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虛拟現實
虛拟現實
天氣不太好，陰仄仄的。
江柔柔仰起頭，恰好瞥見一只正壓着她頭頂低低掠過的黑鳥，提起手中的雨傘在半空甩了甩。
傘無聲撐開，江柔柔大步跨入雨中，斜風吹飄了雨絲，不多時便打濕她衣衫外圍。
迎着急雨走在街上，江柔柔心裏叨念着目的地，步子越邁越快。
今天得去看望生病的媽媽。
雨越下越大，要走快一點才行。
“袖口都濕透了。”站在大門前，江柔柔避開正從醫院裏面往外走的人，利落地甩了甩傘面的雨珠。
這是家私立醫院，人不多，偌大一棟房子，待在裏面的病患人數少得可憐，護士們都溫聲溫氣，走路沒有聲音，和病人說話的腔調始終含着一口柔和的暖意。
白慘慘的地板反射着冷光，江柔柔手裏提着帆布袋裝的便當盒，臂彎挎一把青傘，急着去見媽媽。
經過候診室時，一個男人氣勢洶洶地從她身旁撞過去。撞疼了她。
江柔柔身子往後退，背脊貼着天藍色的牆壁，拿彎曲的傘柄往男人所在的方向輕輕一鈎。她本來是想偷偷抽他一下，臨時改了主意。
男人停下腳步。
僅僅是被江柔柔拿傘拽住，他便滿眼暴虐，粗氣直喘，像頭眼前有紅布晃悠的瘋鬥牛。
“有病啊，把傘拿開。”
男人神情焦慮，挂在臉頰兩邊的肉一脹一癟，似青蛙般鼓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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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的病人大多來頭不小，非富即貴的不占少數。江柔柔直覺感到危險，絕非是因為忌憚眼前男人有不好惹的背景。
江柔柔一雙冷清的眸子不動聲色打量他。
看得男人周身氣壓更低，臉色明顯更陰沉。
“滾開。”男人披着長長的黑色風衣，衣服上懸墜着數不清的滿銀色圓環吊扣，罵人的時候，腳後跟急躁地摩擦着地面，來來回回，有些病态的焦慮。
江柔柔抿起嘴角，沒再說話。
她緩緩低下頭，柔順的長發随低垂的頭向前傾，掃過肩膀。背靠得牆壁更近了些，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男人不耐煩地捏緊拳頭，走遠了。
“你是來看江女士的嗎？”身後傳來一道輕柔的女聲。
“嗯，今天雨下得大，怕媽媽心情不好，所以，想來陪媽媽說說話。”江柔柔對護士禮貌地笑了笑。
“江女士，唉，還是不肯好好吃東西，我跟她說，你身材夠好了，我們幾個會和她聊一聊天的護士，都羨慕死了。還是要多吃點補充些營養，人才會更漂亮。”護士态度好，嘴裏講的話沒有不中聽的。
江柔柔翹着嘴角，輕聲道：“我媽媽是愛美，但她不吃東西有別的原因。”
護士嘆口氣，瞥一眼江柔柔提着的便當盒，說起別的事，“最近醫院裏隔三差五的就出現幾個奇怪的人，鬧得人心惶惶的。”
醫院很靜，江柔柔和護士的腳步都邁得輕。
“江女士，你家的小美女來看你了。”護士推開門，目送江柔柔走到病床旁邊，笑着和這模樣氣度十分相似的母女倆打個招呼，便關門走了。
“今天有兩個新鮮小番茄，五片生菜，半塊黑巧克力，一個水煮雞蛋，兩根拇指黃瓜，三顆西蘭花。一小碗米飯，我用杯子量過，不多，你能吃完。”江柔柔将傘放在床頭櫃邊，拿出便當盒，擺在媽媽面前。
