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解汿為了防止被人發現,強忍着不适把那塊兒碎布連帶着窩頭一起吞進了肚子裏去。
可即便碎布以及上面的字跡都已經消失不見,解汿依舊盯着自己的手心發呆。
他想不明白。
城防圖,和皇後與公主究竟有何幹系?
而這個姓沈的人,又究竟是敵是友?
按理來說,整個诏獄都在丞相的嚴格把控下,別說是送消息進來了,就算是一只蒼蠅想要飛進來,都會在頃刻之間被拿下。
此人究竟有何神通,能夠瞞得過陸漻的眼線?
解汿用右手的食指不停的在左手掌心上勾勒着那個“沈”字,可任憑他想破了腦子,考慮到了所有和鎮北侯府有聯系的人,甚至連凡夫走卒都沒放過,也始終想不出來這究竟是何人。
或許……
那人還未入仕?
可倘若真的如此,對方又怎知城防圖一事?
解汿只覺得自己面前好似染上了一層朦胧的水霧,遮蓋了他所有的感知。
似乎是從父親和兄長出事以後,所有的事情都讓他摸不着頭腦了。
不等他完全想清楚,牢房外面再次傳來了一陣聲響,這還是頭一次在獄卒送完飯以後有動靜,解汿下意識的擡頭看了過去。
原本以為又有什麽人被抓了進來,可卻不曾想到,他竟然看到了安平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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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汿猛的一下蹿過來,雙手死死的抓住了牢房的欄杆,“安平,快,去隔壁看看,看看瑤瑤和你外祖母!”
兩天了……
自從沈聽肆從他這裏拿走城防圖已經兩天了。
他努力的強迫自己不去想那天所聽到的聲響,逼迫自己忽視掉解初瑤的慘叫,一遍遍的給自己洗腦,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邊關的将士和百姓,為了大雍的安寧,一定要有人犧牲。
可直到這一刻,他才發現,他還是無法欺騙自己。
他終究是權衡了利弊,放棄了解初瑤。
那個自小就跟在他身後的小姑娘,甜甜的喊他哥哥的小姑娘。
母親拼盡一切生下來的妹妹。
被他,親手剝奪了一切。
那般的痛苦,生不如死。
是他害了她!
解汿至今還記得母親離開之前,是怎樣的拉着他和兄長的手,讓他們好好保護好妹妹。
可是,他什麽都沒有做到。
每一個人,都沒有保護好。
“安平,你快去看看瑤瑤!”解汿急不可耐,壓抑了兩天的情緒驟然間爆發,解汿的眼珠子裏血管都有些爆裂開來。
那染滿猩紅的眼眸,仿佛要噬人一般,看起來格外的可怖。
“二表哥,”安平公主先是拿出了一瓶上好的金瘡藥,從欄杆的縫隙裏塞了過去,“別着急,你先處理一下你身上的傷。”
流放之路不好走,再加上天氣又那樣的惡劣,傷口得不到好的救治,真的很容易死人。
“好好好,我收下,”解汿将裝金瘡藥的小瓶子塞進懷裏,再次開口催促道,“我這兒沒什麽大礙,你快去看看瑤瑤,看看她怎麽樣了。”
然而,安平公主卻仿佛完全沒有聽到一樣,依舊在自說自話,“流放的日子已經定下來了,就在五日後,這一路北去,天會越來越冷,我……”
“安平!”解汿驟然怒吼一聲,打斷了安平公主的話,抓着欄杆的手用力搖晃,聲嘶力喊,“我讓你去看看瑤瑤,你沒有聽到嗎?!”
“我……我聽到了的……”
安平公主驀地落下淚來,擡眼小心翼翼的看向解汿,“可是……瑤瑤和外祖母根本……根本就不在诏獄裏。”
她抹了一把眼角的淚,止住哭腔,“我根本找不到她們。”
“怎……怎麽會……”解汿一下子懵了,完全沒有想到會從安平公主口中獲得這樣的一個答案。
陸漻會把她們帶去哪裏?
她們還活着嗎?
不敢想……
解汿一點都不敢去想那個結果。
“噗——”
腦子裏的血管不斷的叫嚣着,瘋狂又淩亂,太過于猛烈的情緒洶湧之下,解汿猛然間嘔出了一大口鮮血。
那血液噴射的到處都是,宛若紅梅般零星點綴上了安平公主的裙擺。
安平公主大喊了一聲,連忙轉身要去喊獄卒,卻被解汿淺聲制止,“不必。”
擡眼的瞬間,解汿薄唇緊抿,目光晦暗陰冷,面容更是扭曲無比。
安平公主從未見過這樣的解汿,一時之間都被吓得快要禁了聲,“表……表哥,你還好嗎?”
“好,好得很。”
解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語氣淡漠的近乎嘲諷,“從未這般好過。”
安平公主深吸了一口氣,她只覺得此時的解汿帶着一股讓她心悸的陌生,仿佛從前那個生性愛笑,永遠疼她,寵她的二表哥,快要消散了。
“你是擔心外祖母和瑤瑤嗎?”安平公主不想看到這個樣子的解汿,努力的試圖解釋,“她們應該還好……”
“還好?”解汿冷笑着呢喃了這兩個字,狀似癫狂,“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你憑什麽說她們會很好?!”
“你……!”
“不是這樣的,”安平公主搖了搖頭,“陸漻他……”
他沒有你想的那麽壞。
“你別和我提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解汿的眼眸裏呈現出一種詭谲的墨色,渾身殺意隐隐浮現,仿佛那人此時就在他面前的話,他會毫不猶豫的和對方同歸于盡。
那個人所有的溫柔與随和,清雅與明亮,都只不過是一層不堪一擊的掩飾罷了。
當一個人得到了絕對的權利,他就會把一切的東西都狠狠的踩在腳底下!
