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阮秋白看着米丘, 像是看着一只跑出火海卻又轉了回來的飛蛾,特別是看到她淩亂的發絲,散亂的衣裙, 更是驚疑不定。
想通了前因後果後, 她發出一聲不可思議的嗤笑:“所以, 你根本就沒有逃跑,你只是設下迷障,就為了跑回來替江冽偷秘籍?”
米丘咳嗽了兩聲,她偏過頭,似乎對阮秋白的話感到難堪, 只有在聽到江冽的名字的時候,眸光一閃。
阮秋白看着她狼狽的模樣, 好整以暇地蹲下來:“只是你沒想到這裏被我布下了天羅地網吧……啧啧, 枉費你和江冽演了這麽大的一場戲。”
“江冽不知道我在這裏。”米丘轉過頭,聲音沙啞:“他什麽都不知道。還有,我不是偷秘籍,是取回。那秘籍本就屬于江家的!”
阮秋白倒沒有生氣, 而是諷刺地一笑:“秘籍名叫《焚炎神功》,是當初焚天老祖創出的武功秘籍, 只是他在與所謂的正道厮殺的時候,被他們掠奪,這才給了那些人隐藏秘籍的機會。你口口聲聲說屬于江家,何其厚顏。”
“魔功之所以叫魔功,是因為練了它之後會濫殺無辜, 颠覆江湖。你應該說江家用幾代人的生命束縛住你們魔教心中的惡鬼, 還所有人一個太平。”米丘咬牙,“魔教的人本就立身不正, 仗着正道勢微肆意妄為,還為了這本秘籍殺了江冽全家,當真是厚顏無恥、颠倒黑白!”
阮秋白的面色終于變了,她蹲下身捏住米丘的臉頰:“真是牙尖嘴利的丫頭,當初第一次見面我本以為你能言善辯,沒想到吐出的話比刀子還利——你既然如此善惡分明,又為何對江冽的濫殺無辜視而不見?”
米丘的喉嚨一動,她咬牙道:“他自有他的下場,如果有一天他要是被淩遲處死,我願替他受過。”
阮秋白微訝,像是想從米丘的眼底看出半點謊言,然而她只能看出一片澄澈:“原來你竟然情深至此,肯為了江冽去死,是我小看你了……”
米丘梗着脖子怒視她,似乎亳不在意她的“誇獎”。
“我很好奇,你到底為何知道秘籍藏在這裏的,你到底……還知道什麽?”
米丘道:“這很簡單。你和魏鈞既然搶了江冽的秘籍,肯定怕他找上門來,秘籍就更不可能放在身上。我看魏鈞對你言聽計從,就知道秘籍在你那裏。于是我騙了江冽,準備一個人回濟世堂找秘籍。你的機關也不過如此,我很容易就找到了。”
阮秋白看她渾身狼狽,卻沒有傷痕,已是信了兩三分:“江冽有你這麽個‘朋友’,也算是三生有幸。只是可惜,他在上面以為你棄他而去,正發着瘋滿世界找你準備殺死你呢。”
米丘的瞳孔猛然一縮,她的眼眶微紅,燭光即便映在她的眼底,也沉寂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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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就預料到了。”米丘的聲音像是含着沙礫:“罷了,這是我應得的下場。誰讓我騙了他呢,我彌補不了的。”
阮秋白提起了興趣:“我很好奇,你到底是什麽人,既然從頭到尾欺騙江冽,又肯為了他的秘籍甘願赴死……”
米丘偏過頭,掙脫她的手掌:“我的身份不重要,倒是你……你在這個密室裏藏着各個門派的秘籍,又在牆上設下火焰紋,據我所知只有魔教才以火為尊,你更是為魔教的人說話,如果我沒猜錯,你是魔教的人。”
阮秋白絲毫不緊張,就像是看着一只掙紮的蝼蟻:“那又如何,你現在猜中已經太晚了。你猜……上面是不是已經被我們焚天教的人控制了?”
米丘的呼吸一窒,她的唇瓣抖了抖,還是不相信:“我不信,江冽的武功那麽高,怎麽可能會出事? ”
“你還是太高估他了,他只是一個喪家之犬而已。我早就告訴你,他已經發了瘋。你猜少林寺的人過來,會怎麽對付他?只需要片刻,上面就會血流成河……而他,也會被我們帶回去,成為一條沒有人性的狗。”
米丘紅着眼眶:“我就知道,你身為魔教的人,又怎麽會眼睜睜看着江冽拿回所有的秘籍,你們就是有所圖謀,心懷不軌!”
阮秋白猛地掐住她的脖子:“我沒時間和你争論,你到底是誰派過來的,你如果說出來,我可以讓你死得痛快一點。”
米丘艱難地咳了一聲:“我可以說……”她的眸光暗淡了下去,似乎心如死灰:“但是我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放心,我不會讓、讓你放了我。”
“好,你說說看。”
阮秋白微微松開指尖。
“我、我其實真的是沙如海的女兒——只不過是被他收養的。我從小就無父無母,替沙如海做一些見不得光、坑蒙拐騙的勾當。他之前聽說江冽要、要殺他,于是讓我借機接近對方,沒想到還沒等我先接近江冽,江冽就殺了滄瀾派所有人……”
米丘無奈一笑:“之後你應該查到了吧。我為了替沙如海報仇,捏造身世,想要接近他,獲取他的信任,待他松懈的時候殺了他,卻沒想到……”
“沒想到你卻愛上了他。”
阮秋白諷刺又憐憫地一笑。
“是。”米丘大方承認,“我從想殺了他,到理解他,最後可以為了他死。”
阮秋白嘴角一勾,露出一個同情的笑:“你竟然如此為情所困。但你的付出沒得到半點回報,江冽可是一直拿你當朋友啊。”
米丘道:“我知道你對此鄙夷,但我甘之如饴。畢竟在你們這些人的眼裏,深情不過是糞土,情愛不過是雲煙。畢竟……你對魏鈞也是如此。”
阮秋白面色一變,猛地将米丘拂到地上。
米丘悶咳一聲,吐出一口血。
她不顧阮秋白的憤怒,低笑出聲:“你有何憤怒呢,你身為魔教的人藏在濟世堂,将魏鈞視作棋子,我正是誇你不愧是魔教中人斷情絕愛,你為何會惱羞成怒?”
