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6
Chapter 6
“你剛才說,這是你家?”
無比平靜的發問,無比平靜的語氣。
白知行看着他,一瞬間腦海徹底清明,方才滿身的絕望無措盡數褪去,此刻甚至他嘴角還揚起淺淡的笑,仿佛這只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詢問。
那笑卻冷得要命,如冰錐一般紮入心肺。
貼着門站的內外兩人卻齊齊肝顫。
易漪心急如焚,氣得想笑更想哭。
商望歸這種智商的豬隊友,在筆記裏就活不過第一天!
門外兩個人已經扯在一起。
小醫生急得快炸,不由自主往門看,恨不能目光是X光穿透門板盯死在裏面的人身上。
白知行逼近一步,面上是游刃有餘的冷笑:“怎麽,鑰匙忘帶了?總不可能指紋也忘帶了吧?”
小醫生滿頭大汗:“我、我手受傷了,冬季脫皮……天氣太幹脫皮厲害!指紋識別不了!”
白知行又氣又怒,再大邁一步,手如鋼鐵般緊緊握住他的手腕:“怎麽會,公寓的鎖這麽智能,你不試試怎麽知道——我幫你。”
小醫生大急,想掙脫,盛怒之下的白知行手勁卻極大,他竟被握得整個手臂痛到脫力,拿慣手術刀的纖長手指不受控制地屈起來:“啊啊啊手手手!你幹嘛,撒手!再這樣我喊人了啊,男男授受不親!”
白知行哪裏聽得進他說什麽,整個人都被“這一切是易漪授意的”,甚至“她可能就在門後看着他”的念頭沖昏了頭腦,怒急攻心下掰開他的手指就要往指紋鎖上按,小醫生拼死掙紮。
這時,“嘀——”
指紋鎖指示綠燈亮起,手柄轉動,門開了。
白知行緊緊制住小醫生的手停留在半空,兩人不約而同地靜止了。
門慢慢打開,露出易漪清瘦的臉。
水墨畫般立在那裏,腰肢纖弱,孑然一身。
易漪眼角的淚痕清晰可見,她的目光從兩人臉上下移,落在白知行掰着商望歸五指的手上。
沒聲音。
她早已失聲,至今七年。
商望歸疼得要命,看懂她的眼神恨不得當場嗷嗷大哭:“她讓你先松開我!我是醫生,我這手是做精密手術的傷不得!!!”
*
白知行與商望歸一前一後進屋,白知行的目光死死落在易漪滿是血的左半身上,想伸手去看她怎麽了,卻不敢。
商望歸晃着手,龇牙咧嘴地嘆氣:“甭擔心,我一會就給她檢查縫合,保管還你個活蹦亂跳的易漪。”
商望歸想了想,又覺得這絕逼得打臉。不管他怎麽縫合,就是在她傷口上繡出個超大號飽滿蝴蝶結來,也不可能有個活蹦亂跳的易漪。
相對的兩個人默然着。
一個用右手客客氣氣給倒水,一個一步上前搶過,也什麽話都不說,眼眶赤紅,倒了水又一絲不茍地感受了溫度,才遞到她面前。
易漪示意他自己喝,白知行固執地不肯動,易漪只能接過,結果等她接過白知行也不給自己倒了,就直勾勾可憐巴巴地看她。
易漪嘆了口氣,又要去倒,白知行這才倒了第二杯自己捧着。
易漪看了眼吃瓜的小醫生,白知行不太情願,還是倒了第三杯,剛要遞出去,商望歸牙一咧,嘚瑟地笑:“不好意思,我不喝,怕你下毒。”
白知行進屋以後第一次正眼瞧他。
也笑了,溫順的眼眸斂着光輝,順手将水倒進垃圾桶。
商望歸:……
商望歸怒了,委屈的眼神投向易漪控訴:你看他!
[紅叉]好友易漪拒收了您的訊息。
易漪低着頭,不肯看白知行,白知行則将目光重新鎖回她身上,半分都再不離開。
像是怕離開,她就又會不見了。
兩人彼此僵持,氣氛凝滞得可怕。
唯有吃瓜的小醫生,終于在被視線拒收、又發現這瓜太單調澀得牙疼之後翻了個白眼,嘆氣:“我說兩位,要不然先讓我給易漪看看傷,她這血流得跟兇案現場似的,你們擱這情深深雨蒙蒙就不膈應?這位先生,你也先回去洗個澡把酒味散散——這滿屋子都人頭馬,我酒蟲都勾起來了,我都要聞醉了非得給她縫歪。”
兩人齊齊靜默,半晌後,易漪轉身進了專門辟出來的醫藥間。
白知行站着不肯動,商望歸再嘆:“放心,我給你看着,絕不讓她再跑喽。你要不信你也可以找人過來替你守着,你随意。”
話音落,他也跟着進去醫藥間,邊走邊搖頭,咕哝“兩只癡嗨”。
醫藥間實際上是一個簡單的手術室,基礎醫用設備都齊全,就是專為這種情況布置。商望歸帶上口罩,洗手消毒,輕車熟路取出醫用縫合針線等,低頭查看她傷口。
他剛用安爾碘消毒好,房間裏響起極輕的敲門聲。
商望歸揚聲,口罩背後聲音悶悶的:“咋了?”
