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要不是你在這裏
第15章 要不是你在這裏
良久,蔣樓仍是笑着:“哭?你以為我是你嗎?”
他收回手,插進褲袋:“既然退燒了,就早點回家吧,別讓你媽媽擔心。”
說完便越過黎棠,徑自往前走。
黎棠想跟上去,走幾步,又慢慢地停下腳步。
來到敘城雖有兩個月,但由于并未融入,他對這裏的印象一直模模糊糊。直到現在,看着蔣樓漸行漸遠,似要走進這幅雨後秋景畫中,一座城市仿佛也在此刻具像化。
凜風,落葉,潮濕的空氣,還有少年孑然的背影。
讓人好想沖上前抱住他,告訴他雨天已經過去。
周一課間操,敘城一中宣布秋季運動會圓滿結束,高二(1)班以整體優異的表現榮獲團體一等獎。
回到班級,周東澤就把獎狀張貼到教室後面的黑板報正中,李子初蹦跳着要在上面貼一朵醒目的大紅花,被正好經過的霍熙辰奪了去:“一邊歇着吧班長大人。”
李子初的腿在三千米長跑中摔倒受傷,撐着課桌坐下,幾分嚴肅地說:“你就別叫我班長了吧。”
霍熙辰剛把那大紅花貼上去,扭頭:“那叫什麽?”
李子初呲牙一笑:“叫哥哥呀。”
靜默三秒後,高二(1)班的教室裏發出天崩地裂的動靜。
而身處教師辦公室的黎棠對這一切并不知情。
他是被班主任劉老師喊來的,以為是惹上校外混混的事被學校知道了,黎棠心裏直打鼓,已經在思考該怎麽幫蔣樓脫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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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己無所謂,反正學籍不在這裏,可蔣樓是曾休過學、被學校放棄過的人,要是再生事端,說不定會影響他高考和畢業。
這樣想着,黎棠幾乎是屏息看着劉老師在抽屜裏翻找什麽,直到她拿出一張成績表,黎棠才大松一口氣。
“作為重點班的學生,你的第一次月考成績可以說是十分不理想。”劉老師看着他的年級排名擰眉,“眼看就要第二次月考了,你自己有沒有做好準備?”
黎棠眨了眨眼睛:“什麽準備?”
“進步的準備。”似是沒見過如此遲鈍的學生,劉老師一臉恨鐵不成鋼,“難不成你還想在班上吊車尾?”
黎棠心說四十名哪裏就算吊車尾了,嘴上倒是誠懇:“上次月考是剛來不适應,這次或許能……好一點。”
猶豫是因為,結果如何他也沒法打包票。
劉老師不喜學生驕傲自滿,因而這番話反而讓她聽着踏實。
“我看你三門主科也就英語可以,語文老師說你寫作文經常跑題。你同桌李子初,他語文成績不錯,還在作文比賽中拿過獎,你可以多向他學習。”
“嗯。”
“至于數學……”劉老師犯難道,“要說穩定拔尖,還得是課代表蔣樓,但他的座位離你有點遠。”
黎棠一聽蔣樓的名字就豎起耳朵:“我可以課間找他,向他請教。”
劉老師對黎棠求上進的态度很滿意:“行,正好蔣樓的英語總是差口氣,你們互相幫助,互相學習。”
自此,黎棠便有了充足的理由往教室後排跑。
倒也不是純粹為了滿足一己私欲,黎棠自我意識覺醒,開始反感別人約束他的選擇。其實他并不想出國留學,到國外又要重新适應環境,融入新的圈子,這對社恐人來說堪比噩夢。
而說服黎遠山讓他留在國內念大學的唯一籌碼,就是他的成績。
李子初不對他藏私,把多年來總結的寫作經驗傾囊相授,包括他常用的“萬能鑰匙”——編一個和幾乎所有人生道理都搭得上邊的故事,再旁征博引以不變應萬變。
“不瞞你說,我曾在連續兩屆某作文比賽中,寫了同一個故事,結果你猜怎麽着,都拿了第一名。”李子初得意道。
黎棠受教,轉臉就寫了好幾個段子,拿給李子初過目。李子初越看表情越一言難盡:“一會兒‘他’一會兒‘我’一會兒又變成‘你’,到底是誰的視角?”
黎棠想了想:“誰方便就是誰,試卷上也沒規定不能多視角描寫。”
李子初嘴角一抽:“我看你還是寄希望于數學吧。”
黎棠原本以為蔣樓不會教自己,畢竟上次分別前的對話不算愉快。沒想蔣樓仿佛不記得這事,黎棠剛捧着試卷到他面前,他就接過來:“哪題不會?”
數學的确比語文好一些,畢竟題解題思路大多單一,沒有無限的發揮空間和千奇百怪的可能性。黎棠也不笨,很多時候一點就通,并不需要蔣樓将解題步驟掰開揉碎了講。
這也是黎棠第一次感受到蔣樓的“樂于助人”,但凡有問題請教,蔣樓從不拒絕,弄得黎棠無比後悔——早知如此,同桌那陣子就不裝矜持了。
而且蔣樓一碗水端平。有一回午休,黎棠甚至看見他站在走廊上給隔壁班的同學講題,一手拖題冊一手握筆,手指一擡就有人呈奏折般遞上草稿紙,端的是從容自若,惹得路過的女生無一不駐足欣賞。
卻讓黎棠心裏泛酸,發苦。
他也不想這樣小氣,只是每當記起生日那晚,為他一個人點亮的蠟燭,總會有一種“換成別人他也會這樣做”的灰心。
轉眼到第二次月考,黎棠對一天五門的高密度考試仍不适應,考完最後一門,整個人昏昏沉沉,回家倒頭就睡。
半夜醒來摸手機看時間,發現有來自蔣樓的未讀消息:英語完形第二題是不是選B?