阮秋白捏緊了拳頭冷笑:“收起你的自以為是,死到臨頭還在自作聰明。”
米丘緩緩擡起頭,蒼白的膚色上血痕如同白沙紅炎一般刺眼:“好,就當是我自以為是……”
她笑了一聲:“我的身世就這麽簡單。一個無父無母又交付真心的蠢人罷了。你若是信,就給我一個機會,你若是不信……可以現在就殺死我。”
阮秋白一眯眼,米丘的身世撲朔迷離,自己當然不能輕易信她。但這女子敢為了江冽去死,恐怕這個“要求”也是不簡單,萬一是什麽計策……
看出阮秋白的謹慎,米丘無奈搖頭:“你不是不把我放在眼裏嗎,又為何如此小心?放心,我若是說得出,你肯定會做得到。”
就在這時,上面突然傳來一陣轟隆隆的聲響,就像是有百千炸藥一同炸響,整個密室開始搖晃,阮秋白面色一變,難道是和少林的人打起來了?
她看向米丘目露兇光:“你要是讓我饒江冽一命,那就不用說了。”
米丘低聲道:“我相信江冽會逃出生天……罷了,我對他的信任無需向你多說。我只是想求你……”
米丘的聲音低了下去,開始顫抖:“我希望,你見到江冽之後,可以告訴他我的屍體被你們魔教的化骨散化掉了。莫要讓他想着為我收屍了。”
阮秋白的眸光閃了閃:“你竟連死後也替他着想……”
米丘看向她:“我倒也希望你告訴他,我死得有多慘。讓他念着我的好。只是……我實在不忍他傷心難過。他只當我是普通的朋友,我便已死而無憾了。”
系統:“……”
阮秋白的嘴角僵硬地一扯,“好,既然你如此執着,我也網開一面,我會告訴他的。我答應你給你一個痛快,這就送你上路。”
她從腰間抽出軟劍,就要一劍刺過去。米丘卻突然從頭上拔出簪子,向自己的腹部一插。
一瞬間,鮮紅從米丘的腹部擴散,米丘向她吐出一口血,如同紅花落在她的竹葉衣裙上。
阮秋白一驚,怔然看向她。
米丘一笑,鮮血從腹部汩汩流出,胸膛劇烈起伏着:“我雖然要死,卻也不會讓你們魔教的手,髒了我的血!”
米丘的聲音凄厲,讓阮秋白失神了一瞬,回過神來後她惱怒地一揮,米丘瞬間撞在牆上,魔教的火焰紋震顫了一瞬。
“你既已尋死,我不攔你。但你若是裝死,我可就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正要用化骨散直接活融了米丘,米丘的手卻碰倒了牆上的蠟燭,一瞬間火油傾倒,書架成為火海連綿一片!
米丘倒在地上生死不知,阮秋白不敢上前。看着被火焰包圍的秘籍機關,不由得咬了一下牙。
上面的震動更甚,她想到即便是有人查到這個地宮,也不會找到真正的秘籍在哪裏。更何況現在外面有少林衆多禿驢,她若是學白蠶心等将秘籍帶在身上,若是一個不小心那才是自尋死路。
現在離開,日後再派人來找才最穩妥。
想到這裏,她痛恨又複雜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米丘,提着被血染過的衣裙迅速逃離這裏。
阮秋白離開後,米丘從地上睜開眼。
待徹底沒了動靜,她這才放開呼吸,咳得驚天動地。
系統趕緊道:“宿主,趕緊離開這裏!”
米丘捂住口鼻,從“腹中”拔出簪子,叮鈴一聲落了地。她用簪子插中的是她自己的血包,沒受致命傷,但是魔教的軟筋之毒和阮秋白的那幾下子也夠她受的了。
她咳嗽了幾聲,掏出懷裏的瓶子,将裏面的“骨灰”灑在發簪周圍,然後看了一眼藏着秘籍的機關,指尖在上面一顫,留下一道血痕。
她咬了一下牙,剛想從火海裏沖出去,卻聽上面一陣清脆的聲響,牆上的火焰紋竟然徑直掉了下來。
那标志本就不重,但是被烈火熏烤過後格外滾燙,一瞬間米丘的脊背一抽,不由得“嘶”了一聲,她惱怒地将其甩開,一摸後背出現了凸起的瘢痕,不由得咬牙。
若不是怕麻煩,這一段她非讀檔躲掉不可。算了,還是趕緊逃出去,萬一讓江冽闖進來,再看到她完好地站在這裏,那就尴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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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冽的刀從“石地”的胸膛上抽了出來,剛要對魏鈞劈下,旁邊的高天雙目猩紅,怒吼着:“江冽,我要讓你償命!”
他從腰間抽出軟劍,江冽如同鬼魅般射出,一手就扭斷了他的脖子。這個時候沒有人在意一個老人怎麽會用軟劍,他們只注意到一件事:江冽又殺人了,還是殺了一對祖孫。
棺材鋪的老板面色蒼白,長嘆一聲,無論江冽和魏鈞的孰對孰錯,就看今日他殺了那麽多人,已是無藥可救了
一瞬間,群情激憤。所有人都默默圍攏過來。魏鈞不動聲色地藏在人群之後,江冽的眼中毫無感情,他一掌将所有人掃到地上,正要向魏鈞砍去。
“阿彌陀佛。”
一聲佛號如同黎明破曉,天際一絲白,撕裂所有黑暗。
江冽的黑刀嗡鳴,被一股強大的力量阻擋,他眼底濃墨翻湧,竟然硬生生劈下,黑刀崩裂,魏鈞倒在地上狂吐一口血。
江冽旋身下落,看向遠處。
所有人被這一聲佛號念得目光清明,只見老李頭哆哆嗦嗦地指向東方:“了、了怨大師!”
