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桃源
桃源
桃源村位于一片三面環山一面臨水的世外之地。
村落規模不小,有百十來戶人家,傍山吃水,主要靠狩獵捕魚自給自足,幾十年來不少村民試圖翻山渡水去往外界,最後除了那些半途而返的,其他的都讓人在江水下游發現他們橫死的屍體。
無一例外,像是一個詛咒,他們終生只能困于這方寸之地。
最近村子裏卻有了熱鬧事。
村頭王嬸浣衣時在江灘上發現兩個年輕人,一男一女,樣貌頂好,竟是陌生面孔。
再看衣着,也是與他們大相徑庭。
這是從外面來的人!
王嬸大驚,連忙奔回去告知了村長。村長也是吃了一驚,但他畢竟是一村之長,遇事還是較為冷靜沉着的,迅速叫了幾個青壯把人背了回去。
萬幸人還有呼吸,只是陷入深度昏迷中。
村裏來了外人的消息不胫而走,村民們這麽多年沒見過外人,自然好奇地不得了,隔三岔五組成一波人後就到王嬸家“參觀”幾眼。
唐卿醒來時便是對上了幾雙“看猴”的眼神。
“看猴”的人見她醒了,驚喜非常,叽哩哇啦說着唐卿聽不懂的方言,雖然她聽不懂,但還是能看出他們興奮非常。
其中一個年紀較小的男孩興奮地紅着臉奔出門。
那樣子是去傳播這個“好消息”了。
唐卿臉色還有些蒼白,渾身無一處不痛,現在只有一個腦袋能自由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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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感覺到旁邊有人,努力偏了偏頭,看見一張熟悉的側臉。
謝臻雙眼緊閉,唇無血色,但呼吸正常。
唐卿心裏一松,想起洪水前他的舉動,思緒又複雜起來。
“踏踏踏”
時間并沒有讓她想太多。
很快,她聽見一陣淩亂急促的腳步聲,聽聲音人數貌似不少。
她這才收回視線觀察起四周。
床邊已經圍了一圈人。
這些村民面容紅潤,衣服是獸皮混着布料,十分奇異,非常整潔,一看便不缺吃少穿,生活富足。
江南一帶水患嚴重,百姓顆粒無收,就算還未淪落為流民,也是面有黃色,衣衫破舊。
唐卿心一沉。
她和謝臻既然還有命在,不可能在洪水裏泡很久,按理說怎麽也不可能被沖出受災區。
這地方有異。
“娃兒是哪裏人噻?怎地來了我們這裏?”
這地方的人說話語調也跟外界有一點差異,更加軟和。
唐卿朝聲源處望去。
那是一個發須皆白的老伯,面容慈善,目光和藹。
這地方違和地方太多,她和謝臻身份特殊,這讓她不得不留點心眼。
村長見唐卿皺着眉頭回憶半晌,最後搖搖頭,目光有些茫然道:“我想不起來了。”
她一說話,那跟村民與衆不同的口音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聽到她的話,所有人又均失望地嘆了口氣。
村民們忍不住交頭接耳了幾句,有個膽子大的試探地問了句:“你叫啥子咧?”
這個倒是可以回一下,唐卿道:“唐卿。”
見唐卿回了,其他村民膽子大了些,七嘴八舌地問了起來。
得虧唐卿先見之明,裝作失憶,能說的就說一下,不能說的就裝作想不起來了。
“那個男娃娃可是你相公?”收留唐卿跟謝臻的王嬸誇贊,“長得真俊!”
“不是,”唐卿垂眼瞥了謝臻一眼,故作思索,片刻後,眼睛一亮道,“我想起來了,他是我兒子!”
屋子裏安靜了一瞬。
也許是村民目光太過呆滞,唐卿咳了聲,補救道:“我是他繼母。”
末了,她順帶誇了一句:“我們雖無血緣關系,感情卻十分深厚,勝似親生呢。”
這裏民風實在淳樸,村民們都沒懷疑唐卿的話。
但唐卿失憶還是令他們十分失望,心裏好奇心去了大半,又見這娘倆大病未愈,便沒再打破砂鍋問到底,七嘴八舌地讓她好好養傷,想不起來也沒關系雲雲……不過片刻,人便陸續走了。
村長囑咐王嬸了幾句也離開了。
房間裏一下子清淨了。
唐卿剛剛清醒過來,大傷未愈,這麽會功夫累得很,很快又昏睡過去了。
因為唐卿表明了跟謝臻“是沒有血緣的母子”關系,王嬸便在房裏多添了張床,将謝臻挪了過去。
唐卿時醒時昏迷。清醒時,若是半夜還好;若是白天,總能碰上幾個人。
有時是幾個聞名來看謝臻美貌的小姑娘,有時是一些送吃食的村民。
村裏人的熱情和好意讓唐卿為自己隐瞞感到羞愧。
但她現在太虛,清醒不過片刻便又乏了,而第一天後村民們便沒再探究他們來源,唐卿也不好自己打自己臉,只好盤算着後面假裝慢慢恢複記憶了。
第三天,唐卿聽王嬸說謝臻中間醒了一次,這讓她松了口氣。
随後她又想到自己之前胡謅的話,頗有些心虛地旁敲側擊了王嬸一下,發現謝臻對外稱得也是自己失憶了。
也是。
她能發現這裏的異常,謝臻這個人精沒道理不會發現,兩人身份不是普通人,對外稱失憶能免去很多麻煩。
後面幾天,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故意,唐卿跟謝臻沒在一次清醒時碰過頭,總有一個人昏睡着。
這讓唐卿莫名地舒了口氣。
第六天,當唐卿再次醒來時,她發現旁邊竹榻上謝臻的身影不見了。
她先是一驚,後來冷靜下來。
謝臻應該是能下地走動了。
唐卿無所事事躺床上,神思漫游,一會檸檬謝臻恢複得快,一會想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一會又想外面是什麽情況。最後想無可想,她終于把思緒停留在了“謝臻為什麽要救她”這個問題上。
那一瞬間,她腦子裏紛飛過諸多思緒,亂七八糟什麽都有,最後定格在自己身後“唐家”上面。
依據謝臻心狠手辣、無利不起早的性格,唐卿并不覺得他救自己是出于憐憫,肯定有所圖謀。
她想了會,将自己身上東西掂量了一下,覺得除了身後的唐家,沒啥值得他圖謀了。
唐家确實寵她。
但旋即,唐卿又有些納悶。
幾次短短的交鋒,謝臻對她性格應該也有所了解吧?
