的傀儡,她才發現,這些傀儡的容貌俱與她如出一轍。
盧星衍見田沐風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便笑道:“我掌管盧家堡的傀儡房,故而這一代偶人的設計圖樣皆出自我手。既然如此,我便參照了自己的容貌。倒教少俠見笑了。”
田沐風趕忙回道:“副堡主好手藝,這些偶人形神俱佳,實乃巧奪天工之态。今日有幸得見,真是沐風之幸啊。”
盧星衍謙虛道:“雕蟲小技,不值一提。”語畢,又嘆了口氣道:“卻不知此等雕蟲小技,能否防得住那‘明月之殺’了……”
練雲歸神色一肅,問道:“請恕在下冒昧,卻不知盧家堡近日來究竟遭逢了何等變故?方才路上聽盧管家提過兩句,卻不知堡中衆人究竟是如何遭此劫難,是否與那‘明月殺’有關?”
“若說有關嘛,自然也是有些關聯的。若是沒有‘明月殺’之案,那麽我大哥也不會……”
說到此處,盧星衍輕嘆一聲:“近幾個月以來,武林名宿一個接一個地被殺,我大哥自小就是個惜命的,自是十分緊張。他一出生便是盧家堡長子,自小也是處處按照繼承人培養的,可謂天之驕子。現在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性命威脅,一點風吹草動都能讓他如臨大敵。”
“上個月中,他聽聞朱錦門縱使千防萬防卻仍是被屠了滿門男丁,便越發擔憂起來。一會兒說是天道報應,一會兒又說鬼神無稽,到最後,竟然猜忌起身邊人來。從那時起他便不許任何人再靠近他。可是阖府上下這麽多人,哪裏是說不靠近便能不靠近的?唉,一個月下來,兄弟親眷,連帶着一些在府上做事的人,被他囫囵害死的總有七八個了。結果,他還不許我們發喪,說是不吉利,問我們是不是想咒他死。”說到此處,盧星衍兀自搖了搖頭。
“那府裏現在為何……”田沐風驚異地又掃了一眼周遭身披麻衣的偶人。
盧星衍淺笑道:“為了對付這‘明月之殺’,我大哥苦思冥想,非要想出一個‘萬全之策’。昨日,他那‘萬全之策’終于造好了,他便歡天喜地地布置起來,再不踏出那裏半步。這一來,既然他看不到,我們置辦喪葬物什便也再無人打擾。二來,他昨日……昨日竟又害了我那侄兒。我嫂子心中惱恨,便也顧不得他會不會覺得晦氣,連夜便将府裏上下都打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