喝!所有人以為是老李頭被吓得産生了幻覺,直到那道黑影緩緩走出,慈眉善目、端正清淨。
棺材鋪老板一屁股坐在地上:“真、真的是了怨大師,了怨大師死而複生了?!”
了怨對衆人深施一禮:“各位施主,貧僧假死實乃無奈之舉。乃是因為當初有施主向貧僧傳話。濟世堂內有魔教中人,為挑起恩怨恐會向貧僧下手。貧僧知濟世堂廣行善事,因此只當是戲言。哪知回到卧房,便察覺到異樣。”
他嘆了一口氣:“對方想用毒藥毒死貧僧,再作刀傷。為了找出幕後之人,貧僧不得不将計就計,假死詐出幕後之人。”
魏鈞倒在地上,被人攙扶起來,然後咬牙吐出一口血:“大師,您定然是受了蒙蔽,我們濟世堂怎麽可能會有魔教的人?”
“是啊、是啊!”
旁邊的百姓幫腔,并非是質疑了怨,而是此事難以理解:“若濟世堂真有那個魔教的人,又怎麽會幾十年如一日地做好事?”
石天被擡了出來,他面色冷硬:“大家讓了怨大師說,我倒要看看他指認誰!”
了怨雙手合十,正廳裏十來個被迷倒的小僧魚貫而出,他們邁過門口死去弟子的屍體,面上有些悲憫。為首的僧人向了怨施了一禮。如果米丘在,定然能認出這個僧人是了怨講經之時跟在其身後的小僧人。小僧蹲下身在祖孫兩個人的臉上摸了一下,揭下來兩張假面。
“嘶……”
有人倒吸一口涼氣:“這、這是怎麽一回事?”
魏鈞和石天也是眼角一抽。
小僧雙手合十:“他們兩個并非是明德城的人,而是魔教的兩個屬下,名叫高天和石地。”
“真、真是魔教的人,可是魔教的人又怎麽會在這裏?!”
“他們是來卧底的,來殺了怨大師引起紛争的!”
魏鈞的嘴角抽動,他緊緊咬住牙關:“但這兩個人根本不是濟世堂的人,憑什麽說我們濟世堂有魔教的人?”
他的語氣又快又急,完全失去了平日的風度和分寸。
那小僧道:“這兩個人是魔教護法的手下,他們雖然不算是濟世堂的人,但是魏夫人呢?”
“……”
魏鈞的嘴巴張開,發出幹啞的聲音:“你說什麽?”
石天眼睛一紅,就要甩開同門的攙扶沖上去,所有人亂成一團,這時候了怨說出所聽所見,一錘定音:
“方才貧僧在正廳聽得清清楚楚。阮秋白藏在魏堂主身邊,是為了用秘籍引起江湖紛争。江冽父母、江冽之遭遇,皆出自他們之手。若魏堂主不信,可當面叫來魏夫人對峙。”
魏鈞冷笑一聲,正要讓人将阮秋白叫出來,然而轉了一圈,卻沒發現阮秋白半個人影。
“魏夫人人呢?”
“是不是剛才被吓到,藏起來了?”
了怨雙手合十:“想必魏夫人早已遠遁,和魔教的人彙合了。”
魏鈞卻是不信:“我不信,我不信,你這禿驢含血噴人!”
了怨垂眸,念了一聲佛號。
“我想起來了,了怨大師的飲食起居,全都由魏夫人負責。剛才魏夫人也是獨自一人進入正廳,她說江冽發瘋殺了所有人,然而眼下這些聖僧們都好好的,只死了一個大師說的‘內應’,魏夫人為何要說謊?!”
“那正廳之內早已被下了毒,所有高僧都渾噩倒地,只有魏夫人完好無損地走出來,還清醒地指認江冽,這還不夠清楚嗎?”
魏鈞面色蒼白,啞口無言。
“魏堂主對魏夫人最是了解,難道就沒有發現什麽不對勁?”
這話一出,魏鈞的呼吸頓時一窒。不對勁?他是秋白最親近的人,又怎麽可能會察覺到不對勁?提及子嗣,秋白閃躲的眼神,了怨“死後”秋白格外興奮的呼吸,還有對付江冽時,對方格外篤定的神情。
這麽多年的相處,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夫人非同一般,但從未想過對方會是魔教的人。他的牙齒打着顫:“我還是不相信……”
只是這話,已是掩飾不住的心虛。
衆人面面相觑,哪還有不明白的。
沒想到人人敬仰的魏大善人,竟然在府裏養了一個魔教的護法,這麽多年不知道一起幹了多少壞事呢。老李頭有些不甘:“也許、也許魏善人也被蒙蔽,那女子擅長花言巧語,假面示人,魏大善人可能什麽都不知道……”
“放屁!”棺材鋪的老板此時心情複雜,由對魏鈞的崇拜瞬間轉為厭惡:“他那麽大的男人了,若是一事無知,那還活着做什麽?當初他搶了江家的秘籍,又斷了江冽的雙腿,這些又不是阮秋白逼着他做的!這個時候又推給魔教的人了!?”
衆人啞然,石天也面色漲紅,不敢擡頭。
然而,這才有人想起來,了怨沒有死,是被阮秋白下毒害的,幾個小僧也沒死,也是被阮秋白下毒藥倒的,江冽唯二殺死的就是魔教的人。
這是不是說明……江冽是無辜的?
