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雪後初霁,軟紅色的晨光裏仿佛隐藏着銀山,經過一夜紛揚雪花的浸潤,空氣都變得輕松明快了起來。
然而,此時禦書房裏面的氣氛卻格外的凝重。
皇帝斜靠在椅子上,肆意的打量着幾個官員們因為争論不休而顯得有些扭曲的臉。
“陛下!萬萬不可啊!”
一群人吵得面紅耳赤之際,老太傅畢鶴軒顫顫巍巍的走到了案幾的最前端,用近乎于祈求的語氣開口,“大雪封路,百姓無柴可燒,倘若不派人前去赈災,賀州的百姓終将會是死路一條。”
畢鶴軒匍匐在地,腦袋重重的磕在地上,發出一道骨頭敲擊的聲響,“還請陛下三思。”
“赈災?”皇帝慢悠悠的掀起眼簾看了畢鶴軒一眼,卻是對着柳滇開口道,“不妨柳愛卿來告訴太傅,國庫還有多少銀子?”
柳滇有些汗顏。
國庫裏的銀子倘若用來赈災的話,其實是夠的。
可即将要過年了,皇帝素來驕奢享樂,拿國庫裏的銀子供給自己使用也不是一次兩次,為了保證皇帝能從自己這裏拿到銀錢,柳滇只能睜着眼睛說瞎話,“今年的收成不好,各州縣的稅銀都較往年少了許多。”
“如今國庫整個加起來也不過五十萬兩銀子,”柳滇一席話說的冠冕堂皇,“可這些銀子還要作為邊疆将士們的軍饷,萬萬無法用去赈災啊!”
皇帝滿意的點點頭,随即又問畢鶴軒,“那太傅倒是給朕講講,這沒有銀子,要如何去赈災?”
畢鶴軒不卑不亢,一字一頓的開口道,“上月,陸相募捐了近一百萬兩的白銀建造摘星閣,如今尚未修建完成,那便說明銀子還未曾用完。”
“陛下,”畢鶴軒再次叩首,“老臣懇請陛下先将摘星閣放一放……”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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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重重的一巴掌拍在禦桌上,又随手抄起一個奏折扔了過去,“畢鶴軒!你放肆!”
柳貴妃那般天仙似的人兒,豈能是賀州的那群愚民可以比拟的?
奏折尖銳的棱角砸中了畢鶴軒的腦袋,印下一條深深的紅印。
整個禦書房頓時一片安靜,落針可聞。
為數不多的幾名官員只覺得呼吸都開始變得壓抑,濃重的氣氛壓的他們幾乎快要喘不過氣來。
畢鶴軒略顯佝偻的背影漸漸挺直,一雙眼睛努力睜到最大,聲音中帶着一絲悲痛到極點的決絕,“如若陛下執意如此,老臣只好以死明志來告慰先帝的在天之靈了啊!”
一句話說完,畢鶴軒猛地起身,那雙瞪大的眼眸裏透露着一股絕望之色,向着大殿一側的柱子加速沖了過去。
武将死戰,文臣死谏。
畢鶴軒是想要用自己的一條命,逼皇帝下令赈災。
可沈聽肆知道,這是沒有用的。
在原本的劇情裏,陸漻沒有攔住畢鶴軒,眼睜睜的看着他的老師,就這樣頭破血流的死在了自己面前。
年邁的身軀癱軟下來,那雙渾濁的眼珠子幾乎要從眼眶裏爆開,漆黑的瞳孔死死地盯着皇帝的方向,長久的無法閉眼。
死不瞑目。
可卻依舊沒有改變皇帝的想法。
賀州的百姓,終究還是凍死在了冰天雪地裏。
而這一次,就在畢鶴軒即将要撞住而亡之時,卻忽然被一雙略帶蒼白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畢鶴軒扭過頭,對上了沈聽肆深如幽潭般的眼眸,“老師這是想要給陛下安上一個殘暴不仁的名頭嗎!”
皇帝聽聞此言,忽然坐直了身體,視線掃向下方,直視着畢鶴軒。
畢鶴軒誠惶誠恐,“臣……不敢。”
皇帝冷笑一聲,“你連死谏都敢,還有什麽不敢的?”
“太傅是三朝元老,朕也不必為難于你,你上書乞骸骨……”
“陛下,”就在皇帝想要讓畢鶴軒主動辭官之時,沈聽肆卻膽大妄為的打斷了他的話,“微臣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皇帝對于沈聽肆還是非常信任的,聽到這話後的他點了點頭,“但說無妨。”
沈聽肆躬身,全然一副為皇帝考慮的樣子,“如今,北方雪災,百姓受難,陛下倘若毫無作為,恐對名聲有礙。”
皇帝雖然每日只顧着貪圖享樂,不務政事,可對于自己的名聲還是非常在意的。
否則的話也不會暗中對老鎮北侯下手,也不會只選了幾個官職較高的臣子們來禦書房讨論北方雪災一事。
“那你說該如何?”皇帝也覺得有道理,可讓他拿出那麽多銀子去救濟百姓,他是不願意的。
沈聽肆勾着唇笑了笑,“不如就派太傅去赈災好了。”
“可是銀子……”皇帝還有些遲疑。
可沈聽肆卻說道,“既然太傅有如此大的決心,不惜死谏也要去赈災,那麽想必他定是有自己的法子的。”
皇帝樂呵呵的笑了。
這辦法好啊!
