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放學回家，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收拾着書包，不想讓門口的家長久等。
楊柳兒看窗外的他們像小鳥一樣朝校門口狂奔，好生羨慕。
她知道，他們每天都在等待着這一刻，等待放學，等待回家。
而她的心情就與他們完全不同，她正想着怎樣消磨時間……
不管是在哪個家裏，原生或不原生，她從來沒體驗過歸心似箭的心情。
剛月考完，要開家長會了，這也就意味着繼父繼母要回家了，她們一家三口要團聚了。
我……又何必回去呢？
按照慣例，繼父繼母今天大概率會來接他們回家，她不想去當這個電燈泡。
可她不能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即使她情感上不是那個家庭的一份子，但法律上是，她還要住在那裏，沒有別處可去。
他們三個當然可以嫌棄她，但她不可以，她要心懷感恩，面帶微笑，絕不能在他們面前散發出半點喪氣。
即使她的內心早就喪到了極點，但她的外表永遠都要是陽光的，那樣才能不被人讨厭。
教室裏，楊柳兒一邊刻意放慢速度收拾着書包，一邊跟同學們揮手告別。
她知道她不用着急，文科生一般下課比較晚，林晨動作也慢。
待教室裏只剩值日的同學時，楊柳兒才離開教室。
她悠閑地繞教學樓一圈，來到一個只有她知道的角落。
在這裏，她既不會被他人發現，又可以看見她夢寐以求的場景。
孩子結束了一天的學習後，奔向父母、擁抱父母的場景。
真是令人好生羨慕……
小時候院長要管的小孩太多，通常兩只手都抱不過來，楊柳兒又是最懂事的一個，不哭不吵，還幫着院長哄弟弟妹妹，即使受了委屈也是偷偷抹眼淚。
院長可能也抱過她，但她已經不記得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了。
應該是一種……被保護的、被愛的感覺吧。
被領養之後，楊柳兒是再也沒有體會過這種感覺了，她很渴望，但她不敢跟林晨說，她怕林晨以為自己想跟她搶父母。
她知道，林晨不是個大度的人。
直接私下跟父母說嗎？
她不知道怎樣開這個口，怎麽說都別扭。
她們關系又不是多好。
楊柳兒在角落蹲了許久，她不算嬌小的身軀折起來就那麽一點，就像一只縮在角落的流浪貓。
這是她沒向他人展露過的一面。
她不自信，不大方，卑微到塵埃裏。
現在的她還不如路邊的雜草。
雜草還能破土而出，可她呢，一點薄土就壓得她完全直不起身。
無家可歸的自卑，寄人籬下的羞恥，讓她根本擡不起頭。
說長又不長的一段時間後，她看見了在門口等待的繼父繼母。
應該是林晨跟他們打了電話，林晨應該也快出來了。
楊柳兒站起身，踢了踢腿，緩解因久蹲而産生的酸麻之感。
“爸！媽！”
遠處，林晨歡呼雀躍地撲進了她們的懷抱。
楊柳兒整理了下表情，朝他們走去。
“爸，媽。”
本來還在跟林晨說說笑笑的林父林母，動作稍頓，但立馬調整好表情，乍一看笑意不減，轉身朝楊柳兒熱情地招手。
“柳兒，上車回家。”
也許是因為心裏藏的事實在太多，楊柳兒在感情方面特別敏感。
別人稍許的停頓和微表情她總能捕捉到。
她知道，林晨已經沒那麽頑劣了，她也就沒作用了。
在那個家裏，她徹底多餘了。
林晨跑過來親熱地挽住她的手。
“回家咯！”
楊柳兒臉上洋溢着跟她大差不差的笑，兩姐妹一同上車。
林爸開車，林媽坐在副駕駛，姐妹倆坐在後排。
父母好不容易回來一回，林晨不敲詐點是不可能的。
“媽，我上次發給你的鏈接你看了沒有”
“看了呀，不買。”
林晨被母親拒絕，就又轉向對父親求助。
“爸~”
“叫我沒用啊，你也知道，家裏的財政大權一直在你媽手裏。”
林晨開始軟磨硬泡，又是按摩又是捶背的，彩虹屁也吹了不少。
楊柳兒在一旁看着窗外風景，默不作聲，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不想打破車內這歡愉溫馨的氣氛，她們開心，她就開心。
然而往往事與願違……
楊柳兒不記得她們上一句聊了什麽。
反正現在車內是一片寂靜，楊柳兒雖然面朝窗外，但她就是能看到林晨或者繼母拼命使眼色的表情。
楊柳兒知道他們是關照自己，照顧自己的情緒，但每次這死亡沉寂的幾秒，楊柳兒內心都在苦苦哀求。
求求你們冷落我吧，求求你們無視我吧，你們聊你們的好嗎？
下一秒，林晨開口了。
“爸媽，這周六的家長會，你們誰去給我開啊？”
林爸：“你去。”
林媽：“你去。”
林晨：“又這樣？！”
楊柳兒對他們這出特意為自己編排的“大戲”，表示又感恩又苦澀。
楊柳兒有時候也在內心吐槽，想讓他們出點新招，不要每次顧及她情緒的時候，都是聊學習。
她都能猜到他們接下來會聊什麽，無非就是姐姐沒自己成績好，要多向自己學習，跟她在電視裏看到的，父母看到鄰居家的小孩時說的話一模一樣。
林晨：“诶，雖然我成績沒柳兒好，你們也不用推搡的這麽明顯吧!”