這個時候,被江冽掌風掃到幾個江湖人捂着胸口,臉上青白一片。一時覺得氣憤,一時覺得有些羞愧,只能讷讷不言。
了怨向暗處深施一禮:“為引出魔教中人,讓江施主受此冤屈,貧僧深感不安。還要多謝米姑娘的提點,貧僧才能躲過這一截。待此事了結,貧僧定然帶着衆弟子登門拜謝。”
衆人這才想起來,對啊。既然是那個米丘提醒的了怨大師,那她不是出去找什麽線索了嗎?怎麽為何現在都沒回來,這可是第二日了啊!
火把僅剩的火苗“噌”地熄滅,像是寒氣吸走了所有的熱源。清晨的光落在角落的江冽身上,絲毫驅不走他身上的幽暗。
江冽緩緩走出,青隽的容顏暴露在衆人面前。
即便是聽到自己沉冤昭雪,他也沒有半分波動。或者說,就像是看到被搶奪獵物的野獸,看夠了戲,也終于不耐地亮出爪子了。
了怨看着江冽被濃墨填滿的眸子,內心一沉。對方走火入魔的程度比他想象中還要嚴重,他本以為自己還江冽一個清白就能壓住對方的魔氣,然而他猜錯了,江冽已經失去了理智,對方只是暫時安靜下來,尋找出手的機會。
了怨不動聲色地讓小弟子疏散人群,手中暗暗蓄力。
“江施主若是心存有怨,可找米姑娘與少林仔細商讨,我等願給你們一個交代。”
躲在牆角的棺材鋪老板道:“那米姑娘性格溫和,善良大方,定然不會為難少林。江、江大俠,要不然先找米姑娘試試呢?”
然而,本來毫無聲響的江冽,一聽到米丘的名字,眼中混濁的黑墨頓時翻湧,若一道鬼影瞬間射出,了怨一驚,一道佛法金印打出。江冽竟然不躲不避,手掌穿透金印,竟是将魏鈞一掌穿胸!
魏鈞吐出一口血,不可思議地看向江冽,最後留戀地看向周圍,終于沒有看到那道竹葉般飄然的身影。他的眸光暗淡了下去,電光火石間想起夫人對自己意味深長的笑。
對方既然知道江冽走火入魔,又為何會将他自己一個人留在這裏?
原來,他早已被放棄……
魏鈞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衆人大驚,看着滿地的鮮血,竟然是連驚叫都發不出來。
江冽抽出手掌,對着了怨陰冷一笑。
了怨沉下臉色,此時遠處佛號齊鳴,是少林寺的高僧們過來了!了怨立刻飛身在天:“江冽入魔,師兄師弟速速祝我!”
霎時間,十多個金紅身影從遠處急射而來,組成金印法陣,徑直對江冽壓下。
這本是用來對付魔教的,卻沒想到先用到江冽身上。江冽眼中濃墨洶湧,他低喝一聲,硬生生沖破封印,一時間地動山搖,若千百炸藥炸響!
所有人耳鼻流血,倒在地上哀嚎。了怨知暗處有魔教的人虎視眈眈,江冽入魔,若無法解決恐會出現第二個魔頭,到時候腹背受敵更加難辦,于是怒喝:
“江冽,你若是控制不住心魔、濫殺無辜,怎能對得起米施主的付出?!她可是為了你的清白四處奔走,此時未歸恐怕是出了事,你萬萬不可辜負她的心意啊!”
米丘、米丘……
——她可是從頭至尾都在騙你。
——她怎麽會為你讨回清白,許是完成了任務,正坐在哪裏欣賞你入魔的狼狽模樣呢。
江冽捏碎了袖子裏的藥瓶,鮮血順着指尖淋漓而下,他對了怨露出一個嘲諷而又猙獰的笑,瞬間消失在晨曦之中。
了怨大退了幾步,弟子趕緊扶住他:“師父,您沒事吧?”
了怨擺擺手:“江冽的武功比為師想象中還要霸道,若不是今日各位師兄師弟坐鎮,恐怕為師真的就……”
小僧咬緊牙關:“那魔教之人太過卑鄙,弟子親眼看見他們對江施主下毒,卻礙于不能打草驚蛇無法阻止……”
“此事是少林欠他的,你無需歉疚。”
“可是師父,不知是否是弟子的錯覺,弟子發現只要有人提到米施主,江施主的氣息就亂了一分,殺氣也更加四溢……”
了怨也是一怔,他念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貪嗔愛恨,困人誤己。只願米施主能平安回來,江施主能及時找回自己。”
小僧也是一嘆。
江冽沖出少林的包圍,他的眼前如同蒙着一層黑霧,混着留下的鮮血,似鬼魅織成的仇網,将他緊緊環繞。一時之間,一會是阮秋白的笑聲:“她從一開始就在騙你。”
一會是米丘的輕嘆:“我從未騙過你……”
像是兩把最涼最熱的鋼刀,插入他的大腦,翻攪他的理智,他呼吸加速,眼前的母親抱着他:“願你無病無災,勝友如雲……”
——“你到死都是孑然一身,最後留在你身邊的也是別有所圖,江冽,你什麽都沒有!
“你再給我一天的時間,我會給你一個答案。”
——“她是醫女,又怎會看不出了怨身中劇毒?但她就是沒有說出真相,反而一日未歸……她到底藏在哪裏,要看你被千夫所指,被萬箭穿心?清白,什麽清白?答案,什麽答案?都是笑話!江冽,你這一生就是個笑話!
江冽低吼一聲,冰冷的魔氣從心髒流向他的四肢,他需要血,需要最溫暖的血,只有血才能溫暖他天生魔種的心!
他不需要懷抱,不需要安撫,他只需要殺戮!
