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朱門酒(一)
第二章:朱門酒(一)
當今武林以五家為尊。佛家之首大悲寺,以道入武的南山劍派,冷兵龍首神威堂,商武世家朱錦門,以及憑機關暗術獨立于世的盧家堡。這五家分掌了佛,道,兵,商,機關奇技,乃是整個武林的龍頭魁首。十二年前,由這五大門派牽頭,令正道江湖結成“浩然盟”,五家共同執掌正道牛耳,亦稱“五大盟”。
可是不過短短兩個月,浩然盟五大龍首之中竟有兩家被全不知名的兇徒挑破。從現場遺留的痕跡來看,出招的只有一人。此事絕不尋常,若非此人有萬夫難敵之力,便該是有什麽邪魔外道的妖法作怪了。一時之間人心惶惶。
又是一個月圓之夜。這次會輪到哪個門派?誰也說不準。朱錦門財大勢大,自然不願坐以待斃。于是朱錦門現任家主朱宏德廣發英雄帖,邀天下豪傑來赴這月圓之宴,共商追兇之計。道門之首南山派自然是朱錦門大力相邀的座上賓。
只是,盡管朱錦門的邀約極盡尊崇,南山派掌門蕭正陽卻苦于雜務纏身,只派了座下大弟子顧北辰代為赴宴。顧北辰身兼天魁司戌官之職,收到消息時正在千裏之外查案,雖則立刻動身前往豫地,卻恐無法及時趕到……最後這個差事就落到了田沐風頭上。
田沐風是南山掌門蕭正陽座下排行第二的親傳弟子,也便是這樣,才讓剛剛入職的田沐風接到了追查這驚世大案“明月之殺”的機會。天魁司的職責是查辦江湖大案,而南山秘技對斷案追兇大有助益,故而南山派弟子向來受天魁司器重。只是,派一個初出茅廬的少探只身涉險,這對天魁司而言也是頭一遭。
才剛出師就接到了這樣重要的任務,足可見師門與天魁司對她的器重和期望。她已下定決心,一定要盡快抓獲兇徒,最好今夜就可畢其功于一役,以證明師父和師兄沒有看錯人!
皓月當空,照得朱漆大門上茶杯大小的銅釘閃閃發光。門前匾額之上只簡簡單單地題了“朱府”二字,可是整個江湖上、乃至廟堂之中,人人都明白這兩個字的分量。
朱紅的重門敞開着,時不時有客到訪,便由小厮們通報了姓名,确認身份後再迎進門去。
管家朱斂正在門內滿面愁容地統計着前來赴宴的人數。
此次大宴,朱錦門做了十足的準備,單是英雄帖就發了足有一百來張。整個江湖上,但凡是叫得出名姓的英雄子弟都被納入了受邀之列。哪怕是田沐風這樣剛剛出道的,也因其南山派親傳弟子的身份而得了一張寫有她姓名的請帖。
可是直到現在,還差兩個時辰就要開宴了,收回來的請帖卻僅僅十數張。朱斂發愁地望着那稀稀落落的客人,一向氣派的宴客廳此時看來頗為空曠。
為防兇徒混入,朱錦門內院的宴客廳裏只接待受邀前來的武林俠士。可偏偏是這些足可信任的正道人士少有能抽身前來赴約。
外面的大跨院裏倒是熱鬧,江湖上走過路過的,只要報上身份來處,便都可以走側門進來,分幾碗湯羹酒水。畢竟人多勢就衆,就算這些三教九流不能在禦敵一事上有所助益,好歹也能壯壯聲勢。
所以,當聽說南山派客人到訪之時,朱斂大為振奮,立刻整理衣襟,極為殷勤地迎出門來。誰知趕到門口左右一看,只見到了一個朝氣蓬勃的小丫頭。長靴短打,烏發高束,容色鮮妍,滿打滿算也不會超過雙十之齡。
朱斂的熱情頓時冷了一半。他多多少少料到了各大門派的掌門不肯親至,可是其它門派好歹也要派幾個成熟子弟前來。向來持重的南山派,卻只拿個初出茅廬的小毛頭打發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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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斂心底哀嘆一聲,又打量這小姑娘一番,認出她穿着的是天魁司官服,心思一轉,問道:“少俠此次可是代天魁司來查案的?”
田沐風不解其意,樂呵呵地一抱拳:“正是!”
朱斂面色一喜,追問道:“既是如此,敢問南山派是否會另派他人前來相助?”
