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篝火
第4章 篝火
池洲在父母家裏住了下來,從醫院帶回的手機送到了附近的維修點,因為損傷過于嚴重,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導出數據。
聯系不到向諺,看不到手機裏的內容,池洲在家度過了無所事事的一周,時間一晃就到了露營的那天。
露營的森林公園在南邊的郊外,父親和同事在約定好的地方彙合,兩輛越野車一前一後開上高架,随着車流朝着南邊駛去。
早晨起得太早,妹妹和母親在後排補眠,池洲靠在車窗上,看窗外的風景從聳立的高樓向平房過渡,逐漸變成遼闊的田野。
秋收季節的田野裏到處是冒着黑煙的收割機,父親再往前開了半個小時,金黃的田野被樹林取代,越野車駛入一片茂密的森林。
露營地在公園另一側的湖岸邊,越野車在鋪滿碎石的小路上緩慢前行,低垂的枝葉從車頂掃過,落下的果實發出了“咚咚”的聲響。
池洲坐在副駕駛上,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撲面而來,好像多年前他也曾坐在這個位置,和某個人一同穿越這片森林。
左轉。
池洲心中默念,下一秒父親手中的方向盤向左打了半圈,車窗外的景色變得開闊,越野車在森林盡頭的湖畔旁停下。
是和向諺嗎?
池洲有些迷茫,在妹妹小聲的提醒中下了車。
毗鄰湖畔的露營地是一片平坦的碎石灘,沒有樹木的遮擋,适合搭建帳篷,靠近樹林的地上還有前一批露營者生火留下的痕跡。
同事一家先行到達,已經選定了生火的位置,同行的小輩正在搭帳篷。
“叮——叮——”
地釘歪歪扭扭地插在地上,池洲努力了很久都沒能将它掰正,向諺在旁邊笑得樂不可支,“我來吧。”
他接過池洲手裏的錘子,袖口向上卷起,露出小臂精瘦流暢的肌肉線條,錘子幹脆地落下,池洲打不好的地釘穩穩紮進碎石灘裏。
“好了。”向諺拍了拍手上的灰塵,拉着池洲鑽進剛搭好的帳篷裏。
“……小洲。”母親的呼喚将池洲拉回現實。
池洲瞥了眼正在固定帳篷的陌生青年,若無其事地問:“怎麽了?”
母親眉頭輕皺,道:“這裏沒什麽事情了,你去附近走走吧。”
“好。”
*
離開露營的碎石灘,沿着湖岸朝東走,池洲在管理員居住的小木屋附近看見了那片生長在湖水中的水杉林。
入秋後水杉的葉子不再是夏季郁郁蔥蔥的綠色,湖畔是一片連綿的紅,澄澈的湖面倒映出赤紅色的樹影。
多年生的喬木俊秀挺拔,池洲站在岸邊,摸着樹幹粗糙的紋理。
他記起來了,他和向諺來過這裏。
*
夜幕降臨,露營地燃起篝火,衆人圍在一起吃了晚飯。
吃飽喝足,其他人點着露營燈聚在水邊垂釣,池洲一個人坐在篝火前數着星星。
一陣薄薄的白霧從森林中飄來,潮濕的霧氣籠罩在身上,池洲打了個冷顫,裹緊身上的毯子。
“野外溫差大,晚上要多穿點,小心感冒了。”向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池洲回過頭,很多天不見的向諺坐在身旁空置的露營椅上。
他換下了自己送的那身西裝,穿着寬松的沖鋒衣,頭發柔順地垂下,發尾染着篝火的顏色,沖散了身上銳利的氣勢。
霧散了,燃燒的木柴迸出幾星異色的火花。
“向諺。”池洲開口。
“你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去露營的時候。”他頓了頓,“你往篝火裏撒了一把粉末,火焰就變成五顏六色的。”
向諺微微勾起嘴角,“只是普通的焰色反應而已。”
“但是很漂亮,我很喜歡。”池洲看着他,眼裏跳動着明亮的火焰。
爐上的水燒開了,咕嚕冒着熱氣,壺嘴的鐵片被蒸汽吹起,叮鈴哐啷地響了起來。
池洲把水壺從火源移開,又聽向諺說:“那一次你學人圍爐煮茶,水沒燒開,還把紅薯烤焦了。”
那是夏季的夜晚,日落前下了一場小雨,空氣濕漉漉的,風裏都是郊野泥土和青草的味道,池洲提出烤火,學着別人圍爐煮茶,在爐邊放了根紅薯。
他和向諺聊得入神,一時忘了看火候,等想起來給紅薯翻面時表皮已經被火燎得焦黑,散發着一股微妙的糊味。
最後還是池洲的男朋友解救了被池洲烤焦的紅薯。
向諺剝掉烤焦的地方,剩下的半截紅薯烤得金黃軟爛,冒着熱騰騰的甜香,輕輕一掰就往外流出蜜水。
他嘗了一口,把剩下的都給了池洲。
池洲埋頭吃着,不敢看向諺此刻的表情,可能是離火太近的緣故,他覺得自己的耳朵燙得厲害。
“這種事情就不要記那麽清楚了。”池洲掩耳盜鈴似的捂住耳朵,“快忘掉。”
向諺隔着篝火笑他,就像打趣他烤焦紅薯那樣。
*
郊外的夜空晴朗無雲,能看見市區裏看不到的景色,池洲拖着椅子挪到向諺身邊,兩個人肩抵着肩坐着,一起仰頭數星星。
他不太熟練地辨認着天上的星座,遠處平靜的湖面突然掀起一陣巨大的水花,岸邊傳來一聲聲驚呼。
“下次再一起去露營吧。”池洲拍了拍向諺的手臂,“就我們兩個。”
向諺牽起嘴角笑了一下,沒有回答,正在岸邊圍觀的妹妹忽然叫了一聲:“哥你快來看!爸爸釣到魚了!”
池洲披着毯子站起身,“我過去一下。”
向諺點頭:“嗯。”
池洲朝湖岸邊走了兩步,又停下來,回頭看着向諺。
露營地的篝火燒得很旺,火光把向諺原本淩厲的面容照得柔和,恰似他們第一次露營時。
那一刻,池洲覺得向諺是真實存在的,不是那個從夢境中走出的虛影,不會突然消失,突然離他而去。
可向諺本來就是活生生的人,池洲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這樣想。
他問向諺:“等我回來,你還會在這嗎?”
向諺仰起頭,被火焰照亮的眼睛裏倒映着池洲的樣子。
“會。”他說。
岸邊的聲音越發喧鬧,池洲的父親剛釣到一條将近五斤的大魚,正高興地向同事炫耀。
妹妹舉着手機在拍照,誇張地向晚來的池洲描述父親與大魚拉扯的過程。
池洲捧場地誇了幾句,等他再回頭時,向諺已經不在那兒了。
篝火安靜地燃燒,爐邊的座椅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