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回家
第51章 回家
“要我說啊, 她嫁給誰都是整日往外面跑,然後夫婿不滿婆婆刁難,肯定雞飛狗跳的鬧心憋屈, 嫁什麽人,她這麽好的天分在生意場上一套一套的,還不如啊,咱們一家三口好好把生意做大做強, 诶一塊去上京享福,我呢也不娶婆娘了,我就多帶幾個小妾,也不擔心母老虎鬧騰, 想想就是一個快活啊……”
“呸呸呸,你這放的什麽厥詞,有辱斯文……”
秦伯有還在皺眉呸着,外面夥計就興沖沖地往裏頭邊跑邊喊:“少東家回來了!”
秦樂窈進門的時候, 秦伯有高興壞了, 繞着女兒連轉了好幾圈, 噓寒問暖道:“瘦了啊窈窈,這兩年多沒回來,我姑娘受苦了啊, 錢是賺不完的。”
“不辛苦,父親這兩年身子骨可還好?女兒慚愧,不能跟在身前盡孝。”
“都好、都好、不用惦記我, 我都好。”
秦忠霖先是披了衣裳興奮地從榻上起身,視線一碰到秦樂窈就立即想起來自己無知無覺幹的那些混賬事還有日前挨的那頓打, 便又縮着脖子不敢吱聲。
秦伯有見他一聲不吭,不滿道:“你啞巴了啊, 妹妹回來了不知道說句話關心關心,要不是窈窈争氣,你現在還在破廟裏跟叫花子搶飯吃呢。”
他們父親膽小,罂華的事情秦樂窈叮囑了叫他不要說漏嘴,于是秦忠霖是一個字也沒敢提。
他賠着笑讨好地叫了一聲:“窈窈,回來啦。”
秦樂窈跟父親尚且和顏悅色,轉到他頭上立刻就成了冷眼。
她一聲冷哼,秦忠霖聽出怒意沒之前在那吊樓裏那般強烈了,便趕緊谄媚笑着湊上前來給她倒茶,一邊道:“要不說我妹妹能耐就是大呢,咱們秦家真是祖墳冒青煙出了你這麽號人物,以後肯定能帶着我們爺倆雞犬升天……”
“滾蛋,別挨我。”秦樂窈嫌惡斥道,再轉向父親的時候,臉色才重新好了幾分,對他道:
“女兒此番回來也不能久留,今日是抽空回來的,晚上酉時之前還要趕回城裏去,一會咱們就在莊子裏擺點酒,跟夥計們一起熱鬧熱鬧吃頓飯,女兒這邊事重,父親時間上怕是要遷就我些。”
“诶诶,都聽你的。”秦伯有忙不跌點頭,但聽到分別許久的女兒這麽快就又要離開,免不了心裏還是酸澀,詢問道:“窈窈啊,不能在家裏住一個晚上再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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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确實抽不開身。”秦樂窈又何嘗不想體恤老父親的心意,原本如果沒有橫生那場禍事,在她的計劃裏,最遲明年開春,她就能将父兄接過去一家團聚了。
思及此,秦樂窈心中難免有所感慨,但她不想壞了這難得的好時光,含笑道:“就快了,再忍忍,屆時咱們一家子能在上京團聚。”
一聽這話,旁邊的秦忠霖就被戳中了傷心事率先苦澀嘆道:“唉……還能等到這一天嗎……”
秦樂窈反手作勢要抽他,秦忠霖猛地一縮脖子抱住頭,不敢吱聲了。
秦伯有不明所以,跟着一起附和道:“打,該打,烏鴉嘴,趕緊呸。”
時辰接近晌午的時候,莊子裏開始熱鬧地起火起鍋,大家夥都高興極了,院裏看門的大黃狗都嗷嗷多讨到了幾塊肉骨頭。
秦忠霖從剛才就在忍不住悄悄打量着秦樂窈身後護衛的那兩名帶刀大哥,一邊摸着下巴尋思着湊近她小聲道:“妹妹,你這兩位……是個什麽情況?看着不像是普通的家丁小厮,像兩個練家子啊。”
“你現在是不是又搭上什麽發達路子了,跟哥哥說說呗?”