聽了這話,田沐風一愣,轉念之間已然明白對方這是不信任自己。可是她生性樂觀,在師門裏是數一數二的心大,只覺他人有什麽小心思俱與自己無礙,只待他們了解自己多些,便不會亂想了。
于是,她認認真真地解釋道:“先生放心,我在南山派掌門蕭正陽座下行二,今年正式出師,方入天魁司領少探一職。我師父本想親身前來,只是門中雜務繁多,實在脫不開身。我師兄顧北辰是此次’明月殺’之案的主理官,他帶了好幾個下屬前來相助,本要與我一齊赴宴,相約鎮上碰頭。誰知天意無常,前幾日連延的暴雨引發了洪水,一行人便被阻在了蒼州……是以,今夜只得我一人赴宴。”
她口中這種種情由,在朱斂聽來全是推脫的借口。但場面話總是要說的,于是他擺出一張笑臉,抱拳道:“田少俠年紀雖輕,卻已然能夠獨當一面,想是必有獨到之能。今夜之事,我便先代我家主人拜托少俠了。”
田沐風大手一揮:“您大可放心,我可是整個南山最擅長追蹤之術的弟子!能将‘踏雪尋蹤’與‘靈應清引’融會貫通的,整個南山也只得我一人而已。”
“靈應清引”以內力加持六感之力,可覺察最為微末的氣息變動,使人對外界環境與自身狀況體察入微。“踏雪尋蹤”則以思覺探尋事物之因果,可助人感知目标的大致方位。
此二者俱是南山絕學,平常子弟精通其中一門都要苦修十幾載。哪怕是天資卓絕的入室弟子,也只須将這兩門功夫修得入門便算合格。
田沐風一則入門極早,四歲便拜于南山門下;二來心思活泛,常在玩樂之中生出些許奇思妙想。如此幾次三番,竟叫她想到了融合之法。将此二者融會貫通之後,便可借物追人,更勝靈犬之能。這門新招數被她命名為“靈應尋蹤”,亦取“靈應清引”與“踏雪尋蹤”之意。只是此術尚未為門中其他弟子所掌握,外人更是不知。
田沐風拍拍胸脯,誇口道:“只要那兇徒膽敢現身,我一定能尋到他留下的痕跡,追将過去,即便他把現場證人全殺光了也是徒然……”
她一路說将下去,朱斂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也是,她這話說得像是算準了朱錦門要死許多人一般……田沐風意識到自己失言,便及時打住,幹笑一聲,總結道:“雖然這是我初出茅廬第一個案子,但我一定會竭盡全力,查出這背後到底是什麽人在裝神弄鬼!”
談笑間,朱斂終于将田沐風引至宴請貴客的大廳。
南山派是道家至尊,百年宗門,又近京師,門中庭院廟宇一向修整得頗為恢宏。自小在南山長大,田沐風早就見慣了瓊樓玉宇。饒是如此,此刻面對着朱錦門的豪華氣派,她也不免咂舌。
宴客的主廳寬敞得有些空曠,保守估計也足可容納一兩百人。廳堂四周圍着一人半高的粉牆,又有雕梁畫棟,可那梁柱之上卻不是高高吊起的屋頂,而是空出了大大的一片夜空來。
這竟是一間以內室标準打造的華麗庭院。換言之,這是一間不懼風吹雨淋的露天廳堂。
目之所及,梁柱窗扇皆為紫檀所制。紫檀之上,還盡皆沾染着一層紅光。這反光卻不似尋常般靜止,而是呈現出一種變幻莫測之态,使人一望之下便如墜夢淵。
田沐風運起“靈應清引”細細觀摩,才看清那竟是一層以細銅研成的齑粉,不知借何妙法輕鍍其上,只作裝飾之用。這層細銅被碾得極輕薄,只有半層霞影紗的厚度,只要四周光線略略一變,便可反出迷離的色澤,映得整個宴客廳有如奢靡仙境一般。
只是,于這仙境中落座的衆人卻對周遭奢華炫目的光景全不在意。
田沐風左手一桌坐了幾個身披袈裟的和尚,觀其衣着,想必來自大悲寺。幾人端坐于桌前,各自微阖雙目。不止默然不語,連兩耳都似是擺設一般,對周遭的一切置若罔聞,當真是六根清靜。
右手桌邊的幾人倒是不時低聲交談。他們神色凝重,說歸說,手卻全揣在口袋裏。田沐風早就聽聞盧家堡擅長機關秘術,是以對雙手的保養極為看重,平日裏很少露出雙手,一旦出手,就是生死一線。只是不知待得酒菜上桌時,這幾人又要如何取食……
田沐風東張西望,忽而覺得有人看向自己。轉頭一看,那人卻只在自斟自飲。他獨坐于右前桌旁,身披黑袍,頭戴鬥笠,鬥笠邊沿還垂下了幾片黑幔,将整張面孔全隐在一片幽暗之中。只在舉杯時将那黑紗撩開,一仰頭,露出秀挺的下颌。
一杯飲盡,那人原本微阖的雙眼驀地睜開,黑白分明的眸子向田沐風瞥來。田沐風一時無措,只覺此人目光清朗,明明如月,全然不似其身上裝扮這般陰森。正欲細細觀摩,對方卻忽然将臉一轉,黑幔複垂,隔絕了一切探究的目光。
田沐風也只好轉開視線,畢竟是她先盯着人家看的,多多少少要理虧一些。這次代表南山派赴宴,本該裝得莊重些,只是她平日在門派中自由慣了,又沒個師姐師兄管束,只覺手腳都不知該往哪裏放。剛坐了一會兒,她便覺得哪哪都不自在,根本和這裏的環境格格不入。
正煩惱間,廳外傳來一陣毫無章法的猜拳聲,讓她想起這廳外的跨院裏也是坐了不少人的。牆外甚為吵鬧,天南海北的江湖草莽大聲調侃起哄,聽起來倒是熱鬧得緊。
不如,先去外院那些跑江湖的人裏調查一番?若是那兇徒真想潛入這朱門酒宴,便極有可能是混在那些三教九流之中方能得入。
主意一定,她也懶得再繞道大廳正門,只一縱身,手腳輕快地從院牆上翻了出去。
卻說那管家朱斂正在廳中安排人手,忽而見了這“南山新秀”越牆而出的一幕,也只好在心裏哀嘆一聲,轉過臉去,裝作什麽都沒有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