他不用出半兩銀子,還能讓一個德高望重的人前往受災嚴重的地方,就算是赈災不成功,那也是畢鶴軒能力不行。
和他這個皇帝可是沒有半分關系。
皇帝擡手拍了拍沈聽肆的肩膀,笑眯眯的說道,“還是陸愛卿最懂朕。”
于是皇帝直接寫下了讓畢鶴軒去赈災的聖旨。
畢鶴軒還有些懵,不給銀子讓他去赈災,就如同是不給将士們兵器,直接讓他們赤手空拳的去和匈奴人搏鬥一樣,怎麽可能取得成功呢?
但面對畢鶴軒的疑惑,皇帝只皺了皺眉,輕飄飄的反問道,“怎麽,你不願意?”
仿佛只要他說出一個不字,皇帝就會徹底的放棄賀州的百姓不管。
“老臣……遵旨。”
畢鶴軒顫顫巍巍的跪在地上,再次叩首,好似十分坦然的接受了這一項差事。
他的嗓音帶着雄厚的力量,聽不出一絲的不滿,可隐藏在眼底的情緒,卻恍若一只即将要沖破牢籠的獸又被關押了回去,只要再次掙脫,那便是虎入山林,後患無窮。
出了禦書房,畢鶴軒攔住沈聽肆的去路,“你做這些事,究竟對你有什麽好處?!”
沈聽肆對此不置可否,淡淡道,“老師如此在乎那些愚民,學生自是要助老師一臂之力的。”
畢鶴軒咬牙切齒,“好,好的很!”
“你以為老夫會死在赈災的路上,讓這朝堂徹底的任你為所欲為嗎?”畢鶴軒眼睑顫動,滿臉厭惡,“你休想!”
“老夫定會活着回來,看着朗朗乾坤之下,你這個逆賊究竟會落得何等下場!”
沈聽肆迎着他的目光,似笑非笑,“學生也希望老師能活到那個時候。”
他其實很敬重畢鶴軒這個老人。
敬重他的才高行厚,敬重他的赤膽忠心。
沈聽肆希望他活的好好的,好好的看着大雍換一個皇帝,看着太陽出來,所有的陰邪蠹蟲都無處可藏,看着大雍的百姓,衣食無憂。
——
帶着厚重的枷鎖什麽都不方便,不僅吃飯需要人幫忙喂,就連走路也是十分的不方便。
雖然在正常情況下差役并不會給流放的犯人打開枷鎖,畢竟打開之後,他們會有逃跑的嫌疑。
可有錢能使鬼推磨,只要是各方面都打點到位了,差役也不是那樣的不同情理。
因此,在遠離京都之後,有不少犯人都上交了銀兩,來換取将枷鎖取下來的機會。
解汿也給自己和鎮北侯府旁支的男丁們都交了銀子。
如此雖然行走方便了許多,可随着他們逐漸北上,天氣卻愈發的冷了,趕路的速度反而比不上從前。
明明還未曾到達賀州境地,解汿卻覺得天氣比居庸關往北還要冷的多,即使安平公主已然給他們準備了最厚的棉衣,但穿在身上卻依舊起不到保暖的作用。
流放之路異常艱辛,解汿已經看到好幾個犯人活生生的凍死在了雪地裏。
雖然那些人的的确确是犯了事,可解汿還是有一種兔死狐悲的哀傷。
鎮北軍向來與柳滇不和,萬一到時候糧饷供應不及時,那居庸關的十萬大軍可該怎麽辦?
解汿思慮之際,前面的隊伍裏忽然爆發出一陣慌亂,緊接着他便看到無論是差役還是犯人,全部都面露驚恐的拼命往回逃竄。
“怎……怎麽了?”解大嫂面露茫然。
解汿反應迅速,一把拽着解大嫂的胳膊轉身就跑。
他最擔心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
在嚴重的雪災之下,無路可走的百姓被迫當起了山匪。
竟然将搶掠的目标放在了差役們的身上。
可想而知他們的生活已經困難到了何等境地。
“是山匪!”
“跑!快跑啊!”
可一群戴着鐐铐的犯人又怎麽可能跑得過匪徒呢?
衆人沒跑多久便已經被追了上來。
解大嫂時常用泥巴塗臉,遮住了原本漂亮的面龐,再加上趕路時背着一個大包袱,佝偻着脊背,看起來像是個年邁的老妪,倒也是相安無事。
可如今奔跑起來,為了保命所有的包袱都被扔下,解大嫂便露出了她姣好好的身段。
不遠處的高地上,為首的男子伸手指着解大嫂的背影,高呼,“那個女人身段不錯,把她抓回去給老子當壓寨夫人!”
幾個蒙着面的男子忽地沖了上來,其中一人一棍子打在了解汿的手臂上。
因為吃痛,解汿下意識松開了抓着解大嫂的手。
就僅僅是這麽一瞬間,另外幾個蒙面男子就已然将解大嫂給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