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接受你不能改變的
接受你不能改變的
接下來的那段時間裏,每天從上班到下班,寧曉葦都盡可能地避免讓自己的眼睛與劉力偉發生正面接觸,他似乎把她的臉與恒科的合同劃上了等號,每次一看見她的第一句話總是問句,其中的關鍵詞總是恒科,而每次她都不能給他一個滿意的答複。
她知道劉力偉把這單合同看很重要,不僅僅是出于利益的考慮,目前公司的管理層分成了三派,各自都堅持自己的意見,對公司未來的發展也有不同的投資規劃。劉力偉的父親雖然是大股東,但畢竟不能一手遮天,公司裏與他父子觀點相反的人不斷質疑劉力偉的能力。這個合同如果能夠談得下來,不僅可以為公司賺得頗豐的利潤,還能力證劉力偉決策的正确性,後者所代表的意義可能更勝于經濟上的收益。
平心而論,劉力偉待她不薄,從當初在擔保函上簽字,及至後來共事後他也從未刁難過她,與之前的臺灣老板下比,劉力偉算是有恩于她了,她不是不想幫劉力偉,但真是不知道該怎麽去幫他。對于裴書南而言,她算什麽,不過就是個老同學而已,年少時的事也許他早已忘記,再提起不過徒增尴尬罷了。再說人家已有女友,她的出現未必會是好事,她實在是沒有勇氣主動去找裴書南再說什麽了。
這一天,她很不幸地又一次地上班遲到了,忐忑不安地經過劉力偉的辦公室。他在接聽一個電話,表情凝重,眉頭緊蹙,看見她便揮揮手,完全沒有意識她遲到了。
她趕緊閃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一個上午都平安無事,劉力偉一直在自己的辦公室裏。
快到中午的時候,桌上的電話響起。
“我是裴書南”,她才剛剛報上公司的名稱,一個男聲就直接自報家門。
她大大地怔了一下,才說:“你好,裴先生。”
電話裏傳來一聲輕嘆,“寧曉葦,你也學會跟我說客套話了,”頓了頓,他又說:“你忘記你是以前怎麽樣對付我的嗎?”寧曉葦一呆,電話裏傳來的聲音,赫然是當年那個坐在他身後撥弄她頭發的少年。
“你到我公司來一趟,我有事跟你說。”寧曉葦聽到他那邊似乎有人在跟他講話,跟着電話便挂了。
擡頭看了看時間,才十一點。
她硬着頭皮叩開了劉力偉的辦公室,小心翼翼地向他請了一個小時的假。劉力偉看起來憔悴了不少,下巴上有些青暗,顯然有時間未刮胡須了,與平時那個風流倜傥的翩翩公子哥的樣子相差甚遠。
她心裏忽覺不忍,不敢跟他提去裴書南公司的事,免得他又寄予不該有的希望,希望越多失望越多。
到了裴書南公司那裏,仍然是上次那個漂亮而優雅的前臺小姐。她一見寧曉葦立即愉快地跟她打了個招呼,寧曉葦不禁暗暗佩服她的記憶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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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小姐,裴先生已在辦公室等你了。”
裴書南辦公室的門虛掩着,還留着一條縫,她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最後才輕輕地推開門。他背對着門立在落地窗前,似乎已經站了很久,她的動作似乎太輕了,他并沒有發現她。
她輕輕地咳了一聲,他立即轉過身來。
“你來了,坐吧。”他指了指沙發。
然後,他從辦公桌後面的櫃子裏取出杯子,給她倒了一杯水,她默默地接過來,輕抿了一口,張口想說聲謝謝,想了半天卻不知該怎麽稱呼他了。從來,她都是連名帶姓地叫他的名字的,現在仍是舊習難改,但看現在的處境,再這麽直呼他的大名似乎不妥。
“那個….那個…..你找我有什麽事?”嗫嚅了半天,還是用了曾經最熟悉的叫法。
裴書南看着她,眼睛裏的十分複雜。
“曉葦,這些年……這些年……你過得好嗎?”他問。
“我……我…..過得還算不錯吧……”,寧曉葦說,随後笑了笑,說:“不過,肯定比不上你,你現在可是大經理了……”我現在,不過是個公司的小混混,她很識相地咽下了後半句。
裴書南定定地看着她,似乎想從她的話裏尋找點什麽。“你家——還在莊城嗎?”
她呆了一下,這是這些天來第二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這兩個字,莊城,莊城,那是她記憶裏上輩子的事了。
“不在了,大四的時候我就搬回老家了,”想了想,她才說。
裴書南有些詫異,又問:“你搬家怎麽也不跟我…..我們這些同學說一聲?”
