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山楂很酸
山楂很酸
這一晚的千凡觀一如往常。
月色撩人，千凡觀位于城南，城南本就是城中比較涼快的地方，千凡觀又寬闊，在秋夜裏便更添了幾分涼意。
劉翠迎進了千凡觀大門，徑直往小師兄的屋子去，而剛邁進院子，就看見小師兄竟然站在他自己的屋子門口。
二人上次見面，還是盛夏之時。如今已經入秋，二人均換上了更厚實的衣衫。這般衣飾上的變化，容易給人一種好久不見的感覺。
劉翠迎一愣，不知該說什麽，只好胡亂扯出一句：“小師兄怎麽沒有在打坐，反而站在這裏啊？”
“我知道你要來。”吳争平淡地說。
“師兄怎知？”
吳争淺淺一笑，說：“我那般了解你，自然猜得到你的行蹤。”
吳争沒說出口的是，在貴妃壽宴前，劉翠迎曾說要來千凡觀小住，自從那時，他就常常在此處等她來了。
這一等，就是三個月零十五天。
但吳争不願講明這一點，他不希望劉翠迎因為他的等候而心有愧疚。
他不要她愧疚，只要她輕松自在，永遠安樂。
吳争溫柔地問：“你今天怎麽來了？”
劉翠迎答：“也沒什麽事，就是好久沒看師兄了，來看看你。也順道來城南辦點事。”
吳争又問：“今晚在這裏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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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翠迎答：“嗯。”
吳争說：“你的屋子一直在給你打掃，你直接住進去就可以了。”
劉翠迎點點頭：“好。”
吳争擺擺手：“你去忙吧，我進屋去打坐了。”
“師兄……”劉翠迎忽然叫住他。
“嗯？”吳争回過頭來，疑惑地看着她。
劉翠迎如鲠在喉，猶豫再三，卻還是沒勇氣說出口，只好裝作無事的樣子說：“沒什麽事，就是……謝謝師兄。”
吳争悠然一笑，轉身進屋去了。
劉翠迎回到自己的屋子裏去，蠟燭也不點，自個兒坐在床沿邊，思量着心事。
月上三竿，劉翠迎終于鼓起勇氣，輕手輕腳地走出屋去。
吳争的房間就在她房間的隔壁，她趴在吳争屋子的窗戶上，輕輕喚他：“小師兄！小師兄！”
裏面沒有回答。
“小師兄，你睡着了嗎？”
還是沒有回應。
劉翠迎咬了咬唇，長出一口氣，終于鼓足了勇氣，壯着膽子說出下面的話：“小師兄，我有話想對你說。小師兄，我喜歡你。”
“我不知道，我是喜歡你，還是喜歡被你照顧的感覺。但反正，我對你是有情的。小師兄，我長到十六歲，第一次發現，自己會在一個男子面前臉紅心跳。這件事對我來說非常非常重要，所以我很想說給你知道。哪怕你現在聽不到，可我就是想說出來，不然就總覺得，有點對不起自己……但我不敢當面跟你說，只好等晚上你睡着了之後再告訴你。”
吳争睜開眼，坐在漆黑一片的屋子裏。他看到，月光在窗紙上，投下了她的影子。
“小師兄，我太遲鈍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對你生出這種心思的。可能……是在萬仙山上，我從樹上摔下來，你背我的時候。我從來都沒有覺得那麽安心過。小師兄，其實，我長這麽大，對我好的人也不少，但是，我唯獨最喜歡你的好，因為只有你才是真的寬容我、真的在體貼我。”
少女的聲音輕輕地從窗子外傳來，傳到吳争的耳朵裏。她說起話時聲音那麽輕，生怕吵醒了他，卻不知他其實根本沒睡着。
“小師兄，如果我不是劉翠迎，我不是太子妃，我真的很想跟在你身邊，一輩子不離開你。但我做不到，我有自己的命運，我不想為難自己，也不想為難你。”
吳争一動不動，仿佛沒聽見她在外面說什麽似的。
“小師兄，其實我剛到萬仙山上的時候，就很喜歡你這個人了。你長得好，又溫和，還聰明，你很像師父。師父是我見過的人裏，我最崇拜的兩個人之一，另一個就是當今皇後娘娘。小師兄，你這麽好，而我能夠喜歡上你，這說明，我眼光也不錯！”
說到最後，少女的語調竟輕快了起來。明明是在表白，也不知這少女怎麽突如其來就驕傲起來了，吳争忍不住笑了一下。