媽媽不肯理她，把頭偏到一側，望向窗外。
江柔柔的視線跟着轉移，瞥見窗臺上有只落單的麻雀，撲騰得正歡，啾啾啾教個不停。
江柔柔輕輕喚了一聲：“媽媽。”
“我聽譚護士說，你最近又開始鬧，不肯吃飯，是不是？”江柔柔的語氣雖然和緩，但壓重的音節，暴露她已有些不耐。
“沒有像上次那樣加太多鹽？”女人低下頭，望着便當盒。
“沒有加鹽，你上回發過一次脾氣，我記得。”江柔柔起身抽了張紙巾，把番茄表面的水珠擦幹，遞給女人。
吃完江柔柔從家裏帶過來的食物，女人一言不發地放下便當盒，起身去洗手。她在衛生間裏哼了會兒歌，才回到床上安靜地繼續躺着，期間不曾看一眼江柔柔，就好像來醫院陪她的江柔柔是團看不見的空氣。
過了一陣。
母女倆一個躺在床上裝睡，一個拿出手機咯咯笑。
“你笑什麽？”興許是被吵到了，女人睜開眼。
江柔柔放下手機，笑着溫聲說：“男朋友找我聊天。”
“是上次和你一起來這兒，高高的，瘦瘦的那個？”
江柔柔點開手機相冊，遞到媽媽面前，“諾，就是他。”似乎是想起了什麽，江柔柔笑得更開心了些，“媽媽，他不瘦，很有力氣的，跟人打架，就沒輸過。”
“不要和那種喜歡惹是生非的小男生在一起，你會後悔的。”女人盯着屏幕半晌，不悅地把手機推開。
“他不喜歡惹是生非，都是麻煩主動惹他。”江柔柔給小男友說幾句好話。
女人哦了聲，又問：“他叫什麽名字？”
江柔柔低下頭，盯着手機屏幕裏的男朋友，溫聲說：“林濃奇。”
“唉……”女人憂憂愁愁地嘆口氣。
林濃奇是江柔柔見過最帥的男生。
五官很精致，皮膚也細膩，不輸給游戲建模師費心思創建的完美虛拟角色。是他先表白的，也是他表現得更熱情，讨好更多。
人緣好，性格不算特別好。整個人有種說不清楚原因的強大吸引力。無論什麽場合，都是人群焦點。
“媽媽，你不睡了嗎？”
“睡不着，別和我說話，心裏煩。”
江柔柔手指敲着鍵盤，和林濃奇一來一回地發消息。
“打開電視，看一會兒吧。”江柔柔随手拿起放在床頭櫃上的遙控器，按下開機鍵，沒有調臺。
這會兒正在播放的是新聞。主持人表情嚴肅，播報的內容是與燎星區相鄰的磡星區昨天發生的事情。
電視裏傳來的聲音讓這個房間稍微熱鬧了點。
看什麽節目倒是不重要。
江柔柔是燎星區的公民，自然只能收看燎星區區域內準許面向大衆公開的節目。而大多數燎星區官方批準的節目都是很無趣的。江柔柔不喜歡看，她的同學也不喜歡。
林濃奇：晚上出來玩？學校還在停課，我們可以到處逛一逛。
江柔柔：可是，我不太想出去玩诶。
林濃奇：想見你。
林濃奇：你想要的東西，我上周下了訂單，今天到了。
江柔柔：今天在下雨，鞋子踩在地上容易濕，明天再說見面的事吧。
遲疑一會兒，她又多敲了一行字。
[我也有一點點想你。]
想了想，又把它删掉，不想林濃奇看見後太得意。
嗯，好聽的話說多了，他會驕傲的。
放下手機，她擡頭認真看了幾眼電視上正在報道的有關于鄰區的新聞。
磡星區于昨日下午六點三十四分突發一起不良團體組織的炸橋事件……江柔柔不解地皺起眉頭，眼裏有一絲驚訝閃過。
直升機從高空拍攝的錄像顯示，爆炸發生時卷起的濃煙，覆蓋面積高達一萬餘平方米。
連接磡星區航城與洛城的主幹道橋梁遭到徹底摧毀，目前洛城已經全城封禁，出入口都被嚴格把關。幸運的是，這場事故中無人身亡。
隔壁區的不良團體這麽猖狂的嗎。
燎星區好像沒有這種規模不小的不良團體。
林濃奇曾經說過，他有個叔叔，是磡星區的公民。他家裏認識的人，貌似遍布全球二十三個區。