江冽看中前方江湖人的一把刀,正要殺人奪刀,卻突然心髒一緊,瞬間栽倒在地。對方看見他,先是一愣,接着看見他渾身鮮血,雙目如墨,一瞬間以為看到從地府裏爬出的惡鬼,慘叫了一聲扔了長刀,連滾帶爬地逃走了。
江冽捂着胸口悶咳,幾個禿驢的力量還是不容小觑,他掙紮着要去夠刀,卻突然聽到一聲噴鼻的響聲。
在朦胧的視線中,一匹馬兒歡快地跑過來,嗅到他身上的血腥氣,不安地用頭拱了拱他。
江冽的臉色下意識地一緩,然而想到這馬兒的來處,頓時冷下面孔。馬兒拱了拱他的身體,示意他跟着它走。
江冽用刀拄起身體,踉跄了兩步,卻是相反的方向。
馬兒叫了一聲,連咬帶拽地扯住他的衣袖,江冽将刀橫在馬兒的長頸上:“莫要跟着我,我會殺了你。”
馬兒還在掙動,即便被刀刃劃出血痕也不放棄。江冽眸中的黑墨顫了顫,跟着對方走。
一路上,鮮血淋漓,多少趕到明德城參加月秋節的外地人無不退避三舍。直到傷口愈合,直到血液幹涸,他這才來到城外。
還是熟悉的地方,在這裏他和米丘祭拜了父母。
江冽的指尖下意識地一顫,好似看到了最不想回首的往事。他身上的殺氣四溢,遠處的小騾不安地跑過來,他拎出長刀,就要将這裏毀于一旦。
清晨的風驟然卷起,小騾讓開身體,一顆石子滾落,一張紙順着風,在空氣中幾度欲被撕裂,然而像是将将維持最後的堅韌,飄到了江冽的手裏。
此時,朝陽初升。
金光的光照亮了手中薄薄的一頁紙。
江冽垂眸,從模糊的視線裏分辯字跡。然後,就像是旁邊的枯樹一般,氣息由盛轉衰,最後只剩下一具軀殼久久地定在原地。
——
江冽,你若是見到這封信定然是從濟世堂回來。我知你受了許多委屈,但有了怨大師在想必不會出大問題。
我疑魏夫人與魔教有關,其中種種不能細述,她定然将秘籍藏在堂內,我只有用此方法調虎離山,為你取書。
若她誣我身世,許是為激你心智,我知你必不能信,故不擔心。此去濟世堂暗室,危險重重,若不成功,留下氣味痕跡,你可自尋,千萬小心。
米丘,絕筆。
“絕筆”兩字又被塗去,下面補充了一行小小的字:“我會盡量回來,與你去看我娘,屆時分別,再無遺憾。”
日光照得薄薄的一張紙,若海面金光,澄澈透明。那字似被風吹透,帶着細微的顫抖。
江冽緩緩擡起頭,看向旁邊甩着尾巴的馬兒和有些得意的小騾,他的唇瓣張了張,想說什麽卻驟然捂住了胸口,冷風似乎不是從他的口鼻灌入,而是從胸口無形的裂隙傾灌而入。
他止不住地咳嗽,嗓子發出嘯聲,握着信的手似是插入了冰水裏,有些青白。
那紙變得褶皺,像是垂死之人不甘被拽住的床幔。馬兒和小騾不安地圍在他身邊,江冽緩緩直起腰,眸中的濃墨瞬間消退了一半。
“你們在這裏等我,我去找她……回來。”
他的聲音啞得像是被風刃割過,最後兩個字直接破碎在風裏。
————
阮秋白從暗門出來後,聽着身後傳來江冽和少林等人對峙的聲音,不由得冷笑一聲。
打吧,打吧,等他們打完就是魔教坐收漁翁之利的時候。
有手下接應她,見她衣裙上全是鮮血,不由得一驚。她擺了擺手:“無事,這不是我的血。教主呢?”
手下道:“教主正在向這裏趕來。因為忌憚那幾個禿驢,暫時不能輕舉妄動。還請護法暫留城內,随時監察情況。”
阮秋白擰了一下眉,只好道:“好,帶我去分部。”
她來到高樓,來不及換衣裙,只能披上披風遮掩一身的血腥。因為裏面被封得密不透風,只能等濟世堂大門開啓才能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屬下慌忙跑來:“不好了,護法!那江冽雖然和少林的幾個禿驢打起來了,但是了怨根本沒死,他只是詐死,就為了逼咱們出來。現在高天死了,魏鈞也死了,少林的人正到處找咱們呢!”
“什麽?!”
阮秋白猛地起身,也不知是為計劃失敗而震驚,還是為魏鈞的死而震驚。片刻,她瞬間反應過來:“死禿驢,咱們都被他騙了!趕緊告訴教主莫要靠近!咱們走!”
寒風凜冽,話音剛落,眼前的弟子還沒來得及下樓,就沒了腦袋。
阮秋白的頭皮發麻,瞬間轉過頭。
秋風獵獵,日光落在江冽的臉上,沒有血色的白。
他看着阮秋白身上的血跡,眸中濃墨一渾:
“她在哪裏?”
阮秋白下意識地一愣,以為江冽在找教主,然而看清對方的神色,她瞬間明白過來。一時間又是諷刺,又是憐憫。
“你在找米丘?她不是棄你而去了嗎?你都不知道,我又如何能知道?”
“你身上有她的血腥氣。”
阮秋白瞳孔一縮,下意識地嗅聞自己身上的血腥氣。即便用鬥篷遮掩,對方竟然也能找到她……
她心驚肉跳,江冽突然擡起刀,看似緩慢,然而一瞬間就斷掉她的一條手臂。阮秋白的面容瞬間猙獰,不由得倒在地上,牙根緊咬才不讓自己發出一絲呻。吟。
此時,她懷中的化骨散掉了出來,只是微微碎出一道縫隙,裏面的粉末就将木板腐蝕出一個洞。
江冽的氣息瞬間一變,視線不敢在化骨散上停留一瞬。
他将刀指向她的胸口:“她到底在哪裏?”
