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玫瑰
第3章 玫瑰
池洲不常做夢,至少在住院期間沒有做過一次夢,但橘子落地的那天晚上,他做了一場很短的夢,夢見了向諺。
夢中的向諺站在一片看不見邊界的鏡湖中,發絲和衣擺在風裏微微飄動,他輕輕招手,嘴唇一開一合,說着無聲的話語。
澄澈的湖水倒映出天空的顏色,帶着鹹濕和苦澀氣息的風從池洲面前吹過,風中裹挾的細小顆粒落進眼裏,激起一陣酸澀的刺痛。
池洲眯起眼用力眨了眨,再睜開時,向諺又消失了。
不只是向諺。
那片漫無邊界的鏡湖也消失了,鹹濕苦澀的氣息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池洲看了整整七天的天花板。
窗外天光大亮,綿密的雲層裏透出一縷陽光,樹梢上的麻雀叽叽喳喳,對門的病人家屬又在走廊聊天,空氣裏彌漫着若有似無的消毒水味。
池洲徹底沒了睡意,躺在床上怔怔地發呆。
今天向諺又遲到了。
他在夢裏說了什麽?
池洲努力回想向諺的口型,夢裏他們離得太遠,鏡湖倒映出了向諺的模樣,卻被湖風吹起的漣漪攪亂了。
思慮無果,池洲擡起手抵在額頭上,長長地嘆了口氣。
他額頭上的傷口已經拆線,結了痂的傷口被散開的碎發遮住,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這裏曾經受過傷。
“池洲。”護士在門外叫了一聲,“你可以出院了,等家屬來了去辦手續吧。”
池洲忙不疊收回神,應了句“好”。
*
池洲的父母來得很快,在護士告知他可以出院後不到半個小時就帶着妹妹趕了過來。
父親去辦理出院手續,母親和妹妹在病房裏陪他說話。
“終于能出院了,家裏炖了烏雞湯,回去給你補補。”母親摸着池洲消瘦的臉頰,滿眼心疼。
“謝謝媽。”池洲頓了一下,快速翻遍大腦為數不多的記憶,像每次回家那樣揚起嘴角對母親露出微笑。
坐在一旁的妹妹聞言擡起了頭,盯着他的臉看了一會,在和池洲對視前又低頭繼續剝着手裏的橘子。
臨近出院,桌上的果籃只剩下最後一個橘子,系着絲帶的藤編籃筐裏落了幾片枯萎的花瓣。
向諺送來的那束玫瑰在池洲的床頭放了很久,沒有人精心照料,花瓣已經完全幹枯了,但向諺沒有再帶新的花來。
開敗的花沒有帶走的必要,池洲想了想,向諺應該不會為這種事情和自己生氣,便自言自語道:“等會把花瓶裏的花丢了吧。”
母親溫柔的神情凝滞了,欲言又止,妹妹把剝開的橘子塞進池洲的手裏,拿走了床頭的花瓶,“我去。”
她匆匆離開,很快就回來了,枯萎的玫瑰不見了,花瓶浸了水,濕漉漉的,水珠順着花瓶的外沿淌下,打濕了桌上的花瓣。
池洲忽然想不起來,向諺送花那天,花瓶裏究竟有沒有水。
出院手續很快就辦好了,池洲的記憶還沒有完全恢複,父母不放心他一個人生活,希望他能回家住一段時間。
池洲沒有異議,他暫時還記不起自己畢業工作後住在什麽地方,和父母住在一起無疑是當下最好的選擇,只是沒那麽方便和向諺見面了。
走在前面的妹妹湊過來和他說話:“一會還坐前排嗎?”
“嗯。”池洲溫吞地點了點頭,走出醫院時下意識地張望了一圈,沒有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
向諺沒有來接他,也沒有送他,大概是擔心被他的父母看見。
按下心裏的念想,池洲坐上了父親的車,他想先回到自己的家裏,也許能找到向諺的聯系方式。
*
池洲父母的房子在離醫院不遠的地方,是一套寬敞的四居室,被打理得井井有條,牆上挂着全家福,櫃子裏擺着池洲和妹妹從小到大的照片和獎杯。
雞湯的香氣從廚房的方向飄來,父親和母親在張羅出院後的第一頓飯,池洲已經循着肌肉記憶走向了朝南的第一間卧室。
不同于隔壁那間布置精致的卧室,屬于他的房間裏幹淨整潔,書架上放着年代久遠的輔導材料,鋪着深色床單的床上沒有一絲褶皺。
他似乎已經很久沒有住在這裏了。
池洲默默退出房間,回到客廳的沙發上,整理從醫院帶回來的行李,東西不多,除了換洗的衣服,只有一部手機。
手機在車禍時受到劇烈的撞擊,屏幕完全碎了,池洲按住側面的開機鍵,碎裂的屏幕毫無反應。
妹妹站在沙發後,探頭問道:“打不開嗎?”
“嗯。”池洲有點沮喪,“我想看看裏面的照片。”
他想不起更多的和向諺在一起的記憶,手機裏應該還有他們的合照,也許看了就能想起什麽了。
現在手機無法開機,看不到照片,更不要說聯系向諺了。
但池洲又有一點慶幸,慶幸手機失靈,沒有被其他人看到裏面的東西。
如果真的有他和向諺的合照,如果被父母看到了,恐怕會大發雷霆吧。
池洲摩挲着手機的邊緣,屏幕的裂紋裏殘留着一些深褐色的東西,手指輕輕一撚就變成了粉末。
細細的褐色粉末黏在手指上,額頭的傷口又隐隐有疼痛的感覺,不知何時站到身旁的父親突然開口:“要不拿去維修店問問,說不定能把照片找回來。”
池洲蔫蔫地點了點頭,看上去并沒有因此變得輕松。
妹妹和父親相視一眼,齊齊看向了母親。
“小洲。”母親喚道,“這幾天你先在家裏休息,下周一起去露營吧,正好你爸爸的同事也要去,不會太累。”
“你在醫院待了那麽久,該出去放松一下了。”
母親的手溫柔地撫摸過頭發,觸碰着傷口結痂的邊緣,壓下了池洲心裏的沮喪。
池洲閉了閉眼,輕聲:“我知道的,您不用擔心。”
手機已經壞了,再怎麽煩惱也無濟于事,或許別的地方還有他和向諺的合照,而且自己也的确很久沒有出門了。
他該出去走一走,下次再見到向諺還能聊一聊露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