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天旋地轉
第三十一章天旋地轉
君逸然病了,發了好高的燒。這是寄語第一次知道原來她萬能的師父也會生病,原來她的神也會有如此這般需要人保護、需要人照顧的時候。
她日夜賴在師父的床榻前寸步不離,不管男人怎麽威逼利誘讓她回去休息,她就是堅決不幹。無法,男人疼惜她身上的傷口還未愈合,不情不願地把自己的大床分她一半。
分完他就後悔了。
他方拿起一份奏疏正要翻閱,就被眼疾手快的丫頭一把從手裏抽走,“您是病號,不得勞心傷神。”
“那我出去活動活動總行吧?”他說着就要掀開被子下地。
“不行!”又被鐵面無私的小家夥給拽了回來,嘿,過去怎麽沒發現這小東西力氣還挺大?
“您還發着燒呢,需要靜養,哪兒也不準去,要什麽我給您拿!”她用機警的目光審視着他,他只好乖乖地躺回床上。
趁着她睡着,他悄悄地摸出了電子煙,異域進貢的,他煙瘾犯了。剛要吸一口,忽然覺得脊背後發涼,轉過身,女孩兒瞪着她那雙又大又圓的黑眼珠悠悠地打量着他手中的玩意兒,瞬間他竟然像幹壞事被抓包了一樣感到心虛。
“沒收!”她也不多廢話,幹巴利落。
“喂,我說你個小破孩兒,是不是…”他終于忍無可忍地爆發了,咬牙切齒。然而女孩兒一偏頭一擡眼,他就立馬認了慫,硬生生地把後面的部分吞回了肚子,不過寄語當然知道他要說的詞是什麽。
唉,罷了罷了,且随她吧。
天間風起雲湧,人間地動山搖。
華燈初上,皇城宮殿在映照下愈發顯得雄壯巍峨,它由一個巨大的金黃色光圈所覆蓋,光圈中的天子住所盤龍舞鳳、雕梁畫棟。這片殿宇群落屹立在此已達千年之久了,它擁有着漫長的生命,卻葆有着未老的容顏。它好似在沉睡着,因為它從來都無聲無息,可是伴随着千百年來一次次對它的翻修整新,每一次的王朝更疊的波瀾壯闊、每一代君王統治的卓越風采,作為見證者,它從未缺席,并把這些清晰完整地刻入了它古老而新鮮的記憶和血脈,且記述依然在繼續。
一周後,在寄語嚴密的管控和悉心的照料下,君逸然的體溫總算是趨于了平常,而他小徒弟身上的傷也好得七七八八了,王宮裏有的是治療跌打損傷的好藥,不至于留了疤痕。
晚風輕拂,燈輝搖曳,紗櫥飄動。寄語下床關緊了窗戶,合上了窗簾,病去如抽絲,師父的身子尚虛得很呢,少吹風為好。窗簾一拉,在夜明珠柔和的光輝下,一切愈發得美好寧靜。二人的無雙世界與世隔絕、缱绻纏綿…別想歪了!我們男女主人公之間的師徒感情是很純粹的,是不可亵渎的!他們之間是絕不會發生任何逾矩的行為舉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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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男人已經恢複日常行為能力了,但是寄語未表現出任何要走的意思,君逸然也不好用完別人就趕人走對吧,其實…他是不好明着承認自己還是很享受枕邊有個小娃娃成天到晚吵吵鬧鬧的生活。
三年的別離,非但沒有使二人的關系變得疏遠,反而在遙感與思念中,情感日益清晰、日漸深刻,彼此的心貼得更近了。他們都更為迫切地想要抓住當下的每一分每一秒來填補那段空白時光所留下的缺憾,同時他們也都知曉世事無常、人事難料,未來充滿太多的不确定了,誰也不能保證明天的太陽是否還會照常升起,誰也無從預知明天的故人将會身處何方,惟有當下是切實可把握的,且行且珍惜。
“師父。”寄語把自己挪得跟男人近了些,再近了些,直到身子完全地倚靠在了他的身上。
“師父,您那天,是真的想要打死我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可不是嘛,氣得想打死你。”男人信口而出。
“那丫頭可是傷心呢。師父都不在意我了。”她悶悶,玩弄着手指。
“你自己都不在乎自己了,我還有什麽在乎的。下次你再要自殺前,先拿着板子來讓我把你打死了再說。”
“切。”寄語撇嘴,“還不都怪您不把話說清楚,害我誤會。”
男人斜睨着她,“你這喜歡胡思亂想的毛病什麽時候能改改?”
“就不改。”女孩兒避開他的目光,嘴硬道。
男人轉回了頭,不理睬她,随手拿起了一本書翻看。
過了一會兒,“師父…”她吞吞吐吐,“其實…那次比賽的煙花不是我設計的…”
“我知道。”男人的語氣淡淡。
“嗯??”
“沐烨事後和我說了,那是他做的。他也是出于好意。”
“??!!”大哥?她吃驚之餘,可是,“您冤枉我了!”身旁這人如何還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呢!
