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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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從來沒有被一只動物跟在身邊過。想象一下,一只毛色全黑的大狗跟随你走在諾丁山的街道上,早上剛下過雨,濕漉漉的石磚路與晨露的氣味夾雜在一起,仿佛整個世界剛剛被沖刷一新。
原本我還怕把他和其他普通的狗混在一起,現在看來完全不會,至少這麽黑的狗,我還從來沒見到過。
十分鐘前,我們幻影移形到了擠着各種小攤販的街道旁的小巷子裏,這裏雜亂得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到多了或少了一個人。幾個大得吓人的綠色垃圾桶并排沿着馬路拜訪,正好遮住小巷的入口,其中一個蓋子敞開着,露出裏面塞得滿滿當當的黑色垃圾袋和破爛紙箱。我們出發前,還是兩個人,等我們走出小巷,已經變成了我和一條狗。小天狼星叮囑過我,在外面不要叫他的名字,也不要叫“傷風”,叫“大腳板”就好。
大腳板。我嘗試了一下,他用一聲狗吠回答了我。我以為阿尼馬格斯還可以說話呢。
我們拐出巷子,差點被一個騎自行車的人撞到,他快速從我們面前沖過。我注意到他的自行車前面還裝的是竹子編的籃筐,與籃筐本身相比,他的自行車要時髦多了。小攤上的商販們圍着深色的圍裙,兩個看上去着裝有些搖滾風格的女人在我們眼前橫穿馬路,其中一個女人的頭發不僅染成了鮮豔的紅色,還燙成大波浪,用皮筋紮起一個高高的發髻。一位穿着純白色T恤的女人——她的辮子挑染成唐克斯最喜歡的粉色——把兩張桌子面對面倒扣在一起,在一輛小貨車旁架起一個再簡單不過的棚子,頂上鋪着一塊包了防水布的木板。架子周圍都是大大小小的紙箱,她的攤子上也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盆栽,泥土的味道撲面而來。
“大腳板”叫了一聲,我注意到我們正走過一個蔬菜攤。身材壯實的攤主扯着嗓子在推銷他一鎊五根的香蕉,旁邊有個頭發花白的老人往攤主手裏撐起的塑料袋裏塞黃洋蔥,然後等着他把塑料袋挂到磅秤上稱重,而我對他攤子上幾大袋土豆感興趣。攤主招呼我說,看看,都很新鮮,而且便宜,你的狗眼光真不錯。攤主的頭和脖子幾乎一樣寬,POLO衫的扣子一顆都扣不上。
我無視了小天狼星不滿的叫聲,從攤主那兒稱了兩磅土豆和一顆甘藍、一顆新鮮的卷心菜,還有一大棵花椰菜。這棵花椰菜看上去真不錯,表面還帶着一些水珠。
我看到攤主背面的斜對角有個賣肉的商鋪,它并不屬于流動攤販,門面顯示這家賣肉的店主應該姓斯科特,鋪子內的裝修也幹淨很多。小天狼星似乎也贊成我去這家店買肉。
來吧,随便挑,都是今天送過來的肉。留着一撇小胡子的店主說道。這家店看起來什麽都有,從新鮮的生肉到腌過的熟肉,好像在這裏可以買到一切。我挑了三只鹌鹑,一點羊排。店主以為我是出門采購的家庭主婦,送了我一包青豌豆。配羊排很不錯,他說話的時候小胡子都在顫抖。我把豌豆塞進和土豆一起的紙袋裏,扔進我帶的小推車中。小天狼星從我手裏搶過小推車的把手,連阿尼馬格斯形态下都不忘展現他的紳士風度,把店主逗樂了。他連連誇贊我有一個聰明的朋友,我尴尬地笑了下。如果他知道這是一個人變的,可能會當場暈過去。
水果攤頂的雨棚和水果一樣鮮豔明亮,攤主是個面容泛紅的灰發女人。親愛的,來嘗一個李子,你絕對在別人那邊買不到像我這兒可口的水果。她實在是盛情難卻,我只能在她這裏買了我需要的藍莓和櫻桃。孩子,再來點無花果吧,需要嗎?唉,我沒多少錢了。看着自己只剩幾個子的錢包,勉勉強強能買下一磅無花果,可那就買不了魚子醬了。這時,嘴裏咬着小推車把手的小天狼星叫了兩下,扯着我的裙角把我帶到旁邊的小巷子裏。
在陰影裏,他變回人形。都說了錢我來付,之前特地讓克利切去古靈閣取的,可以不用這麽猶豫要買什麽。
可那是我們一起準備的派對——
你已經用了很多了,接下來用我的。他從口袋裏取出兩張紙幣,按在我手心裏。
我吐了一口氣。兩百鎊,你取得太多了,根本用不了。
我也不知道麻瓜的物價呀。
真是誇張,那剩下的就用來買禮物了。我抽出一百鎊,剩下的塞回他手裏。