阮秋白一笑,即便笑聲裏帶着壓不住的痛苦:“你大可以殺了我,殺了我之後這世上就沒有人知道她的下落了。”
江冽手中的長刀嗡鳴,像是遲遲沒有合上獠牙的野獸。
阮秋白驀然心頭一動:“你倒是對她很在乎,你難道不在意她欺騙你、背叛你?”
江冽的回答是将長刀又送了三分,阮秋白吐出一口血,竟然得意大笑:“你的刀只要往前一點就斷了我的心脈,堂堂殺人不眨眼的屠門客,竟然有一天會在入魔的時候為了一個女人控制住自己的刀尖!”
江冽道:“再不回答,下一次這刀會插進炎遠冬的胸膛。”
阮秋白收斂笑容,聲音有些虛幻:“她說你定然能逃出生天,平安無事,如今看來她是對的。”
江冽眉心一動,兩人心知肚明這個“她”是誰。
“罷了。”阮秋白握住刀刃:“臨死之前,我也做一個好人——她就在濟世堂的地下,她的屍骨已經被我用化骨散化成了粉末。這是她的要求,她說不讓你尋找她的屍首——江冽,我也有看錯的時候。米丘為了你,可謂是、用盡心機……她連死,都不想讓你念她的好,只是可惜、可惜你被我騙得疑她背叛!”
阮秋白的笑聲格外刺耳,江冽的喉結滾動,薄唇抿得沒有血色。
“她現在可是連屍首都沒有了,你找到一點骨灰又有什麽用呢?”
長刀一顫,江冽的聲音似乎讓日光都染上了冷冽:“從哪裏進入地下?”
阮秋白瞬間用長刀貫穿了胸膛:“你可以……去地府問她。”
她帶着得意的笑意,将生命凝固在這一刻。
江冽抽刀回身,如同驚鴻一般瞬間向濟世堂射去。此時炎遠冬收到消息,臨時撤退,幾個少林高僧前去追擊。了怨在後方坐鎮,看江冽去而複返,瞬間一凜:“江冽,你……”
江冽卻是頭也不回,他的鼻尖微動,在濃烈的血腥氣中間,終于找到一絲不同:那是修羅果的氣味。是米丘留給他的“線索”。
他瞬間射入魏鈞的書房,在牆上感受到米丘的氣息,卻是直接不找機關,一刀劈下,轟隆一聲響,一瞬間石崩地裂,牆面驟然出現一個大洞!
石天聽到消息,被衆人扶着過來:“江冽!我師父已經被你殺死了,你還要毀他們的遺……”
話音未落,看見牆上的動
大洞,就像是被人割了舌頭,目瞪口呆。
江冽一瞬間就閃身進去。這裏機關衆多,他卻是看也不看,徑直飛略過去,越向裏面走,煙霧越多,江冽擰了一下眉,腳步越來越快。直到他嗅到了濃重的血腥氣,在這迷宮裏如同池中一滴,但在他的腦海裏,卻如同血染遍地。
他的喉嚨一動,來到一處暗室前,剛想将其暴力破開,卻似乎被凝固住指尖,他緩緩推開了暗門。
一切在他眼前緩緩展開。
先是漆黑的牆面,這裏似乎起過火,卻因為地方狹小早已熄滅,只留下焦黑的痕跡。然後是散落的書架和燒到一半的書籍淩亂地散落一地。
有一枚珍珠簪子躺在黑塵裏,格外顯眼。它被燒得變形,珍珠沒了光澤,月牙失去了光輝,然而長針上卻挂着燒也燒不掉的血跡。
最後,是藏在煙塵下的如同白沙一般的……
江冽怔怔地看着地面上的那攤白,像是看到他此生最抵觸的事物。
被迷宮開啓時帶進來的風随意掀起,若浮塵,似羽粉,好似一個不小心,就能讓它們瞬間消散。
血跡層層疊疊、點點滴滴,也在被不經意間裸露出來的地面上,連綿幹涸着。
他緩緩蹲下,指尖順着血跡觸碰,像是摸到最濃烈的岩漿,燙到骨肉分離,青筋爆起,也不離開。血跡延到牆角,地板上有一道輕輕劃過的指痕,像是雛鳥用最後一點力氣留下的劃痕,告訴別人——秘籍不在機關裏,而是在地下。
她在等待雄鷹找到她留下的痕跡,打開他夢寐以求的“答案”。
江冽看着那道血痕,濃墨般的雙眸驟然轉為猩紅,像是有兩片血池在他的眼中幹涸。它們桎梏住他的眼眶,在幹裂與血腥中,讓他墜于黑暗。
他微微啓唇,卻像是才讓氣流灌入胸口,咳出了聲音。
直到外面有人進入,他們走得又快又急,一陣風再度襲來。像是猙獰的兇獸,肆意破壞這裏的“白沙”,一瞬間漫天紛飛,晶瑩漂浮。
江冽面色一變,他瞬間上前。在接住骨灰的一瞬間,周圍瞬間抽離,像是最虛假的畫布被人一掌扯走,變形、遠離,不斷重現。
明明是最陰暗危險的地下,他卻聽到了瓢潑大雨的聲音,濕透他的脊背,從他的心口灌入,再從胸膛漏出,一遍又一遍地沖擊着他的心髒,一次又一次地稀釋着他的血液。最柔軟的雨滴,變成了最冰涼的利刃,刺入他的心脈。
一滴、一滴,聲音逐漸變大,直到充斥着他整個胸膛。
然後在他合上掌心的一瞬間,萬物收束,紅炎蔓延,幹涸地炙烤他每一寸經脈。
了怨等人廢了九牛二虎之力之力進入暗室的一瞬間,就看到江冽站在門口,沉默得如同被燒焦後的死寂。
了怨念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江施主竟然找到了魔教的暗室,真是可喜可賀。”
他們看江冽的手裏拿着什麽,壯着膽子問:“江、江公子,你拿的什麽?是不是魔教的什麽丹藥寶貝什麽的?”