現在的唐卿是絕對不可能拖唐家下水來替自己報“救命之恩”的。
一碼歸一碼,自己欠的恩自己報,哪怕付出性命。
再者,洪水之中生機渺茫,謝臻跳進洪水去救她,幾乎是在送死,天災面前人力渺小至極。
在這種情況下,“謝臻是出于利用算計救她”這一結論很站不住腳。
這樣一想,唐卿對謝臻救她這一行為感到更加迷惑了。
她實在想不出謝臻救她的理由。
“嘎吱”
謝臻推門而入,對上她的視線,手頓了頓,先去了桌邊,将手裏不知從哪裏來的野花往花瓶裏一插,随後走到床邊,垂眼看着她,鳳眸靜而沉。
“謝謝。”唐卿猶豫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言辭,最後說,“我唐卿欠你一條命。”
是唐卿欠你一條命,不是唐家。
她對謝臻為何救她并沒有那麽大的好奇心,不管他什麽目的,提前說明白,是自己欠他一條命,別想扯唐家。
她對謝臻還是有深深的防備。
謝臻何等聰明,自然明白她說“唐卿”兩字是什麽意思,也察覺到了這話之下所蘊含的戒心。
他嗤笑一聲,沒說話。
唐卿也不知道為什麽,随着沉默蔓延,她居然一點一點緊張起來。
好在謝臻最後出了聲。他露出一個唐卿熟悉的似笑非笑的表情,挑眉道:“聽說,我是你兒子?”
唐卿大大松了口氣,也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麽,轉而聽到謝臻的話,心裏“咯噔”一聲。
謝臻臉色還是有些蒼白,眉眼間因為病氣少了些淩厲,但畢竟天生秾豔 ,現下眉毛一挑,似笑非笑,瞬間透出一股讓人頭皮發麻的危險感。
“哎呦,頭好痛,你不是我兒子嗎?那我兒子呢?”唐卿一扶腦門,一副頭痛欲裂泫然欲泣的模樣,嘴裏胡說八道,“我那可憐的沒娘疼的兒子呢?哎喲,我可憐的孩啊,你去了哪裏啊,娘沒了你可怎麽活……”
謝臻瞧着她擺明了睜眼說瞎話的模樣,也沒生氣,靜靜笑了下,道:“如今事已至此,我便不再瞞你。當初洪水來得兇猛,我只來得及抓住你的衣袖。至于咱們的孩子……”
他嘆了口氣,神情悲痛,轉而又道:“我是見不得夫人這般悲痛的,不如咱們再生一個,想必這樣夫人也不會再把我錯認成咱們孩子了。”
說罷,他一手禁锢住唐卿手腕,一手拉過被子,傾身朝她吻去,那模樣像是要來真的。
唐卿傻了眼,萬萬沒想到謝臻竟然是這樣的反應。她眼見這人離自己越來越進,立馬慫了,沒有絲毫骨氣:
“我錯了。”
謝臻距離她毫厘處停了下來。
他盯着唐卿唇看了一會,然後伸出拇指在她唇上來回擦了擦,直到唐卿嘴唇泛紅,才悠悠起身,似笑非笑:“我倒不介意多個娘,畢竟陪吃還‘哄睡’不是?”
唐卿心虛得很,只能讪笑着轉移話題:“那什麽,你身體怎麽樣——”
這時門口傳來“哐當”一聲。
王嬸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們,地上的木盆還在來回轉圈,最後左右晃了幾下,安靜了。
屋子裏針落可聞。
王嬸目光在兩人身上不斷逡巡,最後定格在唐卿發紅的嘴唇上。
她露出一個複雜至極的眼神,不知道腦補了什麽,微微嘆了口氣,輕手輕腳退出、關門,一氣呵成。
唐卿一陣窒息。
謝臻倒是笑了一聲:“要不要出去轉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