秦樂窈懶得搭理他,掉頭走了。
“別走啊窈窈。”秦忠霖牛皮糖似的跟着她,沒走兩步,正好瞧見外面有人策馬而來。
那馬脖上的鈴铛清脆悅耳,來人似是來報信的,近前來後勒住缰繩,在門口朝秦忠霖拱手道:“秦老板,我家公子差我傳信,他在江晚樓設好了廂房,請您記得午時赴約。”
秦樂窈狐疑瞧了眼秦忠霖,男人聽完才猛然像是想起什麽似的一拍手:“哎喲瞧我這狗腦子,今兒個是十五啊?一定一定,勞煩小哥跑這一趟了,還請回禀公子,秦某人和家父妹妹必會準時赴約。”
他拱手目送着将人送走,秦樂窈這才詢問道:“誰啊?”
秦忠霖心裏美滋滋的,樂呵道:“上回去跟蕭公子那送貨,他說了十五要跟咱爺倆吃個便飯來着,好險好險,我這衙門裏轉了一趟日子過糊塗了,險些給忘了。”
“蕭公子可是大忙人,他的時辰比金子還貴,還能記着咱家這種小作坊,可真是太感人。正好你回來了,他還不知道吧?看見你蕭公子肯定心裏悶着開心死了。”
秦樂窈忌諱身後的護衛,掃了他一記眼刀警告道:“不許亂說話。”
秦忠霖從不介意秦樂窈跟他說話的态度,仍舊笑呵呵道:“哎喲我趕緊去換身得體的衣裳,爹!快收拾收拾,咱赴宴去了……”
待到父子倆重新換了行頭準備喚小厮牽馬套車的時候,秦忠霖朝秦樂窈招呼了一聲:“窈窈,傻站着幹什麽,走啊。”
秦樂窈搖頭道:“既如此,我就不去了,我晚上回去還有要事,耽擱不得。代我向公子問好。”
秦忠霖一聽這話,趕緊幾步折回來問道:“你不是酉時嗎?這、咱們一家子多久沒見了,錯過這一日,還不知下回是猴年馬月,一起敘敘舊啊,蕭公子是你的師父,這也算不得外人啊。”
“你少廢話,不去就是不去。”秦樂窈掃了他一眼,當着後面護衛的面也不好過多解釋什麽,只簡單說了一句:“我此前已經跟公子碰過面了。”
“可是這、”秦忠霖為難地向父親遞了個眼神求助。
秦伯有一直聽着,顯然是對蕭敬舟也相當尊敬的,也難得開口勸了兩句:“是啊樂窈,好不容易回來了,即便之前見過,但現在如此合巧逢着公子也有空,又是在端州的地界上,這……确實該一道去見上一面表示表示感謝的。
蕭公子這些年也幫了我們不少,你也知道,端州這個地方,機會多風向卻也吹得快,每年新冒出來的後起之秀多如牛毛,你走之後,咱們家沒有被後人取代,光靠我和你哥哥可是遠遠不夠的。”
這最後的一句話,戳在了秦樂窈的憂思上。
端州水土富饒,卻也是魚龍混雜包容性極強之地,每年都有無數乘着浪頭爬起來的人,但冒頭容易,能守下的卻是寥寥無幾,潮汐起落乃是常态,除了那幾個樹大根深的商賈世家之外,其他白手起家的寒門商販者一茬茬地冒頭,卻也只是水中浮萍随波逐流,慢慢被後者耗幹,湮滅的無聲無響。
這些年真正能立在了不敗之地上與世家并肩的,也就只出了一個蕭敬舟罷了。
她之所以那麽迫切想在上京站住腳,其中多數原因便是在此。
秦樂窈有着自己的思量,最終妥協道:“那便一道去吧。”
江晚樓坐落在護城河邊,樓裏的廚子來自川湘,辛辣鮮香的口味在端州廣受歡迎,往往門庭若市一桌難求。
蕭敬舟從虞陵離開之後便直接回了不思蜀,他事多繁忙,今日也是抽了空閑與秦家父子小聚,沒想過竟是能在這裏再碰見秦樂窈。
酒桌上,秦樂窈一直垂着眸子,只是聽着蕭敬舟與秦伯有一番寒暄暢聊,鮮少搭話。
秦伯有年輕時候醉心于科考,也曾在十七歲時中過鄉試的秀才,那時候滿腔皆是宏圖壯志,一心想要搏個功名出來,為社稷百姓殚精竭慮萬死不辭。