黎棠掙紮着從床上爬起來,翻出書包裏的草稿紙,确認答案後回複:是的,你選對了嗎?
蔣樓沒回答,而是扯到另一門科目:數學考得怎麽樣?
說到數學黎棠就頭大:整體一般,不過你押對了兩道大題,那兩道的分肯定能拿到。
蔣樓發來一個豎大拇指的表情。
黎棠在自己的表情包庫裏精挑細選,點了個貓貓臉紅的表情。
抱着手機等了三分鐘,那頭沒回複。
不願讓話題斷在這裏,黎棠裝作剛想起來: 對了,周末的運動員聚會,你去不去?
所謂運動員聚會,便是先前周東澤和李子初為鼓勵大家參加運動會想出來的獎勵,為此還占用了半節班會時間讨論如何安排。
結論是看電影,下午茶,晚餐三件套。電影是近期上映的3D特效大片,下午茶安排在市中心剛開的劇本殺館,晚飯在泰國菜館定了桌。
仍是沒什麽新意,但勝在排得滿,誠意足。已經有沒報名運動會的同學開始後悔了,問體委周東澤能不能加塞名額,周東澤鐵面無私:“下次還請趕早。”
誰不知道下次只能是高二下學期的春季運動會,至少還要等半年。
班主任也說這次玩完就該收收心了,因而大家都摩拳擦掌,預備大玩一場。
可是蔣樓卻說:不了,你們玩。
黎棠不理解:為什麽?有別的事要忙嗎?
他忍不住猜測,難道又要去拳館掙錢?
這回蔣樓回答了,許是懶得打字,發來的是語音:“我從來不看電影,也不去電影院。”
他的聲音低沉,聽不出情緒:“我只有一只耳朵能聽到聲音,不适應多聲道的場合。”
等到周末坐在電影院裏,黎棠還在為自己的失言懊惱不已。
這段時間,蔣樓也有向他請教英語,因此黎棠發現蔣樓的口語有明顯問題,不少單詞發音含混,是錯誤讀法。當時他還以為是音标沒學好,基礎不牢固的關系,等到他做示範念出一個單詞,跟着念的蔣樓還是無法讀标準時,他才頓悟問題所在。
根據查閱到的資料顯示,單側聾人群,也就是蔣樓口中的單側耳朵重度以上聽力損失,并非僅僅是聽到的音量減半而已。
他們無法分辨聲音的位置和距離,比如分辨不出腳步聲自哪個方向來,聽到水流聲也不确定源頭是哪裏。
他們在嘈雜的環境中聽不清人說話,因此哪怕蔣樓人緣奇好,也很少參與集體活動,不愛出現在人群熙攘的食堂。
更不消說對學習語言的影響,別人聽到的世界複雜立體,蔣樓聽到的則是單調和扁平,學到同樣的水準,總要比普通人付出更多的努力。
就這樣,黎棠還問他為什麽不來看電影——3D電影看的就是絢麗多彩的畫面,聽的就是震天撼地的音效,既然聽不清,那還有什麽樂趣?
電影放到一半,身旁的李子初把兩人份的爆米花塞到黎棠懷裏,說去趟洗手間。
黎棠心裏有事,本就看得沒滋沒味,旁邊沒了一起讨論的人更覺無趣,抱着爆米花桶差點睡過去。
醒來是因為電影演到高潮部分,接連的爆炸聲震得黎棠一哆嗦,他磨蹭着坐直,餘光瞥到旁邊座位上有人,便把爆米花遞過去。
等了一會兒,旁邊的人沒動,疑惑地偏頭看去,黎棠倏然愣住。
坐在那兒的不是李子初,而是是蔣樓。
驚訝敵不過喜悅。
半晌,黎棠才出聲:“……不是說不來嗎?”
蔣樓側過右耳,黎棠立刻湊近了問:“你怎麽來了?”
“原本不想來。”周圍有其他人在觀影,蔣樓也挨近黎棠耳邊,“要不是你在這裏……”
“轟——”
電影再次開始輸出毀天滅地的大場面,影院的數十個揚聲器火力全開,後半句被轟炸聲遮蓋,黎棠沒聽清。
也不好意思問。
黎棠坐直身體,餘光去瞄旁邊的人。蔣樓的鼻梁高而直,眉眼在暗光環境中顯得越發深邃,瞳仁裏映着變幻的畫面,背景是濃郁的黑色。
——要不是你在這裏,我才不來。
黎棠在心裏補上後半句,捏一顆爆米花丢嘴裏,嚼兩下,竟然黏牙了。
電影散場,衆人在影院外的空地上集合。
看到蔣樓,周東澤訝然:“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畢竟集合點名時沒看到他。
蔣樓笑着說:“不歡迎啊?”
“當然歡迎。”周東澤也笑,“你也是運動員,還給我們班拿了兩個冠軍,什麽時候來都行。”
走到人群之外,周東澤拿出名冊,把蔣樓名字後面的叉劃掉,改成勾。
然後擡頭,看向站在蔣樓身旁的人。
黎棠自散場後就沒說話,抱着半桶沒吃完的爆米花,垂眸發呆。
這會兒似是想起什麽,忽然碰一下蔣樓的胳膊,嘴唇動了動。
蔣樓黎棠高大半個頭,稍稍欠身,偏過右耳去聽。
兩人旁若無人般地、以及其親密的距離和姿态,說了好一會兒話。
黎棠的目光始終落在蔣樓身上,沒有分給其他人哪怕一秒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