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怎麽可能知道
第6章 我怎麽可能知道
各自結賬,兩人在小商店門口聊了兩句。
“你住這裏啊?”黎棠問。
“嗯。”蔣樓說,“你也住這附近?”
“不是,路過而已。”
“以前來過這兒?”
黎棠環顧四周:“沒有吧,我很小的時候來過一次敘城,也沒來得及到處逛逛。”
說着,發現蔣樓正看着他,那眼神似乎是……探究?
不過只一瞬,快到黎棠不确定是否看錯,蔣樓就收回目光:“小城市比不得首都,沒什麽好玩的地方。”
“是啊,挺無聊的。”黎棠深以為然地點點頭,而後又忙搖頭,“不是不是,我沒有說敘城不好的意思……”
蔣樓笑了一聲:“你緊張什麽?”
只有黎棠知道自己在緊張什麽。
又逢周一,自晨讀課起,但凡得空,黎棠便會借着書本的遮掩,悄悄轉過頭去,看向第四組最後一排靠窗位置。
今天蔣樓穿回校服,藍白外套好不正經,讓黎棠想起昨天他穿一條工裝褲,上身簡單的無袖T恤勾勒出寬肩窄腰的身型,手臂肌肉随着動作微微鼓起,是技巧絕佳的畫手也描繪不出的漂亮線條。
往俗了說,就是穿衣顯瘦脫衣有肉,意料之外的很有料。
忍不住又看幾眼,轉回身時冷不丁撞上同桌李子初隐含笑意的目光,黎棠一個激靈,立着的英語書啪嗒倒在桌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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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李子初此人并非他以為的那種封建保守派。
他附到黎棠耳邊,以手掩唇,小聲道:“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我和你一樣。”
自此,黎棠在敘城獲得了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朋友。
雖然有點騎虎難下的意思——李子初發現了他的秘密,為求安心,他不得不和他走得更近。
也不是沒想過交換“把柄”。
某個課間,黎棠環視四周,确認沒有人注意這邊,才幾分別扭地向李子初交代:“我看他只是因為他長得帥。”
“是啊,全校師生都知道他長得帥。”
“難道你也……”
李子初笑:“他雖然很好,但我總覺得看不透他。”
“那種頭腦簡單的,把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的笨蛋,才是我的取向。”
可是這樣的人有很多,光是二(1)班,黎棠就數出十來個。
他剛轉學來半個多月,連誰和誰關系好都沒弄清楚,怎麽可能把李子初的“取向”精準地篩出來?
只好反複強調,他對蔣樓不是喜歡,至多算是人類對美好事物的追求,加之由感謝引發的欣賞和好感。
沒有半點戀愛經驗的黎棠說起情愛卻頭頭是道:“喜歡不應該是只建立在外貌之上的膚淺感情。”
一句話讓李子初瞪圓眼睛,萬分驚訝地說:“沒想到。”
“什麽沒想到?”
“我看你長得不錯,家庭條件又好,還以為你也是那種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草包,沒想到……”
——沒想到不僅會用腦袋思考,還能有自己的見解和原則。
黎棠替他補完下半句,忍了又忍,沒忍住:“班長,有沒有人說過你……”
“太耿直,還是很欠揍?”李子初顯然對自己定位準确,“沒人真的說出來,但是我心裏知道。”
黎棠被他這“我知道這樣不好但我就是不改”的理直氣壯無語到,又隐隐有些羨慕。
為了顯得合群,他總是在說謊,總是勉強自己做不喜歡的事。
這邊正感慨,那邊李子初已經進入到下一個環節:“既然都說開了,那麽——”
嶄新的習題冊被他拍在桌上,“為了不讓老師覺得換座位是個錯誤的決定,好好學習吧黎棠同學,第一次月考排名只許升不許降。”
黎棠無語:“你是不是忘了我是轉學生,沒有本校排名。”
“那就跟周考的班級排名比。”
“……”
總之,兩人的“革命友誼”正式締結。除了在學校一起聽課,寫作業,一起進出食堂和附近的餐廳,連周末大家約出來玩,兩人都同乘一輛出租車趕到。
被問到你們倆怎麽又在一起,李子初笑着說:“我有不會的英語題,跑到他家去請教來着,正好住得近。”
高二的學生,即便再貪玩,在學習上也少不了競争。同學們紛紛羨慕,抱怨說明明是一個班的,怎麽老師就沒給自己安排個學霸同桌互幫互助?
只有霍熙辰,目光越過人群瞪了李子初一眼,十分嫌惡地啐道:“真惡心!”
這周末天氣陰,大片烏雲懸在頭頂,攢積着一場暴雨。
戶外活動不宜進行,大家只好聚在周東澤家的咖啡店裏,寫作業的寫作業,玩手機的玩手機,免費咖啡一杯接着一杯續,在這樣的天氣裏也算惬意。
如果沒有那堪稱擾人的喧嘩。
隔壁班的蘇沁晗也在,原本她以為蔣樓會來,還特地化了妝,穿上顯身材的短裙,惹眼到整個咖啡廳裏,除了黎棠和李子初兩個gay,其他男生的目光都聚在她身上。
尤其是霍熙辰,被勾了魂似的追着蘇沁晗跑,渾然忘了之前說過的“不跟兄弟搶女人”的話,見蘇沁晗愁眉苦臉,他也跟着着急:“別等了,蔣樓今天不會來了。”
蘇沁晗嘴角一垮,拿起桌上的手機撥通電話,等了很久才有人接聽。
“不是說好今天來栖樹的嗎?”
