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膽小勿入
膽小勿入
極具美感的一幕。
徐铮沒有出聲,眼前這幅畫面讓他感到很是心情激憤,一種燃燒血管的沖擊,短暫占據他整個人的意識幾秒鐘,老大的頭懸挂在天花板上,被無數幹枯發黑的不明物纏繞着,身體則坐在擺滿大魚大肉的餐桌前,周圍幾把椅子零散地翻倒在地,場面一片狼藉。
他應該感到害怕。
為有人膽敢如此狠辣地對老大下手,還在他死後把犯罪現場特意布置一番,他兄弟結婚都沒把場面搞這麽複雜,酒店擺幾桌宴席,穿上西裝配婚紗,多餘的場景配置要花多餘的錢,所以走個過場得了。選一家有些名氣的大酒店辦婚宴,已經是搞排場的做法了。
血腥的畫面,沒有喚醒更多暴力的沖動,徐铮很離譜的走神,想參加過的婚宴想了許久。有個新娘很漂亮的,婚禮進行中,在空中放飛了成雙成對的白鴿。有次是半夜辦的婚宴,在露天公園裏整了一堆燒烤,新人一邊喝啤酒一邊大聲唱歌。
“該來個人把這裏收拾一下。”身旁,嚴澤打破沉默。
他們三人破門而入後,全都愣住了。
搬運老大屍體的過程中,老大腦袋懸墜的血液,落在了李白臉上,屍體搬到車上,冷風糊面,李白罵了聲,他頭發被血粘住,很快就凝結在了一起。
“靠,我看着像沒洗頭。”
“誰在乎你洗沒洗。”嚴澤雙手托住屍體缺了腦袋的那一頭,和李白協力将屍體穩穩放進後車廂,盡量擺平一點,不要讓老大死後還委屈做人。
決定誰開車前,嚴澤和李白劃拳,贏了的開車,輸了的坐副駕駛位。徐铮一人待在後面,上車關門的瞬間,仍在想劃拳是個什麽原理,這有什麽好争的。
“臭死了,把車窗打開啊。”徐铮喊道,後車廂溢出的血腥味,此刻尤其濃烈,比剛看見老大屍體時聞到的氣味還重。
車窗落下半截,風往裏灌,徐铮的外套都被吹得鼓起來,他外套袖口連帶腰腹處沾了不少血,袖口可以理解,腰上的血是什麽時候粘住的。他暗自疑惑,同時,腦海裏閃過一個念頭,他應該感到恐懼,而不是坐在這兒想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
老大是誰?塊頭長相和普通中年男人區別不大,啤酒肚高挺,肥肉中有肌肉,做大事前格外看重天氣咋樣,說這叫看老天爺臉色,人活在世上,比人低一頭就得看人臉色。縱橫風雲十幾年,一同發家的死了就埋,輸了從此過得不如畜生。想砍誰砍誰,還能叫底下人出力,不缺錢,不缺運氣,自然也不缺女人和小弟。
老大這樣的人,活得逍遙,該怪這世道畸形。但話說回來,男人要是有的選,做老大這般的男人,也挺好。徐铮這些念頭,自是無人知曉。他不說給別人聽,獨處時想起,還有種自己活這麽大,只配做小醜的荒謬無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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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徐铮老大也死了,安安靜靜躺在車上。
徐铮閉上眼睛,任由狂風吹進車,吹散血腥味和疑似屎尿散發出的臭味。
是誰殺了老大,他并不關心。
他想,靜靜享受難得的平靜,車不知道要往哪兒開,突然一個急轉彎,車劇烈颠簸,他聽見砰砰兩下重物落地聲。停車,下車,徐铮被指使着打開車門,看見老大的屍體扭曲成一個讓他不忍直視的姿勢。
嚴澤下車後,一看,皺眉:“怎麽在車裏,會撞成這樣?”