身為曾經的地球人江柔柔，某天從睡夢中醒來，發覺自己變成了另一個人。除了長相名字和原來一樣外，她的父母朋友生活的環境都變得截然不同。
科羅德亞星。
與她出生的那顆星球有許多相似之處。但也有很大的不同。
好比說，科羅德亞星曾經有過恐龍，恐龍卻沒有滅絕，而是作為當代人類的老祖宗被載入教科書成為歷史資料。
而科羅德亞星罵人智商低，不會用“類猿人”這個詞，而是用“恐龍人”。
科羅德亞星沒有國家和國家之間的區分，只有二十三個區。每個區都有獨立的自治權，人種混居，宗教雜立。
所以，像基某教、伊某某教那樣的超級信仰在科羅德亞星星也是不存在的。
各種大大小小的宗教組織太多了，多到各區官方組建了一個特別機構，負責登記處理那些活着的信徒數量越來越少的瀕臨滅絕的宗教組織，一旦信徒少于兩位數，該宗教組織便只能作為不被官方認可的邪|教偷偷摸摸發展下線。
由于江柔柔魂穿到這個世界的時間不長，經歷的事少。科羅德亞星的恐怖之處，還沒來得及深入了解。她現在的身份是江家的養女，穿過來後，當了幾年奶娃娃，慢慢長大，過得完全是普通人的生活，沒有系統提供世界背景下達任務，沒有強大的金手指讓她呼風喚雨。她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弟弟，都跟着江玉憐女士姓江。都是收養的，彼此沒有血緣關系。
哥哥弟弟和江柔柔的關系稱得上是親密信賴。
江柔柔問過江玉憐，她的爸爸是誰？江玉憐當時還沒有住院，這話一問，臉色難看得像在刺骨寒冰中凍住了。“他失蹤後，我再也沒聽到過他的消息。不要問我他的下落，這個家裏不準提起那個人。”
假如說，有一個存在着的非常恐怖的游戲，讓無數玩家被吓得哇哇亂叫，心跳急速加快，差點整出心髒病。但這種恐怖只是針對游戲外的玩家而言。游戲世界內的衆多NPC都只是在平平常常地過着各自的小日子，直到某個路人NPC單調的運行程序被幹擾，成為恐怖劇情的一環，這個NPC才會意識到自己所處的世界有多可怕。
沉睡的巨龍蘇醒後，災難才會到來。
英雄成為命運眷顧的主角之前，只是個普通人。
此刻待在醫院陪伴媽媽的江柔柔，大概就是這麽個狀态。她以為的平淡生活，是深淵還未張開巨口的假象。
江柔柔背靠椅子發了會兒呆。回過神來，看一眼手機屏幕顯示的時間。
該走了。
“媽媽，你有想吃的水果嗎？下次帶給你。”
江玉憐翻個身，背對江柔柔。
窗外的雨還在下。
江柔柔索性走到窗邊，把窗戶拉開，酥酥麻麻的雨絲斜吹進來，撲到裸|露的皮膚上，微微有些涼。
“把窗子關上。”江玉憐冷漠地吩咐道。
江柔柔站在窗邊，吹了幾分鐘裹挾着冷雨的風後，才聽話地關緊窗門。“媽媽，你喜歡下雨天嗎？”
“我什麽都不喜歡，別問了。”江玉憐焦躁地吼出聲。
“你要快點好起來，媽媽，我等你恢複健康。”江柔柔轉過身，微笑道。
江玉憐又翻過身體，背對站在窗邊的江柔柔。
“我走了，下次見你，給你帶幾個蘋果。”江柔柔不計較，媽媽生病了，沒辦法，要耐心地哄。
等少女關上門走遠後，病床上的女人坐直身體，身手敏捷地跳到窗邊，伸出手一把捉住活蹦亂跳的麻雀。
“呵。”女人的手揪住麻雀的兩個翅膀，克制不住的，活生生撕爛它。
啪嗒。
一分為二開膛破肚、血肉模糊碾成爛泥的麻雀，被丢向窗外，砸在被雨水浸濕的水泥地上。
江柔柔站在公路邊，招手攔了一輛計程車，坐上車後沒多久，她接到林濃奇打來的電話。