栖樹是咖啡廳的名字。
“有事?又有什麽事?……家裏?你家裏不就你自己嗎?……我不信,你現在過來……那你等着,我去你家找你。”
氣勢洶洶地挂斷電話,蘇沁晗把手機拍在桌上,問在座的同學:“你們誰知道蔣樓家的地址?”
同學們面面相觑,沒人吱聲。
蘇沁晗看向霍熙辰:“你是他同桌,你也不知道嗎?”
被女神點名霍熙辰讷讷道:“我問過,他沒告訴我。”
這時有人提議:“開學填的學籍表上有家庭住址,不如去找你爸——”
話還沒說完,蘇沁晗就拎起包火急火燎地跑了出去,霍熙辰拿傘追在後面:“要下雨了,帶上傘啊,傘!”
剛清淨一小會,黎棠收到一條微信消息。
來自剛走的蘇沁晗,兩人加好友之後的第一句對話是:你知不知道蔣樓住哪兒?
這是終于想起他也曾是蔣樓的同桌。
雖然只同了一個星期。
黎棠看着這條信息,想的是那天下午,在山腳的小商店門口,他親眼看着蔣樓走向山坡斜上方的一排平房,推開從西往東數的第二道門。
要不要告訴她呢?
沒等腦袋想好,黎棠的身體就為他做了決定。手指在鍵盤上翻飛,剛要把那三個字發出去,咬了下嘴唇,又按删除鍵删掉,重新輸入。
——我怎麽可能知道。
附帶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
即便如此,散場後,黎棠還是有些心神不寧。
就算自己沒給地址,蘇沁晗也可以問別人,他們高一就同校,總有人知道蔣樓回家往哪個方向。
而且蘇沁晗的父親是校長,跟班主任打聲招呼,看一眼學生信息表,不是輕而易舉?
退一萬步講,蘇沁晗沒有拿到具體地址,只知道大概位置,那山坳裏也沒住幾戶人家,随便敲開其中一家的門,問個路,也能很快找到。
……
如果真找到了呢,蔣樓會讓她進自己家嗎?
快到飯點了,他會不會帶她去門口的小商店,買那種配料不明但看起來很好吃的小零食?
那一代看起來治安也不怎麽樣,他是不是也會為了保護她,把地痞流氓打跑?
就這樣胡思亂想,待回過神,出租車已經停在某個似曾相識路邊——通往山坡的石板路,錯落有致的低矮建築群,窗戶裏透出的零星燈光。
那小商店門口也亮起一盞昏黃的燈,遠遠望去,顯出一種蒙了層紗的古舊。
司機見後座的乘客遲遲沒反應,出聲問:“就是這裏吧?”
黎棠只好“嗯”一聲,掏出手機付錢,下車。
汽車轟鳴聲遠去,站在馬路和山坳的交界處,黎棠覺得自己可能是瘋了。
怎麽就跑到這兒來了?
他暗自懊惱着,正糾結是再打輛車回家,還是秉承“來都來了”的樂觀态度去蔣樓家門口溜達一圈,至少看看蘇沁晗在不在……
冷不防一滴微涼的水落在臉頰上,緊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憋了一天的雨,終究是落了下來。
俗話說一場秋雨一場寒,光是落在身上的幾滴,就夠黎棠打個寒顫。
他想也沒想地往前跑,穿過稀疏灌木叢,踩過上行的青石板,躲到最近的門廊下避雨。
說是門廊,其實就是伸出來的一截屋檐,建在一起的幾戶人家在門口做了連成一片的頂棚,有幾家在檐下堆東西,用剩的磚塊,腌菜的瓦缸,缺一條腿的板凳,甚至種滿蔥的菜盆。
生活氣息濃郁到黎棠都擔心這裏有老鼠出沒,加上頂棚并不寬,擋雨功能有限,黎棠衣服前襟被斜落的雨點打濕,不由得蜷起手腳,再往裏縮了縮。
旁邊就是蔣樓的家。
黎棠看向那扇緊閉的門,平平無奇的防盜門,上頭有幾個磕碰撞壞的凹痕。經年的日曬雨淋,令門上鎖孔附近都發黃生鏽,黎棠記得上次蔣樓買完美工刀回去,光用鑰匙開門就來回擰了好幾圈,頗費功夫。
不同的是蔣樓家門口整潔幹淨,沒有亂堆的雜物,也沒有晾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內衣褲。
裏面是什麽樣子呢?
黎棠不免開始好奇,蔣樓一個人住,沒有父母的管束,應該很自由吧?可以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想幾點睡就幾點睡。
還可以留朋友在家過夜,想留誰就留誰。
似是聽到黎棠的心聲,眼前的門“砰”的一聲,毫無預兆地開啓。
蔣樓穿黑色衛衣,兜帽扣在頭上,一腳剛踏出來,擡頭看見屋檐下站着的人,步履停頓。
突然的照面讓黎棠整個人都蒙了,半晌,他才舉起食指朝天:“下雨了,我路過,來這兒……躲雨。”
與他相比,蔣樓的驚訝只顯露須臾,便重歸平靜。
掃視過黎棠被雨沾濕的衣褲,再看一眼他滴着水的發梢,蔣樓轉身往回走。
門沒關上,因此黎棠輕易聽到屋裏傳來的聲音。
“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