李白啧啧兩聲:“真他媽奇了。”
人都死了還在乎擺什麽姿勢嗎?徐铮認命地爬進車廂,手臂穿過老大的腋下,将他擺放成大氣端正靠坐在車廂的姿勢,為防止同樣的事情再次發生,李白還找了兩大物件抵在老大雙腿前。幫屍體固定好姿勢後,嚴澤和李白同時發出感慨。
“盡忠盡義。”
“這一趟真不容易。”
李白笑了,盯着嚴澤:“你在這兒發什麽颠,對着死人誇自己?”他臉色看不起來不太好,徐铮這才想起要問,本趟行程的最終目的地。
“我們要找個地方,把老大埋了,也算是對死去的老大有個交代。”
盡管殺人的不是他們,但發現屍體的是他們三個,嚴澤和李白對視一眼,心知彼此有相同的猜想,唯一跟不上訊號,不下命令就不知道做什麽的就是徐铮。
老大的死處處都是疑點。
今晚,他們湊一夥兒在外面吃飯,吃完就送老大回家,最後接觸老大的人就是嚴澤和李白,依照常規的刑偵調查手續,他倆要被帶到派出所問幾個問題。而依照道上的規矩,他們也必須向其他兄弟解釋清楚,為什麽把人送回家時還活着,要吃香的喝辣的,再給老大送完酒,就只有一具屍體了。
一般男人,即便體格強壯,欠缺點格鬥意識和血性的,打不過老大。更別提不拿刀槍的女人。屍體上的切口非常平整,力氣小,或用的工具不夠鋒利,呈現出來的效果會是另一個樣子。
而且,殺了老大的人。絕對不只是想要老大的命,還抱着刻骨的恨意羞辱他。
車繼續向前開,這會兒,公路上少有車和行人,嚴澤心不在焉地握着方向盤,思考誰有動機,又有誰真有本事動手。
考慮再三,思索良久,嚴澤能想到的嫌疑人全被他排除了。
忽然間,他猛地一踩剎車。
嚴澤扭頭,望着李白的眼神,讓後者莫名心寒。
“他媽的,被人下套了!”沒錯,嚴澤和李白,兩個都是年輕力壯的男人,會打架,老大信他們。,兩個人聯手,完全可以殺了老板,割下他的腦袋,全身而退。
至于動機,懂的都懂,錢給到位,一點小事也能結下大仇。
徐铮在後面狂打哈切。
嚴澤透過後視鏡看他,覺得他不夠精明,一天到晚到處找樂子,他應該和老大死了這事無關。
車開到荒郊野嶺,停下,徐铮開後車廂,把屍體拖出來。嚴澤越過他,拿了兩把鐵鏟。“怎麽還有鏟子在車上?”徐铮大叫,覺得好玩,被嚴澤瞪了一眼。
屍體在兩個人的臂彎間搖搖晃晃。
嚴澤找到了一處好位置,陰郁的心情因此稍微變得輕松一點。把屍體埋在這裏,一定不會很快就被別人找到。他輕輕嘆息,感慨自己是如此有眼光。
“埋在這裏好,沒人路過,位置偏僻,土壤結實,看,周圍有野草,有樹。”
這一帶,多半十幾年後都還是現在這樣。
開始挖坑了。
嚴澤握住鐵鏟,調整姿勢,泥土灑在半空,有一些落在徐铮的腳背上。他負責照看屍體,見嚴澤和李白挖得起勁,猶豫一會兒,才說:“身體是在這兒……嚴哥,那個頭,頭在哪兒啊?”
嚴澤倏然停手。
他自忖算無遺漏,該做的都做了,至少保住自己一條命。
結果,只帶走了屍身,沒帶走腦袋?!
