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你說什麽?!”念雙心頭大驚,雙臂騰然而起,緊緊的握住了老大夫的肩膀,不可置信地再次問道,“你是不是診錯了?”
老大夫似乎對于念雙懷疑他醫術的事情而感到不高興,他微微皺了皺眉,下巴揚起,拔高了嗓音,語調異常堅定,“老夫行醫問診這麽多年,從未診斷過病患!”
“可是我主子……”
“念雙,”沈聽肆叫住他的名字,“不得無禮。”
念雙無奈,只能松開鉗制着老大夫的手,悶悶不樂的站在一邊。
“麻煩大夫了,”沈聽肆略帶歉意地對老大夫颔首,“您就實話實說吧,不必有所隐瞞。”
念雙眼睫顫動,忐忑不安的盯着沈聽肆。
這人坐得端端正正,臉上帶着一如既往的溫和的笑,可面龐卻如雪一般蒼白,沒有半點生氣。
仿佛他的靈魂早已經死去多時,如今活着的不過是一副行将就木的軀殼而已。
可這怎麽可能呢?
他的主子,才二十八歲!
然而下一瞬,老大夫卻直接給沈聽肆判了死刑,“大人的身子虧空的厲害,若是保證每日過的悠閑,還可以多活幾年,可若是依舊如此這般思慮過重,便是再好的藥材,也至多只能保住大人的性命一載。”
念雙豁然轉身,那雙深沉的眼眸裏翻湧着沒有人能讀懂的風暴,死死的咬緊牙關,不敢再去看沈聽肆一眼。
巨大的哀痛撲面而來,仿佛是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将念雙死死的鎖在裏面,他感覺自己都快要喘不上氣。
沈聽肆對此卻接受良好,他輕輕擺了擺手,好似對這一切早有預料,“念雙,送大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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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念雙啞着嗓音應了一聲,猶豫半晌,終究還是邁開雙腿走了出去。
空蕩的房間中,驟然失去所有的氣息,安靜的有些死寂。
9999察覺到自家宿主的不對勁,【宿主,你是在難過嗎?】
【但是你放心啦,死的只是陸漻的身體而已,還有一年左右被流放出去的主角解汿就會重回京都,那時宿主的任務完成就可以離開啦~】似乎是擔心沈聽肆傷心,9999刻意用上了十分輕快的語調。
【而且咱們完成任務,離開的時候是一點都不會痛的喲,宿主就當是睡了一覺,我們就可以去下一個世界了。】
【我知道。】
沈聽肆輕輕的回了一句。
若不是因為9999和他聯系時依靠的并不是普通人之間的對話,恐怕都快要聽不清楚他的回答了。
其實任務做到這裏,沈聽肆基本上也算是了解了陸漻的為人。
大雍早已腐朽入骨,積重難返。
大廈将傾,沒有人能夠力挽狂瀾。
唯一能做的,便是徹底的毀了它,然後再在殘存的瓦礫上重新修建。
如今的京都,歌舞升平,極盡繁華和熱鬧,達官顯貴,個個富得流油。
可只有這丞相府,坐落在寥落破敗的巷陌裏,無人問津。
曾經那個志得意滿,意氣風發的狀元郎,做盡了亂臣賊子能做的所有的事,才終于在斷壁殘垣之上重鑄了地基。
可他卻承受了所有的罵名,哪怕死後,靈魂都未曾得到安息。
一年的時間啊……
沈聽肆起身走到窗邊,瞧着那烏雲籠罩着的看不見半分光亮的天空,卻忽然勾唇笑了笑。
足夠了。
足夠他做完所以該做的惡事。
也足夠,還陸漻一個沉冤昭雪。
念雙回來之時,就看到那道消瘦的身影站在窗前,風吹着他的衣擺輕輕晃動,飄渺的恍若不在人間。
他的主子,他好似再也抓不住了。
沈聽肆聽到聲響,轉過頭來,眉眼含笑,“你沒有對老大夫在做什麽過分的事情吧?”
“當然沒有!”念雙連聲反駁,“屬下可是恭恭敬敬的把他送回去了。”
“那就好,”沈聽肆點點頭,随即又問道,“讓你準備的過冬的東西都準備的怎麽樣了?”
今年的冬日格外的冷,北方會爆發百年來前所未有的雪災,被凍死的百姓數不勝數,基本上滿路都是僵硬的屍骸。
而這場大雪也使得匈奴人前所未有的兇悍,他們幾乎是不要命一般的大舉進攻,而駐守在居庸關的将士們又缺衣少糧,居庸關好幾次都差點失守。
若不是關寄舟這個毫不起眼的戶部郎中,偷偷貪墨了修建摘星閣的銀子,将大批量的棉衣,糧草,炭火送去了邊關,恐怕就算解汿改名換姓重新領軍,也根本無法大敗匈奴。
可關寄舟貪墨來的銀子有限,只能緊着最緊要的居庸關。
受雪災最為嚴重的賀州,到最後幾乎成為了一座死城。
陸漻就算是再算無遺策,面對如此看文加暗號裙易五兒二漆霧貳扒宜不可抗力的自然災害也是毫無辦法的,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那些百姓被凍死在冰天雪地裏。
所以沈聽肆穿越過來不久後就給念雙安排了一個任務,讓他大肆的去采購過冬需要的物品。
可此時面對沈聽肆的詢問,念雙卻有些遲疑,嘟囔着不願開口。
沈聽肆皺了皺眉,語調陡然間冷冽了下來,“你有事瞞着我?!”
