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戮頸
戮頸
劉翠迎被一群侍衛押解回了太子府,鄭陸瑜正等着她。
劉翠迎被一路押回自己房間,鄭陸瑜正晃着一杯冒着熱氣的茶,侍衛和下人們早就得了太子的吩咐,将太子妃放進來之後,便都迅速地退下,并關上了房門。
劉翠迎被押解回來,早已在掙紮中搞得自己披頭散發,而鄭陸瑜坐在那裏從容冷靜,這場面活像柔弱民女被惡霸強取豪奪。
屋子裏光線很暗,鄭陸瑜起身吹熄了唯一點着的蠟燭,二人頓時身處一片黑暗之中。
黑暗,是鄭陸瑜最為熟悉最為依賴的東西。
有些事,是人之天性,也是夫妻之職,他覺得必須要做。而熄了蠟燭,會讓他更加安心、更加肆無忌憚一點。
而且,他自私地希望,她能夠再一次在黑暗中抱住自己,能夠将自己從黑暗中拉出來,最不濟,她也能陪着自己一起堕入黑暗。
他需要她。
不知為何,自從劉翠迎在馬車裏抱過他的胳膊之後,他對劉翠迎的态度就變得自私起來。
他不願陸琦與翠迎過多接觸,擔心翠迎的光彩會被陸琦分走……
他希望讓翠迎将自己從黑暗中拉出來,若是不成,那他就打算拉着她一塊埋葬在黑暗中……
連他自己都不懂,他何時成了這般自私的人?
他本以為,自己清心寡欲多年,克制欲望多年,早已披上了一層超脫的皮。可他沒想到,這層皮居然被她無意中撕裂,而當壓抑一旦被撕裂後,自己居然生出一種共同毀滅的殘酷欲望。
而劉翠迎只見鄭陸瑜吹熄了蠟燭,然後清冷月光瞬間從窗子透了進來,給屋子裏的一切鍍上了一層涼意,也襯得他的身影更加決然。
劉翠迎有些怕,他覺得此刻的鄭陸瑜渾身沾染着一種好似從地獄帶出來的陰森,讓她不由得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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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怕的同時,劉翠迎也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她忽然覺得,認識鄭陸瑜這些時日,此刻是她将他看得最清的時候。
奇怪,奇怪,此刻昏暗無比,她連鄭陸瑜的五官都看得不甚清楚,卻不知為何,覺得能夠将他的靈魂看得一清二楚。
也許,在黑暗之中的鄭陸瑜才最真實。
這種奇怪的感覺與恐懼感共同襲來,使得劉翠迎愣在原地。
就在這時,鄭陸瑜已經走到她跟前,攬住了她的肩。
劉翠迎這才從愣神中恢複了神智,她下意識便要拒絕他,她還沒有準備好,她不願意。
于是,劉翠迎立刻想要避開他的手,卻被鄭陸瑜牢牢抓住躲閃不得,劉翠迎有點急也有點怕,于慌亂之中伸手向四周随便亂摸,然後“倏”地一聲幹脆利落地抽出挂在牆上的法劍,抵上了鄭陸瑜脖頸。
這下子鄭陸瑜也有點懵了,她至于……要舞刀弄槍的嗎?
劉翠迎幹脆利落地說:“我說過,不準你碰我。”
鄭陸瑜火氣也上來了,這瘋女子怎麽這般不講道理呢?難道她不是他的妻子嗎?難道她不懂得應該滿足丈夫的需求嗎?
劉翠迎語調低沉,一字一頓地重複:“我說過,不準你碰我。”
鄭陸瑜也惱了,他不僅沒放手,反倒更加用力地抓住她的肩,他倒是想看看,這女子究竟敢不敢傷自己。
下一瞬,鄭陸瑜就覺得頸上一涼。
随即,一股熱流沿着脖頸流入他的衣領。
鄭陸瑜松了手。
他沒想到,明明是小孩子心性的劉翠迎,居然在此事上如此堅決。
他是真的沒想到,她原來這樣抗拒與自己接觸。
鄭陸瑜一松手,劉翠迎便立刻落下兩行淚來,癱軟在地。
她從未習過武,更不會舞刀弄槍,說實話,用劍割鄭陸瑜脖子的時候,她的手都抖成了篩子。
她完全不會掌握力道深淺,生怕自己用力過大,會真的殺了當朝太子,所以,在那一瞬,她已經做好畏罪自裁的準備了。
她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無論如何,絕不能,絕不能讓他這樣輕賤了自己去……
而一逼走鄭陸瑜,劉翠迎就立刻心有餘悸地癱軟在地。
鄭陸瑜看着跪坐在地瑟瑟發抖的妻子,她都抖成篩子了,可手上還是緊緊握着法劍不松開。
鄭陸瑜嘆了口氣。
他氣劉翠迎的執拗,也驚嘆于她的堅持。
他是真的沒想到,作為一個女子,她居然敢這樣違拗丈夫的意思。他以為,只要他堅持,只要他引導,她就會半推半就的。
可沒想到,她居然這樣抗拒。
他嘆了口氣,罷了,罷了,是他想錯了,是他的錯,他不該如此。
就在這時,外面忽然有人來報:“太子妃的父親母親求見,已經候在門外了。”
劉父劉母聽聞逃跑的自家女兒終于被抓回來之後,立刻就趕來了太子府,太子府的侍衛告訴他們,太子夫婦在太子妃的房間,于是劉父劉母立刻在侍衛的帶領下來此求見。
岳丈岳母就在房門外,鄭陸瑜不得已只好馬上起身開門。
一見到太子,劉父劉母立刻俯身跪拜:“參見太子殿……诶,太子殿下怎麽受傷了?快來人給太子殿下處理傷口啊!是不是太子妃傷了您?”
