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情深意重
第二十六章情深意重
漫以為故緣經得起殊隔,逃得開漩渦;執存一念,有女同車,恍惚是擦肩的片刻。茫茫天海間,橫亘如銀河,輾轉愈蕭瑟;是羁客,是留泊,眺巷陌,歸家舍,何日迷霧勘破。
車廂內靜靜,男人一路沉默。忽的馬車一陣劇烈颠簸,寄語假裝跌下座位,君逸然本能地伸手去扶,但兩秒鐘後又無聲地收回手,重歸漠然,她只得讪讪坐好。
“師父…”寄語試探地喚。
男人不理睬她,把頭轉向另一側。
師父在生氣,師父在怪她,寄語心中的痛楚又大了幾分。其實也無怪乎,自己在衆目睽睽之下給師父丢臉了,都是她的錯,她該向師父請責的,怎麽能巴望師父随随便便地就饒恕她呢?
跟師父在一起的分分秒秒總是過得很快,即便這狹小的空間裏氣壓低已經到了極點。她的心跳聲和呼吸聲被無限地放大,和着嗒嗒的馬蹄聲和呼呼的大風聲,演繹着一首天然的悲怆奏鳴曲。
到家了。男人先行下了馬車,頭也不回地往宮殿裏去了。寄語慌慌張張地緊緊跟上,心裏有個聲音在告訴她,無論如何不能就這樣讓男人走開。
夜已深,君逸然徑直回了卧室,對于這個一直黏在他的身後又因膽怯而始終與他保持着一定距離的丫頭,他依舊沒有什麽過多的表示,但也還是心軟地給她留了門。寄語從內把門合上後,沒有往裏走,只在門前一步遠的位置低頭站定,說不清是自責還是羞愧或是恐懼,她沒有勇氣接近師父。
男人燒了水,先把自己的水壺灌滿,再給寄語兌了一杯溫熱的水送人手裏,加了蜂蜜。
女孩子捧着杯子的手顫顫巍巍,水杯好像随時都有被砸碎的風險。還不等她成功地把水抿入口中,一滴眼已啪嗒地落在杯沿,順着內壁緩緩淌下,最終混入甜水。
“師父,我錯了,我對不起您。”她抽噎着說,發自內心的。
男人一屁股坐下,沙發發出一聲凹陷下去的聲響。他把一條腿架在另一條腿上面,從口袋裏摸出了一包煙卷,取出一支點燃,煙霧彌漫。好像初見的他,又有不同,現在的他從始至終未正視她一眼。
寄語走上前,把水杯放到茶幾上,随之撲通地跪在了君逸然的膝旁。當人體骨骼撞上了堅硬生冷的實木地板,此時全身的重量都依托在髌骨,那兒不間斷傳來的強烈疼痛頗為難耐,就仿佛有無數蟲蟻在撕咬,但寄語似乎察覺不到。她不知哪裏突然來的膽量,竟雙手抱住了男人的腿。“師父,對不起,我知道我錯了,您怎麽罰我我都甘願承受,求求您不要不理我,不要冷着我。我,我害怕…”
許是見女孩子哭得太過凄楚,男人總算動了動恻隐之心,淡淡:“你沒有對不起我什麽,你起來吧。”
“不,不,可您還在生氣,您還在生氣的。”冷不丁得到了回應,寄語心中一喜,也順着加強了攻勢。“師父,是我準備得不充分,是我表現得不夠好,是我枉費了您的悉心栽培,一切一切都是我的錯。您打我吧,您罵我吧,只求您能消消氣,原諒我吧。”她幾乎把所有嘴邊的話都一股腦地傾倒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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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逸然是生氣,但不是氣她輸了比賽,勝敗本就兵家常事,更何況是面對那樣一個強勁的對手。當初同意她應戰也不過是為了讓她在與別的孩子切磋的過程中給自己找準一個定位,長期以來她只在他一人的手下學習,聽的是他一家之言,這是不夠的。只有博采衆長,才能使琴藝更加精進,他早就想找機會帶她到大場面歷練歷練。贏了固然是好,輸了也不可恥,只要她能實實在在地去做,他更不會因此而苛責她。
但他沒有想到,這丫頭為了取勝竟公然地用起了她自以為巧妙的花招,但凡是懂點音樂的人都可以輕而易舉地識破她曲中那點不入流的小伎倆。她彈的那是什麽?哼,要他說,連初學琴的三歲孩童都比不上,至少人家的音符中飽含着純淨的童真。他氣她這麽輕易地就迷失了自己的本心,沒有靈魂灌注的樂曲才是失敗的,是被人鄙夷的。
“你難道到現在還不明白你為什麽會輸嗎?”君逸然胸中的火苗被寄語的言論催發得更旺了,熊熊燃燒着,怒氣升騰着,以至他控制不住地大發雷霆,“你不是準備得不充分,也不是表現得不夠好,是你的心思根本沒用在正地方!你覺得你彈的曲子很高明是嗎?你覺得你很聰明是嗎?我就是這麽教你的是嗎?你要是就這般,趁早放棄學琴吧,別亵渎了音樂!”
