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放妻書
放妻書
讓何老板心懷幾分輕視的、小劉的毛頭小子夫君鄭陸瑜,此刻正蹙眉凝目,滿臉肅殺,躲在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書房裏,措辭着一封放妻書。
鄭陸瑜這麽多年,每日天不亮就起床苦讀,又得大才子許墨白教導,修得文采斐然,但這一封簡單至極的放妻書,他卻無論如何都寫不下去。
他自然不想讓翠迎離開,但眼下出了件要緊事,他陷入了極為危險的處境,他害怕自己連累了她。
這件事,與鄭陸瑜早逝的生母有關。
當朝皇帝登基後,先後立過兩任貴妃。
如今的這位貴妃,就是鄭陸琦的母妃,美豔無比,且脾氣爆。
而前一任,則是鄭陸瑜早亡的生母趙氏。
鄭陸瑜七歲時,趙氏便因病去世了。
在那時,皇後、趙氏、現任貴妃這三個人來往便已經很密切。趙氏去世時,将陸瑜托付給了那時還未生育的皇後。
皇後承了趙氏的囑托,又心疼鄭陸瑜年幼喪母,因此一直格外疼愛鄭陸瑜。
然而,很少有人知道,趙氏之死其實另有隐情。
先貴妃趙氏,其實是被皇上的喬昭儀間接害死的。
這位喬昭儀,心思歹毒,缜密至極,極擅經營謀略。
早年間,因為喬昭儀與趙氏表面親近實則有隙,因此,在察覺到有人暗害趙氏時,喬昭儀非但不提醒趙氏,反倒緘口不言,間接成了害死趙氏的幫兇。
這麽多年了,喬昭儀心中一直有塊大石頭放不下——她擔心,如果有朝一日鄭陸瑜知道了趙氏之死的真相,定然會來找自己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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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她決定先發制人。而就在最近,她終于找到了可以解決掉鄭陸瑜的好辦法。
鄭陸瑜看着鏡子裏的自己,看着自己那雙似明似暗的鳳眼。
他的母親趙氏,便是這樣一雙鳳眼。
有時候,他會夢到母親。
夢到母親的一雙眼睛,滿含慈愛與溫柔,整個人安寧又篤定,就像春天裏發着芽的柳樹,讓他無比地思念。
而鏡子裏的自己,如出一轍的鳳眼,卻滿是冷峻和拒人千裏之外的寒意。
母親已經去世十五年了。
他想着想着,便覺得有淚珠要滾出來。
他忍住哭意,想了想當下的處境。一個時辰前,宮中傳來一則小道消息,據說喬昭儀要拿逝去多年的趙氏做文章,将鄭陸瑜趕下太子之位。
鄭陸瑜心有不解,自己母親能被拿來做什麽文章呢?難道是母親在後宮中的勾心鬥角之事?喬昭儀想翻這個舊賬?
但過去那麽多年了,就算被翻出舊賬,最嚴重也只是母妃被減些棺前供奉,怎麽都不至于嚴重到能把鄭陸瑜趕下太子之位的程度吧。
鄭陸瑜思來想去,在母親身上發生過的事,且能夠把自己趕下太子之位的事,想來想去只有一種可能……
那便是,他的身世有問題。
他想了許久,只有一種可能——那便是,母親當年曾與他人有情,自己不是父皇的兒子。
只有這種可能,自己才會被趕下太子之位。
一開始想到這一層,鄭陸瑜啞然失笑,怎麽可能?自己怎麽可能不是父皇的兒子?
但如果不是這個原因,實在又沒有別的可能了。
鄭陸瑜知道,倘若自己的猜測是對的,那自己的下場一定會非常慘。然後,他的第一個反應,便是寫放妻書。
在想對策之前,在應敵之前,他決定先把別的都放到一邊,先把放妻書寫了,以防萬一。
萬一他出了事,他也不允許翠迎跟着自己受苦。
翠迎那麽天真可愛,如果自己的猜測是真的,自己非但會丢掉太子之位,甚至可能會被殺掉。
如果翠迎在自己身邊,作為自己的妻子,她肯定要受到自己的牽連,甚至有可能跟自己同罪。
他提筆,濃墨滴到了紙上,原來一片空白的紙張這才有了點痕跡。
他琢磨了許久,放妻書一個字都沒寫。
不順父母、無子、淫、妒、有惡疾、口多言、竊盜……翠迎一個也不沾啊,他這放妻書沒法寫。
鄭陸瑜郁悶地想:翠迎這麽完美,這讓我很難辦啊。
他想了半天,最後只好悲傷地寫下:吾若漢哀帝,好斷袖,有妻劉氏年少,情願立此休書,任從改嫁,永無争執。委是自行情願,即非相逼。恐後無憑,立此文約為照。