白知行的聲音低啞:“家裏衛浴壞了,我在這邊洗。”
易漪眉眼剛擡,商望歸金絲眼鏡後的桃花眼一彎:“回你家去。”
反正易漪啞了說不了話,有本事跳起來咬他噻。
白知行應聲:“那我去洗了。”
商望歸:“……”
商望歸翻了個白眼,搖着頭碎碎念:“你說他是不是在提醒我他就在外面,別幹什麽壞事?Naive!我要真想幹什麽,你還能讓我活到現在?——啊,血止住了,你裏邊那層線沒事……居然已經長好大半了,你這愈合能力又牛逼了啊。”
商望歸低下頭,眼角微垂,桃花眼斂去輕佻調笑,眼神專注而認真。
他帶上無菌手套,施好局麻,纖細的指握住有齒鑷與持針器,銀色的角針靈巧地在她泛紅的傷口兩旁穿梭,黑色縫合線扯着刀口兩邊組織準确對合,固定。
這時,手機被易漪推過來,屏幕亮着。
[為什麽?]
易漪眉眼微垂,漆黑的眼眸像在看着前方某處,又像是什麽都沒看。
商望歸眸中漾開笑意:“我對你好哪需要……”
易漪用顫抖的右手敲完下一句話:[為什麽要按門鈴?]
你的指紋有存錄的。
所以,為什麽?
為什麽啊?
商望歸的手一頓,擡頭看她,看到她整個人像正在逐漸枯萎的花,花瓣一片片掉落,消融在微涼的空氣中。
桃花眼中笑意漸斂,商望歸重新低下頭,繼續縫合:“瞎想什麽呢,真順手就按了,我以前來你家不都是拍門鈴麽。誰知道他反應那麽快,拍完我就後悔了。”
染着淡淡血腥味的空氣仿佛流動的膠,從人口鼻一點點灌入,封死肺腔。
商望歸穩着手給她縫合好傷口,依舊覺得心浮氣躁,賭氣地在打好方結的縫合線上又打了個蝴蝶結,心裏的郁結才略微散去。
他嘆氣,借着取醫用紗布拐開話題:“不管怎樣反正事情已經這樣了,幹脆趁這次好好談談吧,你哪能躲一輩子?他又哪裏能扛得住你躲他一輩子。”
這麽多年了,連他這個圈外人都知道白寧在苦等年少時的戀人。
而方才,他恨不得發狠折斷他手、雙目赤紅的樣子。
那一刻商望歸真的怕了,也真的懂了。
怎麽扛得住呢?
白寧一轉身,就是萬丈深淵。
商望歸接着絮叨:“轉眼啊這麽多年了,想當初我認識你的時候你才兩歲,豆丁大,陽光照着葡萄架,你站在葡萄藤下,紮着羊角辮可愛得我心都化了。”
“……”
易漪額角暴起黑色小井字:[胡說八道]
她兩歲的時候商望歸還沒出生。
商望歸笑。
猶記五年前初見于葡萄藤架下,他慘不拉幾,被兇殘的人生日到不能自理,她指間帶來一束光,落在他發梢。
從此他的人生截然不同。
商望歸收拾好桌面要往外走,易漪突然寫:[你說得對,我不該再出現的,時一不應該存在的]
[我後悔了]
她竭盡全力才敲下最後一個字,細白的指尖發顫,商望歸心裏一陣一陣揪着疼,拼命呼吸也無法讓空氣灌入肺中,他的嘴角努力揚起:“可是,應該是我錯了啊。”
“以前我以為這麽傻的只有你,今天見了他才知道原來傻缺是真的會湊雙的。和是人是金毛沒關系,和是男是女沒關系,只和你是易漪他是白寧有關系。”
“你們就是這樣的人,你以時一的身份出現也好不出現也好,他猜到了沒猜到也罷,你們就是會互相守下去。”
更何況,你時一的身份可是養活了一大堆人啊,那只大金毛那個工作室還有那些靠着你的IP活下去活得好的人,錢乃衣食父母,我都要靠你邁入有産階級了。
時一這麽重要,你這麽重要。
所以不要後悔了。
你難過,我心疼。
“小漪——”商望歸彎下身子,靠近她,“我……可以摸摸你的頭嗎?”
易漪仰頭看他,半晌,點頭。
拿慣手術刀的手慢慢擡起,懸空許久,大掌小心翼翼地落在她的發心,修長的指順着滑到漆黑如雲的發中,再溫柔地擡起,重複。
“我知道你在害怕什麽——可是小漪姐,擔心那麽多幹什麽呢?你要做的只是撐着一口氣活着從筆記裏出來,你的命,我幫你保管着。”
他嘴角與那雙桃花眼始終盈滿笑意,轉身離開醫藥間。
這次,走出這個屋子。
他就再也不能假裝她還是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