“哦。”男人繼續讀着手裏的書,心不在焉地應答。
“師父!”寄語的小宇宙爆發,“您認真回答我!怎麽同樣的事別人做就是好意,若是我做的您就大聲地呵斥我!這不公平!”
君逸然合上了書,一本正經道:“徒弟收了就是用來欺負的。”
“…”跟失心瘋是無法溝通的。
君逸然因生病而得以忙裏偷閑的這短短一周內,朝堂之上忽地就變了天。在宮相早就開始的步步算計下,文武百官中原來是君逸然這邊的人現在都自願或者不自願地依附到了皇甫嵩的麾下。這也不能完全怪罪他們,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想要挑出一個朝廷官員的錯處簡直易如反掌,而且他們也只是在做好作為一顆明哲保身、順勢而為的棋子的本分而已 。
在團夥首領的牽頭下,大臣們統一了口徑,致使君逸然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境地。
大臣:“陛下,帝京是國家的中心和樞紐,而王宮更是王氣所鐘之地,代表着國家的命脈,不能有絲毫閃失。現如今那魔女觸怒天庭,給人間降下災禍,您竟把她收留宮中,讓邪氣蔓延,這着實讓臣等深感焦憂。”
大臣:“陛下,懇請您為天下黎民着想,就算不殺那魔女,也必得把她逐到蠻荒之地,以免禍國殃民啊。”
老臣們的拳拳之心,日月可表。
君逸然:“好好的姑娘,如何就成了衆卿口中的魔女?”
大臣:“日升日落,花開花謝,萬物生滅自然,天地運行有序。她卻濫施妖法,這不是大逆不道嗎?”
君逸然:“人類對宇宙自然的認識本就是一個永無止境的過程,你做不到而他人能做到的事情就都是妖術嗎?”
大臣:“從年初起,異象不斷。且自那魔女重返王宮後,您就大病了一場,這還不能說明情況嗎?陛下,天王已經多番降下警示了,您要是再執迷不悟,國家危矣!望您為江山社稷着想,早日将其放逐!”
衆臣異口同聲:“望陛下為江山社稷着想,早日将其放逐。”
君逸然:“若我執意不肯呢?”
大臣:“那臣等就只能采取強制手段了,廢舊主,立新君。總之我們決不允許此女繼續留在王宮裏,紅顏禍水,陛下,為了一個無親無故的女孩子值得嗎,望您三思啊!”
君逸然挑眉,“新君?”
皇甫嵩:“大王子君沐烨雄才大略,胸懷天下,有仁心,有才幹,可立為君。”
“哦?是嗎。”聞言,君逸然看向前排的位置,那孩子一直盯着地面,一言不發,好像事不關己似的。
“确實。”他微微思索,點點頭,“那就這麽定了吧,交接儀式擇日舉辦。”
衆臣錯愕不已,事先準備好的一肚子臺詞這就用不上了?這他喵的唱的是哪一出?游戲還有這麽玩的?怎麽不按套路出牌呢?
想當初,他自二十歲二歲登基,也曾野心勃勃,希圖開創一代屬于他的盛世王朝。在位三十載裏,他勵精圖治,兢兢業業,雖無什麽差錯,但到底也未有何大的建樹。如今人到中年,按說本該老當益壯,可他确确實實有些心力交瘁了,許是倦了、厭了、淡了。若是連自己所在意之人都難保全,這樣的悲哀的王位不要也罷,也許重情重義的他天生就并非是傑出的帝王之才。
在這一點上,沐烨應該比他要強很多吧,這孩子盡管心思深沉,但本性不壞,既然大臣們一致推舉他,何不就順了他們的意,疏通很多時候是要強于硬堵的。對于這孩子,他一直自責于從小對他的關心不夠,如此多少能彌補他一些吧。且只要天下太平,這把椅子是誰在坐又有何妨呢?如果現在他做出的讓步能換來朝堂之上的一方和諧安寧,那麽這麽做就是值得的。
寄語坐在一片開得芬芳、清幽、淡雅、絕美的雪蓮花前觀賞着,喜不自勝。君逸然神不知鬼不覺地繞到她的身邊,“喏,送你個小禮物。”
“師父,您來得正好,您看這花兒開得多漂亮啊,快點誇誇我。”她仰頭看她比花還美的師父,怎麽今天師父的神色怪怪的?
“不要算了。”男人說着就作勢要離開。
“要要要,讓丫頭看看是什麽好東西。”寄語趕忙做出乖巧的樣子,她能感覺到君逸然此刻的心情不算好。
一把小銀刀,銀柄銀鞘,外觀十分精巧玲珑。雖說是冷冰器,卻不顯得粗犷野蠻,反是有一種柔美娴靜的格調,更像一件工藝品,貌似是專門為女子打造的物什。劍柄上的那對并蒂蓮花圖案,與她送給男人的笛子上面所镂刻的一模一樣。這是君逸然那天查收禮物後臨時起意命人加上去的。
“師父,您為何突然想要贈我禮物呀?”她笑問。
“給你防身用。”男人淡淡。那日街頭發生的事情讓他心有餘悸,縱使他有三頭六臂,也無法保證時時刻刻都能顧全到她,有了這個,他稍稍能放心些。派不上用場的時候,做個配飾也蠻不錯的。
寄語瞧這把刀的色澤、紋絡等并不像是新打造的,似是有點年頭了,但她不想在這個時候多問什麽。
“多謝師父,我正缺它呢!師父送的,我一定會随身帶着的!”她故意把話說得很輕快。
男人淺淺地笑了笑,在她身旁坐下,好像有心事。
“師父,您是不是還有什麽話想要對我說?師父但說無妨。”面對着遲疑不定的男人,寄語倒是坦然得多,只要能跟師父在一起,有什麽是她不能接受的事呢?