鄭陸瑜趕忙否認:“不是,不關太子妃的事,是我自己在沒點蠟燭的房間裏亂走動,結果絆了一跤,被……呃,被太子妃放在梳妝臺上的釵子劃了一下。”
劉父劉母聞言,這才心下稍安,立刻叫人來給太子處理傷口,劉母湊上來說:“聽聞太子妃已經回府了,臣婦想去看看太子妃。”劉母一邊說,一邊就準備往自己閨女房間裏走。
鄭陸瑜趕忙攔住劉母,口中道:“地上還有小婿剛剛造成的血跡,容小婿與翠迎收拾一下再請二老進房。”然後“咵嚓”一下關上門,把剛剛趕過來要處理傷口的太醫都擋在了門外。
鄭陸瑜趕忙跑到跪坐在地的劉翠迎面前,一把奪過她緊緊攥着的法劍,順手藏到了櫃子後頭,然後把仍在恍惚的妻子拽起來,一起去見岳丈岳母。
太子去讓太醫處理傷處了,而劉翠迎就單獨在一旁和自己父母待在一塊。
劉父很是氣憤地教訓她:“你還敢逃跑了?你還有沒有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你不氣死我不甘心是不是?你就不能老老實實的?”
劉母也在一旁幫腔:“是啊,翠迎啊,從小到大,娘跟你說了多少遍了,你是出身書香門第的小姐,要行止有禮端莊有度。可你呢?你巴不得作天作地,巴不得将天都捅出個窟窿來!你是怕氣不死我們倆是不是?”
劉父:“你可像個什麽樣子?”
劉母:“我沒你這麽丢人的女兒!”
……
劉翠迎忽的心裏很酸很酸。
她不情不願地嫁過來,在這裏受了委屈,自家爹娘趕過來見自己,卻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責備。
從小,她就沒有從爹娘那裏感受到什麽溫情和愛護。
她也承認,自己不是什麽名門淑女,自己的确有些古怪,可她只不過愛好有些異于常人而已,也沒幹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可爹娘為何就那般不能容忍?
從小到大,只要她稍稍沒有藏好,她的寶貝一旦被爹娘發現,就會被當着她的面砸個粉碎。
她也想做個爹娘期待的好姑娘,也想與爹娘好好相處,成為他們想看到的大家閨秀,但她就是舍不下那些寶貝疙瘩,她是真的喜歡擺弄那些東西,喜歡得不行,要是不讓她碰,她覺得自己的魂就沒了。
其實她一向體貼父母,也待人寬厚,除了有點古怪小愛好之外,她幾乎沒有任何缺點,可就是這樣,爹娘仍是不能容忍她。
她有時候真的很想問爹娘,你們究竟是把我當女兒當家人,還是當成物件,當成被你們創造被你們擺布的玩意?
她總覺得,自己是不被爹娘接受的孩子。
若不是因為如此,她十歲那年,又怎麽舍得離開爹娘,整整五年不肯回家呢?
劉父劉母仍在不斷地教育女兒。
劉父:“你從小就不讓我們省心,擺弄那些烏七八糟的破爛玩意,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要你好好做女紅當個大家閨秀,你把我的話當耳旁風是不是?”
劉母:“我是真後悔把你生下來啊,我怎麽有你這麽一個女兒?”
劉翠迎低着頭,一言不發。
阿晴始終站在一旁,想勸,又礙于身份,不敢在主子們說話的時候插話,只好欲言又止地眼巴巴瞧着太子妃。
阿晴忽然覺得,太子妃其實有點可憐。
劉翠迎心道:我不能哭,不能哭,不能在這個時候哭,會被人看笑話的,我要忍住,一定要忍住,啊,今晚月色真好,呃,風也不錯,可惜雪花酥沒吃到,下次一定要去吃,好啦,好啦,這世上有那麽多好東西,多想想那些好東西就不會想哭啦……
鄭陸瑜始終在不遠處由太醫處理着傷口,也始終聽着不遠處的訓話。他覺得岳丈岳母有些過分了,可他身為女婿,又不方便頂撞二位老人。
可後來實在是聽不下去了,他也不管被纏了一半的傷口,走到妻子身邊,好聲好氣地替妻子解圍:“二老莫生氣,就算要教訓女兒,也不該在這裏。這裏有這麽多下人呢,翠迎畢竟是太子妃,這樣有損太子妃的面子,您說是吧?”
劉父劉母這才噤聲,而站了幾十個侍衛和下人、一名太醫、阿晴、太子太子妃、劉父劉母的院子這才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