“江公子,為何不說話……能否給我們看看?”
江冽微微動了,他的視線掃過衆人,所有人不由得一凜。他突然一刀揮下,這裏瞬間分崩離析,整個暗室地動石搖,竟是要塌了!
所有人大驚,眼睜睜地看着江冽拿着一根簪子走了,無人敢置喙。
了怨嘆了一口氣,一邊讓衆人退出,一邊安撫弟子們。
“了怨大師!”出來後,有江湖人咬牙:“江冽如此嚣張,竟然一意孤行毀掉了暗室,這裏面萬一有魔教的關鍵信息該怎麽辦?”
了怨雙手合十,低聲道:“此事恐是誤會。”
“?”
“江公子雙耳已失聰,又如何聽得見你們的意見?”
“……”
沉默之中,只能聽到衆人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
————
米丘艱難地從暗門爬出來,她跑到旁邊的一家農戶裏,大娘見她渾身狼狽,不由得一驚:“姑娘,你怎麽弄成這樣?是糟了什麽難嗎?”
米丘受了傷,又被濃煙嗆到,此時神智渾噩,只說自己家中失火,家當全都不在了,身上無銀,只希望能借一身外袍,擋擋身上的狼狽。
大娘給她一件外衣,米丘艱難地穿上,一擡左臂,便覺得鑽心的疼,她摸了一下後背,被上面的瘢痕吓了一跳。
還是留疤了,算了,反正在後背江冽看不到。
她對大娘千恩萬謝,大娘留她養傷,她道丈夫外出,若是回來看見房子沒了定然着急,她得趕緊回去。
大娘嘆了一口氣,看米丘轉身,身後的瘢痕若隐若現,她這才猛地變了臉色。低聲對身後的“丈夫”道:“這件事非同小可,快去速速禀報教主!”
“是,紅姑娘。”
米丘晃了晃頭,躲過行人來到郊外。此時馬兒和小騾早已等候多時,看着兩個小家夥在悠閑地吃草,米丘如同回到了家般,頓時松了一口氣。
她側躺在地上,看着壓着遺書的石頭還在,但是遺書已經不見了。
她開始笑,邊笑邊咳嗽:“我賭贏了,我賭贏了,這狗崽子真的看到了遺書!”
系統:“上天都站在宿主的那一邊。”
它本以為米丘只騙了江冽,沒想到她是騙中騙,它本以為米丘只騙一個,沒想到她還騙了阮秋白。她在江冽這裏“運籌帷幄”,“不懼犧牲”,在阮秋白那裏“全然不知”、“為愛犧牲”,兩個人都在她的股掌之間,也不知道這兩個人碰到,會發生什麽事。
“天時地利人和。”米丘抹了一把臉,卻抹上更多的灰塵:“我就不信今天能不及格!”
“宿主肯定能成功的。”
“算你會說話。”米丘勉強向後倚着,松散自己渾身酸痛的骨頭:“勝局已定,剩下的就是細節問題。你說……江冽看到我撒在裏面的骨灰,他會不會真的吃了?我可沒有放糖啊!”
系統:“……這個可能性,很低。”
“那瘋狂地收起來,不願讓我在那裏受凍呢?”
“……到時候你可以問問他。”
“那多沒意思。”米丘擺了擺手,“有些時候,此生無聲勝有聲。好了,你別說話了,我等着好感度來個‘大跳’呢。”
系統:“……”
然而,她們這一等,就是夕陽西下,米丘中途睡了一覺,醒來後好感度還是沒有動,格外穩定的“三十九”。
米丘沉默。
系統緊縮。
米丘道:“我覺得……你的數據功能壞了。”
“最近剛更新過好感度功能,不會出錯。”
“那就是……數據延遲?”
“實時更新。”
米丘微笑:“所以你說到底是為什麽,我累死累活九死一生私人訂制的追妻火葬場,會沒有用啊。他這個時候不應該抱着我的骨灰,回憶我對他的情愛,對我的付出痛哭流涕嗎?”
系統:“……”
“你不回答,我來回答。他一定是死了呢,肯定是和少林寺的幾個和尚打架的時候被人一掌拍死,所以才會沒有上漲好感度呢。”
系統被她說得不寒而栗,卻看米丘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後,此時如灌神力,騎上馬兒瘋狂向城內奔去。
系統大驚:“宿主,你傷口還沒好,幹什麽去?”
“我去鞭屍!”
————
江冽走在人群裏,此時夕陽西沉,華燈初上。
他如此走了半天,渾身血腥,氣息不定,往來外鄉人不知他的身份也不知其情,皆白眼翻飛,避之不及。
更有甚者,直接将他推搡到一邊。這讓在旁邊監看的少林弟子一陣心驚肉跳,生怕江冽一刀将其砍成肉醬。
好在,江冽的眼皮都未掀開,只是将右手更加縮回袖口,緩緩向前走去。
他如同逆流的魚,萬千華光、百般喧鬧都似流水在他身邊滑過,不沾半點喧嚣。
有個賣簪子的老板,瞬間認出了他。
“哎,相公!您不是前幾日在我們這裏買月牙簪的人嗎,哎呦,怎麽弄成這樣,你的娘子呢?”
江冽暗紅的瞳孔動了動,他将右手伸出來,上面的血漬和簪子連綿到一起:“這個,能修好嗎?”