“寄語啊。”男人硬着頭皮說,“如果師父帶你到別的地方去住,呃…我是說我們不住王宮了,你願意嗎?”他讓位後若是還蹭住在這裏,局面會很尴尬。
寄語失笑,她還以為是什麽事兒呢,“當然願意啦,師父在哪,哪就是我的家。”至于別的,他不想說,她便不問。
“可能日子會很苦。”輕描淡寫的語氣藏不住男人的失意情緒。
“那又如何呢?丫頭時常想象着啊,于瓦屋紙窗之下,清泉綠茶,素雅的陶瓷茶具,與師父共飲,得半日之閑可抵十年的塵夢。”女孩子的笑容真誠溫暖,化作春風拂過男人的心間。
君逸然把她摟進了懷,“謝謝你,丫頭。”
君逸然一夜之間成了庶民。一朝天子一朝臣,君逸然這一走,王宮的人員來了個大變動,從前的服侍他們的人都被撤換掉了,七零八落地散在天涯各自謀求新的出路去了。寄語想起那些年大家在月下一同歡笑、一同歌舞時的場景,不禁唏噓,只是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他們曾經熱熱鬧鬧地相聚過,分手時也合該潇潇灑灑地說再見,約定好了離去的時候都不可以回頭。
老蘇伯就不用說了,程成和佩雯二人也堅決要追随着君逸然,君逸然苦笑,現在他連自己尚無處安放呢,養活這麽些人怕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別看歷朝歷代的國王一個個光彩照人的,實則大多數清貧得很呢。
佩雯:“我早就把陛下蘇伯還有姑娘當作親人了,我們理當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才對。”
程成:“這個好說!我家祖上留下了一個小院,我父母過世得早,到我又是單傳,因此這個院子的所有權現在歸我。我原來都住在王宮裏,又不舍得把它外租,就一直閑置着,如今正好派上用場,裝下咱們這些人綽綽有餘!”
“這不好吧。”他們都不太好意思。
“哎呀!別猶豫了,你們來了正好可以幫我打理打理什麽花花草草的嘛,我最不會幹這些活了。再說還能多添些人氣兒呢。”
程成盛情難卻,幾人便依了他,不過說好了每月會按時交付房租的。
除上述五人外,一起搬進院子的,還有毛毛、小灰小白,以及雪蓮花們和那架鋼琴。如此一來,天上飛的,地上跑的,都齊全了。
君遠洲大多數時間都泡在學校的圖書室裏,最近國家發生的各種變故引發了他關于人性的諸多困惑和思考。民為邦本,究竟該用什麽樣的思想文化去教化一國的臣民,這對于國家的安定和強盛至關重要,他急需要從各國人類歷史中去尋找答案。
葉寄語抱着整理好的行囊走出房間時,很意外的,君沐烨在門口等她。
“大哥。”雖然君逸然的被迫退位,這個人要負很大的責任,但是寄語不想去恨他。人往高處走,這可以理解,也無可厚非。師父說過,不該用自己的好惡标準來随随便便地評價一個人。且終歸兄妹一場,總有昔日的情誼在。
“寄語,嫁給我吧。做我的王後,你就可以不用跟着他過颠沛流離的日子了,我會保你一生榮華富貴、高枕無憂,從此這就是屬于我們的天下了。”君沐烨信誓旦旦地承諾。
寄語愣是沒忍住笑出了聲,“陛下,您是在說笑嗎?”
君沐烨見狀有些急促,“我是說真的,我是真的喜歡你啊寄語。”
寄語嚴肅道:“你難道忘了,我是世人口中的魔女,怕是這王宮一時半會是容不下我的。”
君沐烨沉聲:“有我在,沒人會把你怎麽樣的。”本來宮相四處散布她是魔女也只是作為一個幌子,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嗓音輕緩,“小的時候,我也一度羨慕人間萬戶侯,渴望白玉為堂金作馬。可當我遇到師父後,所有這些都變得不重要了,再多的金銀珠寶不及他喊我一聲丫頭讓我來得開心。所以大哥,很抱歉,我的心是完完全全屬于我師的,除非他親口說不要我了,我是絕對不會離開他的。”
“那你今生就不打算結婚生子了嗎?”
“至少在男女之情和師徒之情間,我會優先選擇後者。”
聞之,年輕的陛下失了聲。
“大哥,希望你成為一個好君王。”寄語欠身行了禮後就走了,徒留君沐烨一人呆站在原地,目送着她遠去的背影。
也許是他低估了人間某些感情的深刻度和重要性,只嘆這些感情他不曾體驗過也無從去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