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1
Chapter 1
天淅淅瀝瀝下起雨來。
南方的冬天冷,全是因着涼濕的水汽,水汽堅韌有毅力,穿過重重衣襖的阻礙沾在肌膚上,抵死纏綿。
透心涼,心飛揚。
“時老師,您這樣的決定我們真的很難安排……您退一步,我們這邊也好再想辦法争取争取,看能不能給您再加點價……”電話裏的男聲語氣艱澀。
易漪裹着米白色絨睡袍,蜷成一團縮在椅子,像顆小小的絨團。
聽電話的時候,她擡頭遠望窗外,窗外天色灰蒙蒙,沉沉的雲像厚厚的毛毯一樣死死摁着世界,遠處五色燈光流轉的地标塔都暗淡下來。
細軟的手擡起拍了一下燈。
屋內亮起來,她的手落回黑皮筆記本上,手掌下沿抵住翹起來的紙張,手指略帶不安地捏住筆尾,在筆記本上無意義地滑動。
她在同步開着的WeChat裏打字。
[很抱歉,您知道李叢這個角色原型是誰,他是我寫《從來》的目的,感謝您的垂青]
電話那頭的人看着WeChat界面咬了咬牙,還是不甘心,苦勸:“時老師,我明白您一向以白寧先生為原型進行創作,才有《從來》的誕生……我們一直很希望承制您的作品,只是肖覃工作室成立至今,從未有過男女主角由非工作室藝人擔綱——”
他深吸一口氣:“我雖然不知道別人給您的确切價位,但我相信我們給您的酬勞絕對是最優的,拜托您,再考慮考慮吧。其實我們這邊也有形象氣質相差不多的藝人,您要不然抽個時間來看看?
[白寧]
男人眉頭再擰一分:“這樣!只要您同意,我們一定想辦法談下白先生出演男二號,有白先生加盟,電視劇一定會更成功!時老師,我們是真心想将《從來》打造成精品與經典……”
[抱歉了]
“時老師,您……”他急了,還想再勸,卻發現那邊沒了呼吸聲,WeChat也沒回答。
“喂?喂?”
西裝革履的男人看着沒了聲響的電話無言,長嘆了口氣。
他挂斷電話,不得不在手邊文件上畫了一個叉,艱難放開。
業內誰都知道,劇作家時一每年都會給白寧寫一部劇,不能答應這個一切免談。
只是真的遺憾,遺憾那篇小說影視版權不能在他們工作室談下來,否則百分之六十、不、百分之八十又将是一部大爆劇。
在他垂頭喪氣繼續翻開下一個劇作文件的時候,電話另一頭的高層公寓裏,斜立在電腦邊沿的手機亮了幾十秒,無聲地自動進入鎖屏狀态。
桌面上,黑皮筆記本攤開放着,一頁寫滿紅色字跡的紙高高翹起,最後艱難地翻過去。
筆被紙張撩撥,咕嚕滾離桌面,落在鋪着地毯的地面上,沒有一絲聲響。
——若是屋內有攝像頭,便會将方才的一切拍得清清楚楚。
一個眨眼,原本坐在椅子上的人,倏地消失不見。
……
白知行把最後一箱蓋着雨衣的紙箱搬進屋裏。
冬天的雨細絲一般綿軟,一副人畜無害的乖巧模樣,他還穿着防水的沖鋒衣,可雨絲無孔不入最是可怕,落在臉頰再順着滑進脖子,涼得刺骨。
好在總算搬完了。
房子只簡單裝修過,只有主要的幾個大件家具,幾個大紙箱摞在客廳顯得有些空蕩。上一任戶主本來就是買來投資,沒有住過,他也算是這間公寓的第一位真正的主人。
這裏環境安靜,安保相當全面,是很不錯的安保小區。
之前他在外面拍戲,被跟蹤的私生飯撬開原來公寓的鎖進去住了兩個多月,他回去的時候就看見床被睡過亂七八糟,沾惹了髒污的衣服和女性貼身衣物團在一起扔在洗衣機,牙刷碗筷也被用了。
雖然是個大男人,但他仍不寒而栗。
當即就決定搬家,在朋友家住了大半個月,最後在好友和前輩推薦下确定了這裏。之前他來看過,幾位認識的前輩與朋友都住這,相當安全幽靜,很适合他們。
只是也确實貴。
幸好這幾年拍戲有存下些錢,足夠拿下。
電話響起,白知行以為是好友崔濤催促自己下去吃飯。
好友幫他搬了一天家,說好大宰他一頓。
接起電話來,卻是好友的哀嚎:“快開樓門,我鎖外邊了。”
崔濤說的是樓門,這裏的門禁嚴格,只有樓內住戶可以開門,外人想要進必須樓內人給他開,哪怕崔濤就住同一小區另一頭的樓裏也不行。
白知行邊換外套和鞋子:“你在下邊等我啊,用不着再上來一趟。”
崔濤苦着聲音:“不是,我弄髒了,得去你那換衣服,凍死我了。”
白知行一愣,遠程給他開了樓門。幾分鐘後,電梯在這層停下,崔濤又蹦又跳地沖出來,就往浴室裏沖。
“唉喲你借我身衣服穿!”