“安平,”解汿滿是疲憊的開口,“你也該長大了。”
“從此以後,整個京都,再也沒有人能護着你了。”
安平公主下意識的想要反駁,她想說她還有陸漻,可對上解汿這般兇狠的神情,便什麽話都說不出口了,“好,我會的。”
解汿松開了緊抓着的欄杆,那雙眼睛直勾勾的看向安平公主,瞳孔幽深又晦暗,仿佛摒棄了從前所有的感情,帶着某種極致劇烈的恨意,讓人不寒而栗。
“我需要你去幫我辦件事。”
安平公主點頭,“你說。”
“你想辦法去見一趟皇後娘娘。”解汿一字一頓的解釋道。
如今這個情況,他自己都自身難保,更何談去保護別人?
所以,無論這個姓沈的是什麽人,他都只能和對方聯手。
哪怕是與虎謀皮,他也認了。
“陸漻從我這裏拿走了居庸關的城防圖,”一提起這件事,解汿就忍不住的心痛,他壓了壓情緒,再次開口,“你去求求皇後娘娘,她一定有辦法把消息送出去。”
他的這個姑姑是一個極其聰慧的女子,自小生長在邊關,在馬背上長大。
謀略才智,絲毫不輸鎮北侯府的其他人。
父親在的時候常說,若不是因為姑姑是個女子,這鎮北侯的身份都不一定輪得到他。
只可惜這樣一個肆意張揚的女子,被深宮困住了一生,在太子堂兄被廢以後,心灰意冷之下剃了發,封了景仁宮。
可如今縱觀整個京都,能夠往邊關傳遞消息的,似乎也只剩下了皇後。
“母後許久不見人了,”安平公主有些遲疑,“我不一定能辦到。”
“安平,你必須要辦到,”解汿抓着安平公主的手腕隐隐用力,“倘若邊關不能及時換防,匈奴兵馬長驅直入,你想過那個後果嗎?”
安平公主的手背有些抖,如此大的擔子,壓得她幾乎快要喘不過氣來。
可她卻,別無選擇。
“我……我只能盡力一試。”
“安平,”解汿終于如釋重負般松開了手,“拜托了。”
——
白日的朝會上,沈聽肆讓手底下的人提出了給柳貴妃見摘星樓的提案,即便以太傅畢鶴軒為首的官員們百般阻攔,可終究還是未曾攔截成功。
傍晚時分,沈聽肆手持“募捐”的聖旨,帶人率先将太傅府圍了個水洩不通。
日頭落了下去,潔白的雪花紛揚飄下,濺在冰冷的盔甲之上,襯的本就殺氣騰騰的羽林衛更加的駭人。
“砰——”
羽林衛統領陳着徑直一腳踹開了太傅府的大門,大批羽林衛蜂擁而入,閃爍的火把光亮裏,沈聽肆一步一步的踏了進來。
畢鶴軒朝會時就被氣的差點暈了過去,如今似乎是郁結于心,身體更差了一些。
年邁的太傅兩鬓斑白,在兩名侍人的攙扶下才堪堪能夠走路。
冷風卷着大片的雪花,打的人睜不開眼,畢鶴軒卻只穿了一件薄薄的中衣,任由那雪落在他的身上,發上,襯的他越發的遲暮。
沈聽肆脫下自己的大氅,試圖給畢鶴軒披上去,對方卻情緒激動,一把将其扯過,扔在雪地裏,還又重重的踩了兩腳,“誰稀罕你的假好心?!”
他修長的手頓在半空,仿若那漫天飛揚的雪花一般,蒼白而又冰冷。
輕輕的一聲嘆息消散在風雪中,沈聽肆直視畢鶴軒的雙眼,緩緩開口,“老師,陸漻只是奉旨募捐。”
“我呸!今年的冬天這麽冷,不知有多少百姓吃不飽飯,穿不暖衣,你竟然主動上奏要去建那勞什子的摘星閣……”
“奸臣誤國!”畢鶴軒氣的胸腔劇烈的顫抖,梗着脖子怒罵,“你今日除非從我的身上踏過去,否則,休想拿走半塊銀子給那個妖妃!”
“老師又何必為難我呢?”沈聽肆揮了揮手,很快就有幾名雨羽林衛出來,将畢鶴軒的幾個孫子輩的孩童壓了過來。
幾個小孩似乎是從未見過這般的場面,被吓得哇哇大哭,看到畢鶴軒,一個個邊哭邊喊祖父。
“不準哭!”畢鶴軒顫抖着身體,即便那雙渾濁的眼眸中染滿了血絲,卻依舊挺着脊背,“我畢家的子孫,沒有孬種!”
低聲的抽泣漸漸弱了下去,畢鶴軒咬牙瞪着沈聽肆,“陸聽雲!!!”
“有種你就沖我來!他們還是什麽都不懂的孩子!”
“老師,我是奉旨募捐,若有不從,斬立決!”沈聽肆提高了音量,認真說道,“您是太傅,我自然不會對您做些什麽,可您家裏的這些白丁……”
“倘若您一意孤行的話,老師,咱們之間的師徒情,恐怕就要斷了。”
“你個走狗!”畢鶴軒咬牙怒罵了一聲,随即迅速的搶過了身旁一人手裏的長刀,徑直劈向了沈聽肆的腦袋,“我今天就替天行道,殺了你這個奸佞!”
然而,年邁的老太傅又如何抵得上身強力壯的羽林衛?
三兩下便被除了武器,死死地壓制了起來。
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那個他寄予厚望的弟子,變成一個魔鬼。
一片潔白中,沈聽肆雙指并起,往前一揮,“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