他們三個全眼睛瞎了,都到這裏了,才想起老大屍首分離。嚴澤氣得喉管湧上一股腥氣,他把鐵鏟往旁一丢,靠着樹,摸摸口袋,掏出一根煙。
李白不喜歡聞二手煙,這麽多年,也早習慣了。他笑:“沒勁,真沒勁。”
“誰管你有勁沒勁,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你心裏有數。”香煙寥寥,遮住嚴澤眼底失控的狠厲。李白性情随和,也不接着挖坑了,就站在路邊,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樣。
徐铮不懂二人為何非要今晚挖坑埋屍。
他不是那種特別會看人臉色,讀人心思的精明人。氛圍僵持低落,他後知後覺,腦中靈光一閃,品出這兩位大哥壓抑的恐懼。
“我這就回去,把腦袋帶過來。”徐铮自告奮勇。
嚴澤掐掉煙頭,灼熱的紅點接觸指腹的厚繭,稍微有些刺痛。他淡淡點頭,說:“好,你快去快回。”
徐铮狂奔着消失在嚴澤視線內。
繼續挖坑,鐵鏟揚起泥土,李白粗略盤算出坑的大小,将附在泥土表層的野草莖葉剝落。嚴澤笑他白費功夫,反正過一陣,這些雜草自然會長回來。
李白頭也不擡:“無聊,真打算挖一晚上?”
漸漸,嚴澤感到肌肉酸脹,叼着煙到另一邊去休息。
“算了,我也不挖了。我去附近買水和吃的。你要什麽?”李白回到車上,手伸出車窗招呼道。
“你看着買吧。”
過了不知多久,李白開車回來,他還未下車,嚴澤等得不耐煩,正想沖他吼兩句,一條細嫩的手臂扒開車門,跳下來一個女的。
是她。嚴澤皺眉,不帶正眼看那女孩,只顧着向李白噘嘴罵道:“你把她帶過來,是對我有意見?”
“你女朋友過來,怎麽了?她也在那家店裏,買晚飯,是吧,我就順帶把她也叫來了。”話說到一半,李白笑嘻嘻望着薛香凝。
“我們已經分手了。”薛香凝捂嘴笑,美甲上的水鑽很大顆,嚴澤不懂這哪裏好看,從前他不過問,現在越瞧越心煩,他走近薛香凝,抓住她的手,舉在半空,“誰讓你來的,回去。”
“讓我回去!好啊,我坐車過來的,你開車送我回去。”
“那好,給你,來都來了,做點事情。”嚴澤把鐵鏟遞給她。
薛香凝轉過身,背對着嚴澤,自顧自說:“三個人,可以做什麽呢?打麻将缺一個,打撲克剛剛好。”
李白:“不想玩。”
嚴澤更過分:“我不會打撲克。”
“你不會打撲克?你不會洗碗做飯,不會哄人,不會做好事。你不會的事情可多了,什麽時候起,連玩你都不會!”深夜時分,薛香凝臉上依然化着和她心意的妝容,卷翹濃密的睫毛眨了眨,一雙眼睛故意睜大,顯得格外無辜。
嚴澤冷漠地看着她的背影,把鏟子砸在地上。
這聲輕微的響動,在寂靜的夜,刺痛薛香凝的心。一些話不經大腦,脫口而出,是她之前數百次争吵講過數百次,都仍未說夠的話。
“你不喜歡,我喜歡得很!你不滿意,我滿意得很!”薛香凝近乎是在尖叫,“我管你會不會,我會,兩個人的撲克牌照樣打。”
李白插進來,站在薛香凝前面,再次重複道:“我不想玩。”他壓住薛香凝的肩膀,往嚴澤那邊推了把,“你也不看看這什麽地方,什麽時候,她願意過來陪你,不挺喜歡你的嗎?”
嚴澤撿起鏟子,遞給薛香凝,逼她接下。
“挖坑,幹活,不幹,走人。”
薛香凝賭氣接過,舉起鏟子,站在嚴澤旁邊,跟随他的節奏一起挖。
“我不太會。”泥土弄髒她的裙子,她開始示弱,就像從前那樣。撒嬌不管用,嚴澤态度堅定,離譜的事情今晚發生的足夠多了,想要他無視薛香凝的咒罵,她必須派上用場,幫忙挖坑,就是她現在唯一的用處。
三人輪流挖坑。
時間飛逝,徐铮仍未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