念雙只能如實回答,“炭火近日接連漲價,咱們的銀子不夠買到您所說的那個數量。”
如今雖還未曾有雪災的征兆,可天氣卻已然比往年冷了很多,在趨利避害的本能之下,不少人開始囤積炭火,炭火的價格自然也是連番上漲。
沈聽肆萬萬沒想到,讓念雙遲疑的事情竟然是因為銀子不夠,他頗有些無奈的笑了笑,“不妨事,銀子的事情我來想辦法。”
他上次對關寄舟态度那般的友好,想必可以讓對方放心,從而貪墨更多的銀子也說不定。
或許……
他可以去瞧上一瞧,這摘星閣修建的怎麽樣了。
——
一群戴着枷鎖鐐铐的人,走路自然是走不了太快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流放的隊伍也才堪堪走了幾十裏的路。
能夠被關到诏獄裏,基本上曾經都是達官顯貴,未曾吃過什麽苦,衆人又累又餓,幾乎已經完全走不動道了。
差役拿着鞭子不停的抽打謾罵,縱使如此,也無法讓隊伍加快腳步,眼看着天色已然完全黑了,也不适合再繼續趕路,差役這才宣布停下原地休整。
流放的路途遙遠,包裹裏裝的實物定然是不夠的,為了防止後續沒有東西吃,趁着此時地上還有野菜的時候,絕大部分人都選擇了跑去挖野菜。
只不過因為男丁都帶着枷鎖,行動不便,所以跑去挖野菜的都是女眷。
解大嫂也想要去,卻被解汿給攔了下來,“嫂子,如今比不得家裏,你萬萬不可離開我的視線。”
解汿在軍營裏待過,最是了解男人不過,這流放之路一走就是一兩個月,那麽多的差役,定是會忍受不住對女眷下手。
解大嫂雖已嫁作人婦,可終究是世家大族養出來的閨秀,臉和身段都是沒話說的。
他們如今無權無勢,為了以防萬一,這些事情不得不考慮。
解汿先是瞧了一眼解大嫂,随後又将視線落在了幾個旁支的女眷身上,片刻之後,他抓了一把地上的泥,驀地塗了解大嫂一臉。
解大嫂還從來沒有這般狼狽過,吓得她失聲驚叫,“你這是做什麽的?!”
“噓——別喊,”解汿瘋狂搖頭,用眼神示意不遠處的差役們,“此時距離京都尚近,可一旦離得遠了,難保他們不會動一些歪心思。”
解汿點到為止,但解大嫂也明白了他話裏的意思,猛然間呼吸一致。
她原以為流放一途吃的最大的苦頭就是朝不報夕,食不果腹,卻從未想過,她連清白都有可能保不住。
“可是……”解大嫂咬着牙,“他們怎會有那麽大的膽子?就不怕……”
解汿自嘲一聲,“嫂子,你覺得我們這種被抄了滿門的人,還能有重新回來的一日嗎?”
突然認識到如此殘酷的現實,解大嫂心中五味雜陳,可就在她扭頭的瞬間,卻看到不遠處,一個女子流着淚,緩緩的将身體依靠在了一名差役的胸膛上。
與此同時,那名差役從懷裏掏出了兩個硬邦邦的窩窩頭,扔進了一孩童的懷裏。
解大嫂呼吸一窒,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為了那麽兩個窩窩頭,就要出賣自己的身體嗎?
可是……
看着那個骨瘦如柴的孩子,解大嫂又好似理解了那名女子的選擇。
她抿了抿唇,伸手進包裹裏拿出了一些薄餅,起身就要往那邊走去,可卻又忽然被解汿拽住了衣擺,“不許去。”
解大嫂心中不解,“我只是想去幫幫他們,他們太可憐了。”
解汿沉沉的嘆了一聲,“嫂子,你可知你只要今日給了他們吃食,便相當于惹上了一個永遠也擺脫不了的麻煩,你今日能給後日呢?再過一個月呢?”
“又或者,你今日給了那個孩子,過兩天有旁人來要,你是給還是不給?”
“我……”
解大嫂忽然說不出話來。
往日裏她經常施粥,給那些吃不起飯的窮苦百姓,可現在……好似施舍也變成了一個錯誤?
“嫂子,”解汿沙啞着嗓音喊了她一聲,“我們現在是被革去了所有功名的階下囚而已,能活着就已經非常不容易了。”
“你得認清現實。”
——
“陸相!”
沈聽肆的突然造訪,讓關寄舟本就不安的心更加的忐忑了一些。
他猶記得沈聽肆吐血時面色蒼白的模樣,連忙迎了上去,“不知陸相造訪……”
沈聽肆只是想要來搜刮點銀子,因此并沒有和關寄舟搞那些虛的,而是直接問道,“這摘星閣建造的如何了?可都選用了什麽木材?”
關寄舟畢恭畢敬的開口,“陸相放心,下官選用的上好的杉木,保證這摘星閣……”
一邊說着話,關寄舟一邊觀察着沈聽肆的臉色,就在他說完選用的是杉木的時候,卻見沈聽肆的臉龐驟然冷了下來。
關寄舟身體一個哆嗦,小心翼翼的詢問,“有……有什麽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