反正只要在人看得見的地方,小天狼星都不得不變成“大腳板”。我拿了他的錢之後,他顯得愉悅許多,連拖着小推車的步子都變得輕快起來。我買下了水果攤攤主推薦給我的無花果,現在,這些看上去晶瑩剔透的小玩意兒躺在塑料袋裏像一堆瑪瑙。小天狼星加快腳步跑向拐彎處的一個鮮花攤,一塊插在花叢中間的紙板顯示,擺放在最外圍的郁金香賣75便士。他松開小推車,在鮮花前繞來繞去,連攤主都不禁覺得有趣,跑上來逗他。
大腳板,我們沒有說要買花。我跟在他身後,無奈地說。
汪。他好像在說,可以買。然後在裝着小雛菊的塑料桶旁邊坐定,晃動他的尾巴。它真可愛,不是嗎?攤主笑得合不攏嘴,給我們包了一束小雛菊。
這幅光景讓我覺得特別有趣:一只黑色的大狗坐在一桶小雛菊旁邊,從他的眼睛裏就可以看出他對攤主願意理解他并幫他包一束小雛菊再快樂不過了。我用手指尖蹭了蹭嘴角,付給攤主一百鎊,略帶歉意地希望她能找我零錢。攤主好像不在意,她可能認為,今天能賣給一個有趣的動物和“他有趣的主人”一束小雛菊,夠她回味一整天。我的小錢包一下子又裝滿了紙鈔和硬幣,懷裏還多了一束小雛菊。
我們離開了鮮花攤。
我是說真的,大腳板,你是個妄想家。我又一次成了你送東西的媒介。
他略顯憤怒的回應在我看來就是一種狡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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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推車載着沉甸甸的貨物回到了格裏莫廣場12號。我數不清裏面有多少紙袋和塑料袋,更別提買回來的酒。小天狼星對酒的品味和我印象中的上流社會如出一轍,他認真地告訴我,我們應該什麽菜配什麽酒。他沒辦法進酒莊,只能在酒莊門口向我傳達購物清單。對于這些酒的名字,我則是暈乎乎的,因為他一下子要了好幾瓶:凱歌香槟、勃艮第紅酒、白蘭地葡萄酒。買完花後的零錢被花得精光,還要用另外一張一百鎊去付一部分酒錢和買魚子醬。
看着占據了半張餐桌的食材,小天狼星露出滿意的表情。你會做菜嗎?
一點點,我對比利尼餅和烤羊排很有信心,但是烤鹌鹑可能不太行——你覺得交給克利切做,你會放心嗎?
他用鼻子哼了一聲。我怕他毒死你和萊姆斯。
我母親給我弄來一份烤鹌鹑的菜譜,不過這也是我第一次做,我不能保證它的味道如何。還有這個——我總算可以放下一直抱着的花束了,一路上為了避免花朵被壓壞,我感覺自己的胳膊快要麻了——找個東西裝它,我想你能對它施一個小咒語,這樣就不會凋謝了,可以一直保持到十號。
你讓我想起來我當時沒能反駁你的話:這不是我送給萊姆斯的,這是我想讓你送給萊姆斯的。
噢?小雛菊有什麽特殊含義嗎?
它最主要的花語是暗戀,不過理解成愛也不是不可以。
在你眼裏什麽都可以作為表達愛的替代品。對小天狼星,我一如既往地喜歡用這種帶有嘲諷的語氣說話,這也是為什麽他總是覺得我特別像巴德。不過他的抗議一般都不那麽認真,要說誰是他最讨厭的,那一定還是斯內普。
我想起一件一直放在我口袋裏的東西。趁小天狼星四處找花瓶的時候,我把它們掏出來放在餐桌上——是一個水滴形的玻璃瓶和一管密封的試管,都裝着相同的液體:福靈劑。我總算在休假前的最後一天完成了熬制,長達半年的制作時間最後只能得到四勺量的福靈劑,所以每一滴都非常珍貴。
小天狼星從角落的一個櫥櫃裏找到個朱紅色的陶罐,他對着陶罐裏面念了一句“清水如泉”,然後把小雛菊放在裏面。
我把試管遞到他眼前。給萊姆斯的那一份裝了三勺的量,還有多下來的一勺,你留着吧。相信未來的某一天你會用得到它。
謝謝。他接過試管,舉到裝着蠟燭的吊燈底下,看着那金色的液體透過玻璃發出奇異的光芒。絕妙的東西。不給你的父母留着嗎?
我會再給他們做的,但是這一點,我想留給你。謝謝你幫我和萊姆斯。我環抱着雙臂,把一縷頭發別到耳後。我怕你會拒絕這份禮物,畢竟這是個只能改變運氣的東西。
他笑着說。關鍵時刻一定會非常有用,謝謝你的好意。你是一個好女孩,弗朗西絲,我能做的只是幫助我的老朋友得到他應得的幸福。要知道我曾經也對他有所虧欠,對于朋友之間應有的信任,我做得并沒有這麽好,這一點我不得不承認。詹姆和莉莉他們——他們比我更懂得如何去照顧別人。和萊姆斯一樣,一說起詹姆和莉莉,小天狼星的眼裏就寫滿了落寞與懷念。
天哪,你們兩個真別扭!
他馬上順着我嗔怪的語氣笑了。天知道,他們怎麽都喜歡對彼此抱有負罪感。剛剛他說的那一通話,能讓我的記憶跳脫到一年前,萊姆斯在萊斯特廣場發表的“深情忏悔”。男人比我預想的要別扭,這束小雛菊還是留給他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