果不其然。
林媽：“那何止一點點，別人柳兒跳了兩次級，比你小兩歲跟你讀同一個年級，排名還比你考前，你好意思？”
楊柳兒知道自己躲不過去了，笑着轉過頭，謙虛地說：
“沒有沒有，姐姐成績已經很好了，考個211沒有問題。”
林母：“那就好那就好，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林晨拱拱手。
“過獎過獎，哈哈哈。”
……
然後……然後就又是一段很長的沉默，每當這種時候，在場的每個人都是表面神态放松，實則內心急得打鼓，腦子飛快運轉，思考着同一個問題：
還有什麽好聊的呢？
林爸首先打破沉默。
“柳兒啊。”
“嗯？”
“最近……學習累嗎？”
林晨：你這聊的什麽？
楊柳兒知道他已經盡力了。
“不累，謝謝爸。”
林爸也朝她笑笑。
“不累就好，不累就好。”
OK 首戰失敗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衆人一路沉默着回了家，一直尴尬到晚飯，尬到楊柳兒早早回房。
房門關上的那一刻，楊柳兒終于卸下了她身上的千斤巨石。
她筋疲力盡地爬上床，自嘲地笑笑，心想：
楊柳兒，你的冷場能力還真是蠻強的。
她每天堅持微笑着入眠，積極的自我暗示，告訴自己她很幸福。
但她還是難以做到完全的自我欺騙。
即使她有意識地不去回憶過去，不追究過往，但多年前的記憶總是毫不例外地偷偷潛進她的夢鄉。
一層一層，越近的越清晰。
她記得她被領養的時間是她入院的後三個月。
她雖然很不想承認，但孤兒院裏的她們确實就像商場裏的商品一樣任人挑選。
她也算是上等貨吧，作為院裏為數不多身心正常的小孩。
走廊上的大人透過玻璃窗觀察他們。
楊柳兒覺得她們那眼神應該和她們去寵物店挑小貓小狗的眼神沒什麽區別。
可能是院長覺得楊柳兒最為懂事，平時幫了她很多，想幫她找個經濟條件優渥的家庭當作獎勵吧。
又或者是因為林父林母跟院長說了自己找小孩的“用途”，覺得楊柳兒最為合适吧。
反正最後院長将楊柳兒帶到他們面前，極力推薦她。
院長說她脾氣好、性格好、會開解人。
可能是他們覺得她年紀小、不懂事吧，又或者他們可能根本就沒把她當人，說什麽也沒避着她。
她聽見林母對林父說，她們領養她的目的是讓她在他們忙工作的時候陪他們的女兒，讓她撒氣，跟她作伴，調節她的情緒。
楊柳兒不想去，但她沒有選擇。
林父林母在再三确認她不曾哭鬧後，把她帶走了。
就這樣，楊柳兒進了林家。
雖然楊柳兒知道林晨現在是真心把她當好姐妹，但小時候的林晨是真的很難相處。
小女王林晨本就對自己的城堡裏要住進陌生人感覺很不滿，再加上林父林母肯定還對她說了些什麽，導致林晨在楊柳兒剛住進家裏的那幾年表現得很不友好。
七八歲的年紀正是公主夢的年紀，她總讓楊柳兒陪她玩角色扮演。
她是公主。
楊柳兒呢，就是女仆。
她的要求也沒有很多，就是不管走到哪，只要見到她，楊柳兒就必須跪着。
下人們也總告誡她，不要以為自己被領養了，就跟林晨一樣了，不管是什麽東西，都不要跟小姐搶，要擺正自己的位置。
楊柳兒心裏明白，她們是為她好，但他們這樣反複強調，她還是覺得心裏酸酸的。
又家了，但又沒完全有嗎？
那時林父林母正在拼事業，總是在外出差，很少回家。
林晨長時間見不到爸爸媽媽就要發脾氣，發脾氣就要砸東西。
林晨扔起東西來不管不顧，她可不管拿的東西是玻璃的，還是塑料的，只要她不高興了，就一個字：
砸！
下人們都不敢近身阻攔，楊柳兒一開始也不敢。
直到林父林母從國外給她帶回來的，對楊柳兒來說簡直是天價的水晶魔法棒被摔得四分五裂。
前幾天她提出想摸一下，林晨都沒給她這個機會。
還有只因為她一聲令下，他和下人忙了幾天幾夜才完成的“仙女堡，此時已經一片狼藉。
六歲那年，楊柳兒第一次親身感受到什麽叫：
同人不同命。
她實在于心不忍，起身想攔住林晨。
“誰讓你站起來的！”
林晨對她的動勢十分不滿，随手拿起一個香水瓶扔向她。
精致的香水瓶在燈光的照耀下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床上的楊柳兒抽動了下，但沒有醒。
緊接着，又是那個破舊的院子裏，牛車下如湖泊一般的血跡。
那是她最深層的記憶。
僅是一個局部圖片，就足夠她暴汗驚醒。
她坐起身，下意識摸了膜額頭上的疤。
随着時間的推移，已經摸不太出了。
她看了眼床頭櫃上的鬧鐘。
淩晨兩點。
她懊惱地嘆了口氣。
柳兒啊柳兒，你幹嘛總是揪住過去不放呢？
你想想你之前經歷的那些，這已經算是神仙般的日子了，你到底還想要什麽？
你還想死人複生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