“柔柔，明天出來見我吧。”
江柔柔聽到男友稍微有些嘶啞的聲線，一愣：“你去做什麽了，嗓子啞啦？”她無聊地拿手指腹在車椅的皮墊上劃着圈。司機真舍得，開計程車願意用好皮子。
林濃奇無奈地笑笑，說：“我打聽到兩件事。你不是喜歡看都市怪聞一類的東西嗎？我要說的事，你肯定感興趣。”
“你不講講，你嗓子為什麽啞啦？聽着像剛哭過。”江柔柔追問道。
林濃奇遲疑了一小會兒，說：“……唱歌唱久了。”
“我不信。”江柔柔哼笑一聲，拿出夾在帆布袋內側口袋裏的濕巾，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摸着皮墊的手，濕巾裹成團，丢進袋子裏。她又拿手指卷頭發，卷一圈，放下，卷一圈，放下。前方駕駛位的司機忍不住接着後視鏡多看了她幾眼。
“真的，是唱歌，把嗓子唱啞了。”
江柔柔閉上眼，把手機湊到嘴邊，柔情十足地呢喃道：“我這個人多疑。”
問了一遍不肯說清楚的事，她就要生疑。
“到了，你看看價格，把錢付了。”司機側過頭，專注地盯着江柔柔看。
“好，錢已經付了。”
少女走下車，往家的方向走。
計程車停靠在路邊，開車的司機仍眷戀地盯着她的背影看。
剛剛拉得這個女孩有點邪門。
司機平日不愛看年紀不大的清純小女生，長得再漂亮也沒用，他喜歡成熟的，偶爾在車上拉到一個性感妩媚的年輕女乘客，他那對眼睛就忍不住肆無忌憚地欣賞女乘客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膚，一遍又一遍，随心所欲看個夠。
可那學生模樣的妹兒，偏偏就能激起他強烈的“好感”。
江柔柔在她的同學間很出名，被無數青春少男追求，外表清純甜美，說話柔聲柔氣，對誰都是軟綿綿的，像是天生學不會沖着別人發脾氣的人。
據說唯一一個例外，是她開學不久後就交往上的男朋友，林濃奇。
有人說，曾看見江柔柔态度蠻橫，活脫脫像個狗血言情裏的趾高氣揚的惡毒女配，指責男朋友背着她做了壞事。而一旁的林濃奇被她說壞話，也完全不生氣，只顧着伏小做低地哄她。當然，這樣沒頭沒尾的傳聞，沒幾個人相信。
就算是不喜歡江柔柔那種做派的人，也不覺得她會高高在上地斥責林濃奇。
按照那兩人的情況，真要有這回事，怎麽想，都應該是反過來的。
身材高大、脾性有些暴戾，動不動就把跟他不對付的男生拖到籃球館裏“講道理”，由于長相和成績都表現不俗，在女生當中也很受歡迎。美少年的性格是暴躁了一點，可他不打女孩子啊，一般的男生，出了事直接站哥們，就林濃奇這樣的，卻喜歡充當婦女之友。這樣一來，也沒女生喜歡揪着他性格不好，以後也許是個家暴狂說事。
而江柔柔，不用說，不可能發脾氣。同校某個男生，曾在表白牆上發言，說想找個不會拉屎放屁的純真美少女。底下一堆人，不是陰陽怪氣地罵他，就是直言相告勸他不要做夢。
剩下的人，便提到了江柔柔。
江柔柔，絕對的，堪稱夢幻般的美少女。
弱不禁風，楚楚可憐。
總是讓身邊的保護者擔心她會不會在外面遭到可疑男性的脅迫。不過這類的擔憂，在林濃奇出現後，就不再被人私底下偷偷提起。
林濃奇忠犬護食般把江柔柔看得死緊。如果不是要待在學校要上課，離開學校就各回各家。毫不誇張地說，恐怕，同學眼中身上背負着忠犬之名的林濃奇，恨不得24小時無間隔的貼身照顧心愛的小女友江柔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