這是男人第一次對她這般怒不可遏,這也是男人第一次這樣大聲地喝斥她,寄語的意識裏一片空白,跪在地上的雙腿也逐漸失去了知覺。她真的好怕這樣的男人,怕得要命,不過他接下來的話更讓她的心涼了大半。
“我原來一直以為,你是個心思澄澈、真誠坦率、中正無邪的孩子,起碼在品質上是沒有瑕疵的,如今你用行動證明我是看錯你了。”這話說得太重了,每一個字都重如千鈞。
“不是這樣的啊,師父,不是這樣的,您怎麽能這樣說我呢?”寄語拼命地搖頭否認,淚水決堤,他這麽輕易地就否定了她的全部。
“我教你琴技,你卻把琴技當作求勝的法寶,成了你的毒藥。我寵愛你,在衆人面前袒護你,卻滋長了你對名利的欲望。看樣子我也有必要好好反思一下,過去對你是不是太過縱容。”
其實君逸然何嘗不了解寄語的品性,就算這次她做得的确失之偏頗,但也實在不至于被批得如此不留情面,誰還沒有個一念之差的時候了。可正所謂愛之深,責之切,正因為太在乎,在這種牽涉到原則的方面,他不允許寄語有絲毫的行差踏錯,因為心中一旦埋下了邪惡的種子,就難保日後不會在社會歪風邪氣的吹拂下生根發芽。
“可我只是,作為您的弟子,怕輸了給您丢臉啊。我不想給您帶來任何非議,我不想讓宮相那樣堂而皇之地輕慢您。”即便她做錯了,可她的心意是好的呀,他就不能稍稍地和緩一些,明明她的心裏已經很難過很難過了啊。
“你的不想,結果是什麽呢?”君逸然彎腰把寄語從地上攙起來,變得語重心長,“我們是因為真心熱愛鋼琴才去彈的對嗎?初心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應該被動搖對嗎?”
“嗯…師父我錯了。”寄語以為師父已經原諒她了,便撒嬌似的拽着男人的袖口輕搖。
然而,男人冷冰冰地把袖子從她手中抽出,寄語一瞬間失落。
“還有一事,皇甫梓潼在臺上表演的時候,那煙花是你安排的吧?”疑問句,卻用的是肯定的語氣。
寄語一滞。對于這個她也感到奇怪,她事前已經跟二哥說好了呀。大概是二哥沒有聽她的勸,擅自作主了吧,本想着能借此幹擾到皇甫梓潼,到頭來反倒弄巧成拙。可不管怎麽說,君遠洲這麽做的出發點也是為了她,她不能為了保自己而把他供出來,那樣她可真就成了無情無義的人了。
“據我了解,那煙花升起的位置人煙稀少,尋常百姓根本不會選擇在那裏燃放炮竹。但同時,那裏又距演出場地很近,是制造騷亂的好地方。更何況,怎麽會那麽巧,偏偏是在她演奏的短短幾分鐘內。你敢說這事與你無關?嗯?”
君逸然的話狠狠地戳痛了寄語的心,難道在他的心中她就如此之不堪嗎?昔日所有的信任都毀于一旦、蕩然無存了嗎?她緊咬着下唇不做聲。
她的這反應更加堅定了君逸然對此事的判斷,他自嘲般地冷笑,“我竟教出這樣一個好徒弟,真長臉啊。”
“師父…”寄語再喚 ,她一點兒都不想見到男人這個樣子,就好像她有多麽的十惡不赦、罪大惡極。
“出去!”君逸然驀地站起來指着門厲聲道,寄語被吓得一激靈。“滾回你屋去反省,我現在不想看見你。”
她瞬時六神無主,師父這是什麽意思?是徹底地對她失望了嗎?是準備徹底地放棄她了嗎?
“不要,師父,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保證會改的。您打我,您打我,求您不要趕我走…”寄語怕,這一分別便是永遠。她發瘋地抱住男人不撒手,淚水就這樣沾濕了他的衣衫。
可她的力氣哪有君逸然的大呢?男人輕而易舉地就把女孩子從自己的身上掙脫開,再把她拎到屋子外,房門在她的面前重重地關上。她擡手欲敲門,想了想又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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