“小師兄，你我的同門情誼，終究只是過去的一段經歷罷了。我相信，以後，如果我們需要對方幫忙，我們肯定都會義不容辭，拼了性命都會保護對方。但是，我們以後，大概不會再見幾面了吧。萬仙山上朝夕相處的日子，終究只是過去的事了。”
少女的聲音忽然有些傷感，又有些豁達。吳争眼眸垂下，面無表情。
“小師兄，我不好意思再見你的面……我這就去辦事了，這就走了。小師兄，你保重。”
窗紙上的影子漸漸擴散消失，那少女終究是走了。
吳争這才起身，身上衣料随之發出“簌簌”聲響，他早知小師妹的心思，也知道小師妹定會來與自己坦白，更知道她很可能因為不好意思，所以趁夜來向自己交代。
他還知道，在小師妹說這些話的時候，他應該裝作睡着了的樣子，給她說出這一切的機會。
他向來如此，向來極其了解她。
他是這世上最懂她的人。
劉翠迎有一句話說的很對，吳争是這個世界上，最寬容她、最體貼她的人。
而劉翠迎，也是吳争在這個世界上，最寬容、最體貼的人。
細細算來，他這半生，最用心去做的事只有兩件，一件是修道，一件是照顧她。
為什麽要這般照顧她呢？
他說不清。
秋夜晚風吹過，窗外的那棵山楂樹已結出了果子，只是那果子還小，未到掉落的時候。将至未至，将熟未熟。
他記得，幾年前，在萬仙山上，有一次，他無意間聽到了師父和大師兄的對話。
大師兄說：“弟子覺着，師弟和師妹他們二人看起來似乎是兩情相悅。既然如此，弟子想為他們操辦一番，讓他們完婚。”
無意間聽到此話的吳争心裏一驚……完婚？唉……大師兄向來如此，愛操心，又是個天大的急性子……
所幸，師父拒絕了。師父淡淡地說：“争兒和翠迎都還小，完婚這件事，對他們而言還太早了。況且，他們之間前路如何，也要靠他們自己去走，我們就別替他們決定了。”
從那時起，吳争就意識到了，自己與師妹之間，也許不只是同門之誼那麽單純。
只不過，他從來都沒把這些話對師妹說出口。
其實，在他們兩個之間，吳争比劉翠迎更早開悟。
然而，到如今，劉翠迎都已經将此事大大方方地挑明了，吳争卻依舊在緘默。
也許，人生中的一些話，本就沒機會說出口，本就要一輩子爛在人的肚子裏。
他推開窗子，一枝山楂樹杈從他窗前橫過，紅彤彤的山楂在上面招搖着，他伸手，摘了一顆下來。
無論這顆紅彤彤的山楂究竟有沒有成熟，它終究已經被從枝杈上摘下來了。
劉翠迎從千凡觀出來，便繼續向南走去。
千凡觀南邊一裏外，是一處荒地。
幾十年前，幹旱和蝗災紛至沓來，莊國曾經歷過一場大饑荒，就連京城之中，都常常餓殍遍野。
那時候，正是冬季，常刮北風，京中百姓把餓死在家中的屍首搬來城南這裏的下風處，以致于這裏一度成了野墳場。幾十年過去，屍首雖然早就風化，都被處理掉了，但因為曾被用作棄屍的關系，人人都覺得這裏晦氣，無人願意使用這片土地，這裏就變成了一片荒地。
變成荒地後，附近百姓偶爾會來此處燒紙錢。他們覺得這裏陰氣重，在這裏燒紙錢，更容易送到冥界去。
今晚，劉翠迎帶着一摞紙錢，席地坐下，擺好紙錢。
秋風從她耳際掠過，撩起她鬓角的碎發，她覺得有點想哭。
她跟吳争所說的“順道來城南辦點事”，指的就是這件事。自從何家小妹的案子告破後，她就一直想來這裏，她想告訴何道，他家妹子的案子已經昭雪了，所有的惡人已經都得到懲罰了。
劉翠迎點燃了一張紙，這紙錢很軟，不禁燒，就像人命一般脆弱。火苗竄得迅速，昏黃的紙迅速變成漆黑的灰燼，火焰在她眼前翻飛，灰燼在四周漂浮，她的眼眶濕了又濕。
她從懷中掏出吹箭，摸了摸吹箭，溫柔認真地說：“何老板，你放心吧，你妹妹的案子已經結了，殺人犯鄧真已經死了，包庇他的鴻胪寺丞祝方和大理寺主簿也死了，還有大理寺卿李知幌，已經被刑部扣押，擇日宣判。這下子，你家小妹子可以瞑目了。”
“你哭哭啼啼的幹嘛呢？”一個慵懶痞氣的聲音問道。
劉翠迎驚得擡頭，支支吾吾地說：“燒……燒紙……”
“燒紙？給誰燒紙？”
劉翠迎老老實實地答：“給……你……”
“你、說、什、麽？？？”音調不自覺提高，帶着疑惑和怒氣，眼前這位細眉細眼的男子眉頭緊鎖瞪着她。
何老板：我聽說我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