寧曉葦笑了笑,說:“搬家的決定做得很匆忙,一忙起來就忘了。”她的笑容顯得有些虛浮,口氣裏更有一種難以察覺的傷感,他敏感地察覺到了,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然後嘆了一口氣,兩個人都沉默了起來。
房間裏的空氣也随之沉寂了下來。
記憶中的寧曉葦,可以用很多詞來形容,可以是狡黠的,快樂的,也可以是沉默金、惜字如玉的,但唯獨沒有沉重這個詞,在他心裏,她應該是輕盈溫軟得只能呵護而不能施以重壓的女子,但一別經年,再見時卻發現似乎只有沉重這樣的詞才能形容她,他不知道這樣的重量到底從何而來,但可以确定的是,眼前的寧曉葦比曾經的她更加想拉開與他距離。
這個發現不僅讓他有些憤怒和不快,而且還隐隐地讓他的心疼痛起來。
“那個……你今天叫我過來,不會就只是來問我這些的吧?”過了良久,寧曉葦終于打破了沉默。
裴書南仍然看着她,不說話。然後才說:“我想問你一件事。”
“問吧!”寧曉葦很幹脆地說。
“如果我把恒科的單子交給中宇,你是覺得高興還是不高興?”他說。
寧曉葦愣了一下,這個話題似乎轉得太快了,她有些反應不過來。
“我……我……當然……當然覺得高興,”她很小心地回答。
這是皆大歡喜的事,她為什麽要不高興?
裴書南看着她的眼睛,似乎想确認她的回答。“那好,現在我就告訴你,我把那個單子交給你們了,明天你們就可以派人過來簽合同。”
寧曉葦有些迷惑地看着他,遲疑地說:“其實……其實,這件事,你可以直接跟我們劉經理說,我想……我想……他會比我更高興知道這件事。”
“你去告訴他,他一樣也會很高興,”裴書南說,停了一下,又加了一句:“我看得出來,他給了你不少壓力……”。
寧曉葦低下了頭,喝了一口水,眼裏突然蒙上一層霧氣。
裴書南,裴書南,你這是在搭救我嗎?
念轉至此,她突然想笑。
“有一句話,不知你聽說過沒有?”她說。
“什麽?”裴書南有些不解。
“改變你不能接受的,接受你不能改變的……一直以來,我都覺得這話說得特別好,不過,我的大部分時間都在做後者……”寧曉葦自嘲地說。
“嗯,所以呢?”裴書南不動聲色地看着她,心裏生起幾分薄怒。
“所以呢,因為我大部分時間都在接受我不能改變的東西,所以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角色……”,寧曉葦忽然有些說不下去了,她這是在做什麽?為了自己那點殘存的自尊心嗎?
“其實,你也不必如此,即使這個單子不給我們公司,對我來說也沒有多大的影響……真的…你現在改主意還來得及,千萬……千萬……別因為我這個…..這個老同學讓自己難做……”她有些艱難地說。
裴書南看着她,搖搖頭,說:“我沒有什麽難做的,我是你…….是你的老同學沒錯,不過我也是個商人,在商言商,我自有分寸,你不必多慮。”
曾經的寧曉葦是鋒利而驕傲的,容不得別人半點的施舍與可憐。不過那是五百年前的事兒了,她不是差一點點就幾乎應允成了別人包養的情婦嗎,與那樣的事情相比,眼下發生的事情她應該大笑才是。于是,她不再堅持,甚而至于,她懷着一種冷冷的心情看着裴書南,他想做什麽?想為曾經的過去表示一點什麽嗎?為了曾經那個說不清道不明的吻,還是那個讓她倍感寒冷的冬日?又或者什麽都不是,他只是為了顯示自己的強大,一個男人在女人面前表示的強大,就象雄孔雀本能地會籍美麗的羽毛向異性展示自己的魅力,這抑或是男人的通病?尤其是一個曾經喜歡過自己的男人。
寧曉葦走的時候,裴書南把她送下樓,兩人在那位美麗的前臺小姐的注目禮中走進了電梯。
電梯裏只有她和他兩個人,狹小的空間讓寧曉葦有些緊張。裴書南就站在她旁邊,她甚至可以聞得到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電梯剛下了兩層樓就停了下來,接着便湧進來一大群人,把二人一直逼到了電梯的最角落,裴書南下意識地把手攬在她肩上,側了側身站在她面前,擋住了人群的沖擊。
電梯往下走了幾層樓,又停了下來,接着又是人進來了。電梯發出了超載報警聲,最後進來的那個人讪讪地退了出去,電梯繼續往下走。她現在幾乎是貼着裴書南站着,臉不自覺地紅了起來,呼吸也有些加快。
裴書南仍是比她高了差不多大半個頭,他呼出的氣息正好就落在她的臉頰上,那是既熟悉而又陌生的味道,她有些不知所措地低下來,旁邊有往後退了一步,她有些重心不穩的晃了一下,一只手伸過來扶住她的胳膊,她終于站定。
但那手沒有再松開,似乎帶着不達目的不罷休的頑固勁兒,她不敢擡頭看他,只是用手緊緊地握着手上的袋子。一縷頭發從額邊滑落下來,拂在臉頰上,她覺得有些微癢,于是想掙開他的手去拂頭發,手剛剛一用力,那只手卻以更大的力氣制住她。
她的臉飛快地紅了,心裏大窘,終于擡起頭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正好遇上他若有所思的眼神,接着她感到胳膊上的力道小了不少。過了一會兒,他伸出另外一只手,輕輕地幫她把頭發攏到耳邊,他的手在那裏停了很久。
然後,她聽見一個聲音耳邊若有若無地說了一句話。
“寧曉葦,我怎麽就忘不了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