白知行都聽到他的牙齒嘎吱嘎吱上下打顫。
“怎麽了這是……”
他的聲音消湮在看見崔濤後背的一剎那,他滿臉錯愕,随即轉身開行李箱,拿出一套自己的幹淨衣物:“你怎麽回事,出去一會兒沾這麽多血回來?”
他們本來商量好,崔濤先去食樓點餐。
熱氣在浴室裏蒸騰起來,崔濤在裏面濕間。白知行把衣服放進幹間衣籃,看到背上沾滿暗紅血跡的風衣。
不會覺得是崔濤受傷,是因為這大冬天穿得都厚,能把最外邊衣服透濕成這樣,崔濤就不會活蹦亂跳在他家浴室洗澡,而是直接送醫院了。
“你這衣服還要嗎?”
血也太多了,這是身體裏的血都要流幹了。
“不要了不要了。”崔濤唉聲嘆氣,“我樓下遇見個女的倒地上,好像是做菜的時候菜刀沒放好,又滑倒了直接紮肩上,到醫院的時候人已經沒知覺了,不知道有事沒有。”
白知行一怔:“這麽離奇?”
“哪離奇?”
“誰家菜刀尖頭朝上放啊。”
崔濤一愣,想了半天又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我覺得沒啥的吧?”
白知行心裏有些憂憫,想一想他這樣瞎想其實沒什麽用,便暫時放下,把崔濤換下來的風衣收進垃圾袋。
他提着垃圾袋出門,剛向着樓梯間的垃圾箱走幾步,就看見對門門口滴了一串血跡,到後面變成了淺淺的血腳印,一直延伸到電梯前。
……這,就有點恐怖了。
白知行略略退了一步。
鮮紅的血滴已經幹涸,邊緣毛刺不平,一連串地延伸出去,像綻開的一串極妍的花。
他皺緊眉頭,看向對門屋又看向電梯,腦海裏轉過一系列兇殺案,最後停留在崔濤說的事情上。
希望正好是崔濤救的那個女人。
不過不管是哪一個,都有必要聯系一下物業。
物業很快上來,調了監控又聯系了小區私人醫院那邊,确認接診的那位摔到受傷的女士正是他對門鄰居。
白知行下意識問了一句她情況,那邊回答病人失血過多,現在已經搶救過來,沒有大礙。
他松了口氣。
确認完一切,物業立即安排了清掃的阿姨,把血跡打掃得幹幹淨淨,這部電梯也暫時停用進行清潔消毒。
沒有真的出現什麽案件受害人總是好的,而這樣的受傷意外誰都會遇到,把這些收拾了就好,也不是什麽大事。
白知行心中對這個小區好感值已經刷滿。
物業響應速度極快,崔濤洗好澡吹好頭出來以後事情已經處理好。崔濤緊趕慢趕,終于扯着白知行趕上了食樓最後一份烤鹵鴿。
這小區內的食樓特色烤鹵鴿,味道鮮美,油香濃郁,據說每天12點-7點整點放五份,每次都要搶。
崔濤欣喜不已,對吃食向來沒什麽追求的白知行也訝異,感嘆好友老饕的人設果然屹立不倒。
委屈自己口腹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的。就是死外邊,從公寓跳下去,也一定要吃那碗飯。
兩人一邊聊着天。
“明天我跟老師去西南慰問演出,小橘寄養在寵物醫院了,你有時間就幫我探望下。你自個也好好照顧自個,有事聯系。”崔濤是個話痨,“也不成,聯系我遠水救不了近火,那你還是抱緊齊哥大腿,反正他也是你經紀人。”
白知行哭笑不得:“還要你照顧?得了吧你。”
崔濤翻了個白眼給他看:“學姐(白知行姐姐)出國前耳提面命,絮絮叨叨一整天要照顧好她小弟,你知道我現在看你是什麽模樣?”
“什麽樣?”
“左臉寫着寶寶,右臉寫着孩子,額頭上蓋着‘不保護好他就去死’,我能不上心?”
“……”
白知行腦補了一下姐姐念叨的樣子,單手抵着腰昂着頭,大紅薄唇一掀吐出一串咒語,也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惹不起惹不起。
崔濤和他同年,是她姐的直系師弟,但心性活絡反而和他特別說得來,現在在國家話劇院工作,和他情況不太一樣。
翻譯過來,就是崔濤是體制內。
他進這個圈子後還在崔濤的介紹下去話劇工作坊學習過一年,收獲頗豐。
話劇有排練有彩排,可上了場就不能NG(重來),十分考驗演員的臺詞功底和表現張力。
“你下一部還是拍時老師的劇?”崔濤又問。
時一老師,是崔濤的老師也要感嘆一聲後生可畏的劇作家。
劇作家——這一敬稱,足以體現時一老師如今地位了。
“嗯。”白知行點了點頭,又招手加了份水果。
崔濤眼一亮,美滋滋地叉了塊半月形的、甜滋滋的蘋果入口,清甜汁水溢滿口腔,滿足地發出一身喟嘆。
如果不是和白知行出去多了、每次餐後白知行都會加果蔬,他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這個小癖好。
白知行繼續說:“現在具體哪家拿到版權還不知道,但(男主角)應該還是我。”
崔濤嫌叉着蘋果吃不方便,索性直接上手,啧啧嘆道:“有這麽一位神神秘秘的劇作家每年給你出一個劇本,唉,要不是知道你心裏有人,我也覺得你絕壁被潛!”
白知行輕輕笑了一下:“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