可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後來也漸漸在一次次的失利中向五鬥米折腰,娶妻生子,半生皆是壯志難酬。
難得的高興時候,秦伯有喝了些酒,醉意上來後也是忍不住紅了眼眶,對蕭敬舟誠懇道:“蕭公子,您是窈窈的貴人,若非是遇見了您,我們家不會有今天的好日子,老朽心中感謝……”
秦樂窈擡起眸子,方才算是今日桌上,與蕭敬舟對上了第一個眼神。
和之前在虞陵時候不同,蕭敬舟此番見着她雖是驚訝,但并未展現出過多的偏待和眼神,仍是那副翩翩公子溫潤如玉的模樣待人,就好似并沒有發生之前在船上那些不太愉快的經歷一樣。
也好像,對她沒有之前那種迫切想将她拉出泥潭的執念了。
好似一切都回到了原本應該存在的位置上。
男人聞言含笑道:“伯父客氣了,樂窈算是我的得意門生,她的這番造化,旁人也無從複刻,多是自己的聰穎勤苦,蕭某不過是個引路人罷了。”
秦伯有平日裏話少,再加上端州多商人,沒幾個能聽進他抒發理想抱負的知己,也嫌少有機會與蕭敬舟這般談吐學識的人剖心暢談,一不留神就聊過了時辰,一頓飯從晌午一直吃到了申時,仍然還在高呼寒門學子科考不易的舊話。
秦樂窈不想自己父親這般耽誤蕭敬舟的時間,在桌下往秦忠霖腿上踢了一腳,後者動作一頓立即會意,一張嘴正欲開口,卻是被對面的蕭敬舟搶先了一步截下了話頭。
“今日時辰也不早了,我後面還有事,改日,蕭某得了空,再到伯父的莊子上去暢談,一醉方休。”
秦忠霖跟着一起附和道:“就是,哎呀父親你這平時一天說不出三句話,喝了酒就拉着人家蕭公子唠這麽長時間,耽誤人家賺多少金子吶。”
“哎喲,怪我怪我,你怎麽也不提醒着我點……”
蕭敬舟搖着扇子淺笑道:“無妨,今日蕭某也聊得高興。”
從江晚樓出去之後還有一小段石子路,白玦去喚馬車了,蕭敬舟覆手于身後走在前頭,秦樂窈不近不遠跟在後面,瞧了眼他的背影。
外面起了微風,将初夏的暑氣吹散,一切都是令人舒适的,放松的。
蕭敬舟走得慢,不多時便站在了檐下等候,他身側留了個位置,這地方算不得太寬敞,以秦樂窈的位置,若立在原地不上前去,多少顯得刻意生疏。
她垂着眉眼慢慢緩步過去,蕭敬舟也喝了些酒,氣色比平時要看着紅潤一些,男人搖着折扇,坦蕩磊落地瞧了她一眼,秦樂窈借此機會還是想要解釋一句上次的事:“公子……”
“我明白。”蕭敬舟溫和笑着,打斷了她的話,“你有你的難處,也不想拉我下水,我知你本意便可,咱們二人之間,無謂說過什麽言辭。”
秦樂窈半晌無話,蕭敬舟嗓音帶着年長者獨有的寬厚,對她道:“雖然你不願叫我插手,但我作為你曾經的師父,既知你困境,也不好完全袖手旁觀。你自安心打點你在上京的事情,至于端州,我幫你看着,無需有所挂礙。師父答應你,待到你功成翻身的時候,将父兄接去,必定是全須全尾的。”
秦樂窈喉間動了下,久久未能發出聲音。
她說不出拒絕的話來。即便再如何要強堅持,蕭敬舟所言,也确實是她現在最大的困頓。
她人遠在上京,有些事情,鞭長莫及,卻又分身乏術。誰能保證秦忠霖被那廖三娘坑害的這種事,不會再碰上第二次第三次。
如果可以的話,秦樂窈不願意承別人的情,但她現在卻是自身都難保,根本沒有那個本事能将家業一口氣遷進上京城自己眼皮子底下去。
但若說放棄這搏命掙來的根基。
她舍不得。
秦樂窈深吸一口氣,有些事情,有些時候,只能怪自己還不夠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