唉,為了保得翠迎萬無一失,這個斷袖的身份,就算讓他背到棺材裏,他也認了。
鄭陸瑜本想将這放妻書直接交給她,讓她以防萬一。但琢磨了一下,又覺不妥。
首先,成婚不久的時候,自己第一次親她,把她氣的夠嗆,說出了“你要是覺得我不稱職,你休了我啊”這句話。
雖然現在她氣早就消了,甚至還強勢地把這個便宜占了回來,但她畢竟曾經說過那樣的話,就代表她有過那樣的心思。萬一自己把放妻書給了她,她哪天一個不高興就帶着放妻書跑路了,那自己可就傻了。
其次,自己要是把放妻書給了她,就等于打草驚蛇,她肯定會來找自己大鬧一場的。就她那作風,太子府估計得雞飛狗跳。不行不行,想想就不行。
最後,也是最實際的一個理由,就是——她性格大大咧咧,容易丢三落四,把放妻書給她,鄭陸瑜擔心過了三天就找不到了……
經過仔細而缜密的思考,鄭陸瑜決定還是把這東西交給阿晴的好,讓阿晴先瞞着翠迎,等真用得着的時候再讓阿晴交給她。
将這件事安排好之後,鄭陸瑜站到窗前思考。
窗外在下雨,一場秋雨一場寒,雖然此刻風還不覺冷,但肅殺之意已經近在咫尺了。
其實,他在很久之前,就命人調查過母親的身份。
因為他素來聽聞,母親出身普通,具體身世不詳,這讓他困擾了許多年,因此這才叫人去查的。
而當查到母親的身世真相時,他震驚無比。
母親出身貧賤,但生得一副好容貌,早年被賣進青樓,後來逃了出來,得一在朝為官的貴人所救。
然而,那貴人之所以救她,也只是因為看上了她的美貌,想要利用她罷了。
那人為她僞造了身份,在父皇出宮巡視之際,将她送給了父皇,後來一直利用她鞏固自己的地位。
其實,這也不是最嚴重的,雖然母親出身卑賤,但若只是如此,鄭陸瑜坐了這麽多年的太子之位也不會怎樣。
最嚴重的是,母親被送給父皇後,立即有孕,而不出九個月,就遭遇驚吓,生下了他。
聯想到母親在遇見父皇前的經歷,鄭陸瑜自然也會懷疑自己的身世。
他在猶豫,是想辦法盡快将此事蒙混過去,還是坐以待斃。
從他自己的立場來看,他自然想要這件事永遠不要被揭露出來。
但是,當他想到四十多歲的父皇時,他又不忍心了。
他決定了,不管父皇是不是他的生父,他都不會欺騙自己的父皇,哪怕真相對他不利,他也絕不暗使手段弄虛作假。
鄭陸瑜這個人,因為書讀多了,所以有那麽幾分文人的傲氣,風雨欲來都甘願受着,也絕不虛與委蛇,他要一生堂堂正正清清白白。
此刻,皇宮中。
喬昭儀坐在梳妝鏡前,端詳着自己嬌媚端方的臉,琢磨着要打扮成什麽樣子去見皇上。
平日裏,皇上基本上都跟皇後在一起,偶爾去看看貴妃,喬昭儀幾乎分不到一星半點的寵幸,她已經很久沒見過皇上了。
因此,她想打扮得動人一點再去求見,這樣的心态是可以理解的。
她去求見皇上,正是要去揭發太子身世一事。
趙氏懷孕不過九月便産子,宮中人人都知道,但人人都覺得,受到驚吓所以早産是正常的,從來沒人多想過。
但是,她最近偶然從某人處得知了趙氏的真實身世,這下子,所謂的“受驚早産”是真是假,可就要另當別論了。
喬昭儀撫着鏡子裏自己的臉,輕啓朱唇,一字一句,聲音絲滑動聽恍若絲綢,自言自語道:“鄭陸瑜啊鄭陸瑜,你可別怪我心狠啊。倘若你知道趙貴妃去世的真相,那我定會死無葬身之地的,所以,我只好先下手為強了。誰叫趙貴妃出身不好呢?這只能怪你命不好,可怪不得我啊。”
半個時辰後,嬌媚動人的喬昭儀在皇上面前,将貴妃的真實來歷一一道來,又提起當年貴妃不足九月産子一事,皇上面色鐵青,不豫至極。
同時,太子府。
鄭陸瑜穿一身簡單至極的墨綠長衫,身材颀長,挺拔英俊,年紀輕輕,卻有着一種遠超同齡人的沉穩與定力。
他已經準備好了,随時準備被宣入宮,接受一切可能的風暴。
而阿晴攥着太子妃的放妻書,十分不安。
她伺候太子妃這麽久,雖然太子妃不老實,但性格其實很好,善良,好說話,對待下人威嚴不失親切,阿晴其實很喜歡太子妃。
可這下子,太子要自己幫忙把此事瞞着太子妃,阿晴就感到很難辦。理論上來說,她應該一心一意伺候太子妃,對太子妃沒一絲隐瞞才是的。
唉,愁死了,太子幹嘛偏偏把這個交給她啊……這不是為難她嘛……
而就在阿晴攥着放妻書左右為難之時,太子妃一臉壞笑地從後面悄無聲息地靠近,打算吓她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