聲音沙啞,像是被燒紅的烙鐵燙過一般。
老板被上面的血痕吓了一跳,“莫不是你們兩個遭了罪了吧。恕我直言,這簪子被燒過,珍珠已碎,月牙已化,已是修不好了。相公,您給您的娘子再買一個新的吧,您的娘子她……”
江冽盯着他的唇,只看到“修不好”三個字,就像是被燙到一般,瞬間将簪子收回,轉身走開。
老板從攤子後探出頭:“相公,您娘子沒事吧,可一定要保重啊!”
然而江冽的脊背挺直,他看着手中的簪子,亳無所覺。
此時此刻,仿佛又回到的雙親橫死的那天,今夜沒有雨,只有萬千燈火,與他無關,他聽不到半點聲音,感受不到半點情緒。
像是被大雨淹沒,又被岩漿炙烤,化作一攤毫無反應的爛泥。
爛泥,許是生來如泥,如今又塵歸塵、土歸土罷了。
身旁,一家三口買下紙燈,相攜離去。
——我帶你去看我娘,再無遺憾。
他驀然一停,腦海中似乎出現了一道溫柔的聲音,一時是笑,一時是哽咽,如同千萬縷絲線,包裹着、纏繞着,像是要将他的大腦徹底絞成碎屑。
“恩公?”
“恩公!”
他的耳邊是一片空寂,然而感受到空氣的動蕩,瞬間回頭。
對方吓了一跳,看見他的眼睛和渾身的血漬後,瞳孔一縮:“江恩公,你為何、為何是這個模樣,可是遭了暗算?”
是那個被米丘央求救下的書生,袁平清。
見江冽不說話,袁平清指了指身後的父母:“今夜是月秋節,我特意提前帶父母來此湊熱鬧,就是為了和你們團聚。米姑娘呢?”
江冽的眉心驀然一動,他緩緩垂下眼睫,轉身就要離開。
袁平清最後一句話并不是詢問,而是試探,見他一身是血,還單獨一人,還有什麽想不明白的?他瞬間變了臉色:“江恩公、江冽,米丘在哪裏?!”
江冽腳步不停,然而袁平清實在難纏,江冽這才微微啓唇:“死了。”
“死、死了?”袁平清像是瞬間被人抽幹了臉上的血液,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江冽:“怎麽可能會死?你那麽厲害,你可是屠門客啊,怎麽可能會讓人在你眼皮子下殺人?江冽,你在騙我的是不是?”
江冽毫無反應,似乎是“死了”兩個字在他口中如同浮塵一般輕盈。
袁平清由悲轉怒,憤怒讓他壓下了對江冽的恐懼,他猛地對江冽出拳:“你怎麽不回答,怎麽能無動于衷!難道她死了你不傷心嗎?”
江冽眉頭一皺,不躲不避,袁平清反倒被震得倒在地上,袁父袁母趕緊扶起他,看着江冽敢怒不敢言,袁平清卻是不怕:“爹、娘,我不怕他,有本事讓他打死我!我不信這世上沒有情義,沒有公理!你們知道嗎,當初他們離開咱們家的時候,我就勸告過米姑娘……”
袁平清的嘴唇開始發抖:“我跟她說跟在屠門客的身邊太過危險,讓她小心,如果留下來我們全家歡迎。但是你們知道她對我說什麽嗎,她對我說她心甘情願……”
江冽看着他的嘴唇,像是被“心甘情願”燙到一般,瞬間收回眼神。他的眉頭緊皺着,眼底的紅絲開始纏繞,如同蛛絲纏住他的理智,蒙蔽他的感官。
然而在極度的死寂之中,往日的聲音又化作幻象浮現:
“……你什麽都知道,你的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與你同行本就是慶幸,又怎會奢望更多呢?”
“……都忘了吧,就當我喝醉了。”
然而,又怎麽能忘?
袁平清對他“呸”了一口,“沒想到她真心錯付,你不僅沒能保護好她,還對她的死無動于衷……江冽,我等着你孤苦一生,不得善終!”
江冽毫無反應。他垂下眸光,繼續前行。
來到江邊,天上月燈代替星辰,像是漫天的瑩塵。他似乎是想到什麽一般瞬間低下頭。簪子尖銳地抵在他的掌心,沒有絲毫的疼痛,卻只餘血腥蔓延。
橋上,流水潺潺,潋滟清冷,反射出月燈的晶瑩,連綿成一片。
江冽避無可避,他只好松開僵硬的左手。裏面的灰燼早就消散,似乎從未被他抓到手心過。
一時間,他想到魔教之人的一句話:“孑然一身,生來就是個錯誤。”
天生魔種,魔氣入體,此時獨身一人,孤寂纏身,繁華皆避,是他最終的下場。
“江冽!”
“江冽!”
身後似乎傳來風聲,熟悉的氣息飄了過來。似夢似幻,如果是假的,與之分別又如何?
他默默站了一會,緩緩轉過頭。
————
米丘看着江冽逆行在人群裏,看着他有心情去看簪子,看着他對袁平清的質問無動于衷,看着自己的面板像是死了一樣毫無波動。
一瞬間,似乎有一團酸澀在胸膛裏爆開,她瞬間就紅了眼眶。
系統也是無奈:“宿主,莫要傷心……”
話音未落,就看米丘抽出匕首,突然向江冽跑去。
“卧槽宿主,你要幹什麽?!”
米丘喊對方不應,短短不到一天就連她的聲音都認不出了,她咬牙正要掰回對方,卻看江冽突然轉身。
她呼吸一滞,對上對方的眼睛,猛然将匕首插入對方的肩頭。
江冽的胸膛一震,卻似乎回不過神一樣,死死盯着她。
“你這個狗崽子。”
她咬牙切齒,上去就攬下他的脖頸,牙齒一張就咬住對方的溫軟。一瞬間,血珠從江冽的唇瓣溢出,落在兩人的唇齒之間。
煙花轟然炸開,萬紫千紅,絢麗異常。
“系統提示,好感度增加二十,目前數值為五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