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疼痛
第27章 疼痛
◎都說小說離譜,可現實更加不講邏輯。◎
沿海地區的大半個春天幾乎都是浸泡在回南天裏的。
從海岸吹來的暖濕氣流與冷空氣相遇,讓G市時而大霧彌漫,時而小雨綿綿,牆壁和地板猶如冰箱裏剛拿出來的礦泉水瓶一般凝結着水珠,到處都是濕噠噠的,連人吸進去的空氣都富含着H2O。
好不容易熬過了回南天,緊接而來又是梅雨季,老天爺就像被捅破了個窟窿似的,淅淅瀝瀝的小雨下個不停。
安悅用筆戳着日歷上的日期,回想自己上一次見到太陽的日子,已經快是一個月前的事了,這破天氣要是再不放晴,她就要快沒褲衩子穿了———衣服洗了一套又一套,全挂在了宿舍的陽臺上陰幹,但在這種天氣下,不用說幹,沒有生黴點子就已經是萬幸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在沒有褲衩子穿的危機下,安悅又來了姨媽。
可能受了潮氣的影響,這次姨媽還格外的痛,坐在課椅上,安悅只覺得下腹陣陣絞痛,手腳冰涼,就算上得是她最喜歡的語文課,她也提不起精神來聽課,索性就直接趴在了課桌上,腦子裏恍恍惚惚,空泛的像什麽都沒有一樣。
語文老師在上面念着白居易的《觀刈麥》,她每念一個字,安悅的肚子就揪一下疼,就像淩遲處死的刀在身上割着,既不知道語文老師的這節課還剩多少時間結束,也不知道她這疼痛還要持續多久。
若是在投胎的時候,能給安悅一個選擇的機會,安悅一定不會選擇當一個每月都得疼一次的女生。
就在安悅第八百次無力嘆氣的時候,下課鈴聲終于響起了,講課講到一半的語文老師合上課本,道:“今天的課程就到這裏了,大家回去将這篇白居易的《觀刈麥》熟讀背誦,下節課我要抽幾個同學來檢查。”
語文老師的話音還未落下,班級裏就哀嚎聲四起。置身于其中的安悅無視這些哀嚎聲,在課桌上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繼續趴着。
羅曉曉問她要不要一起去廁所,安悅甕聲甕氣道:“不去。”
在羅曉曉走後,安悅感覺自己身邊的人挪動了一下椅子,随即也離開了座位。
平時安悅或許會好奇的問一聲她要去哪裏,但今天的她連手指都懶得動一下,也就沒有多問。
下節上的是政治課,他們的政治老師是個五十多歲老頭,一向只管講課,不管他們的課堂紀律,所以在他的課上做什麽的都有。安悅打算趁現在就閉上眼睛,睡上一覺,沒準等她睡醒了,她的肚子就不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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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悅閉上眼睛後,耳邊嘈雜的聲音漸漸變小。她睡着了又像沒有睡着,仿佛踩在一團雲中,下腹部的疼依舊無法忽視。
不知過了多久,一團熱乎乎的東西忽然貼在了她的肚子上,安悅下意識的以為有人在自己身邊搗亂,伸出手想要将她拍開,卻無意間碰到一段像手臂一樣的圓柱體。
安悅驚醒過來,低頭一看,什麽像手臂一樣的圓柱體,那本來就是一段手臂。
施明願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了一個嶄新的粉色熱水袋,灌滿了熱水,正幫安悅暖着肚子。
隔着薄薄的校服,安悅能輕而易舉的感受到來自熱水袋的暖意,原本揪痛的子宮也緩解了許多。
“你怎麽知道……”安悅接過施明願手裏的熱水袋,話說到一半就放棄了詢問的打算。因為兩人都是女孩,看到自己這麽難受,施明願大抵也能猜到是怎麽回事吧。
“還沒有上課,你要不要再睡一會?”施明願問道。
她這麽說,倒讓本想睡上一節課的安悅覺得有些心虛,硬着嘴道:“醒來了,就睡不着了。”
“這個熱水袋是你去小賣部買的嗎?”她問道。
施明願未置可否,打開自己的保溫杯,送到了安悅的面前問道:“你要喝點熱水嗎?”
打開蓋子的保溫杯還在冒着騰騰的熱氣,在這種手腳發冷,肚子又痛的下雨天裏,誰能拒絕一杯送上門的熱茶?
安悅自認是做不到,于是就接過了施明願的保溫杯,吹散熱氣,小小的抿了一口。
沒想到這水竟然是甜的,還帶着絲絲的姜味,安悅往保溫杯裏一瞧,果不其然是紅糖姜母茶。
小賣部能買得到熱水袋不意外,但現沏的紅糖姜母茶是絕對沒有的,所以安悅頓時疑惑了起來。
施明願好像預料到安悅會問這水是怎麽回事,解釋道:“我每個月也會痛一次,而且時間還不準,所以書包裏就常備着紅糖姜母茶的茶包。”
“噢……”安悅原本還笑話施明願天天拿着一個保溫杯就像老幹部一樣,沒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喝上施明願的養生茶。
雖然不是為了自己故意這樣做的,但是安悅越來越無法忽視施明願對自己的好。
她如果不是喜歡自己,為什麽要對自己這麽好?可是自己又有什麽地方值得她喜歡的呢?
從外頭走進來的政治老師打亂了安悅的思緒,但在他絮絮叨叨的講課開始之後,安悅又走神的投入了自己的世界中。
經過無數次的糾結,安悅終于确定自己是喜歡施明願的。
像施明願這樣的人,長得好看,成績好,脾氣好,對每個人又都是那麽和善和有耐心。在安悅心裏,施明願就是美好的代名詞,有什麽理由可以不喜歡她?
但是施明願要是知道自己喜歡她的話,會作何感想?會不會覺得自己是變态?
安悅咬了咬自己的下唇,只覺得自己現在的心情就像課文裏那首李煜的詞一樣。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下腹部又揪痛了起來,安悅無暇再去想其他的念頭,心裏頭勸自己再忍忍,說不定忍過這陣疼痛後就不疼了,說不定忍過了這陣莫名的心動後就不喜歡了。
很久很久以後的安悅才明白,疼痛是短暫的,但是心動卻會越積越多,直到漫過心頭的堤壩,泛濫成災,愈演愈烈,除了宣之于口、告知于對方以外,再無其他發洩途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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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明願很難說清楚自己對這對夫妻到底是怎麽樣的感情,是愛是恨,是不滿他們的偏心,還是嫉妒他們給那個從未存在的弟弟的愛。
昏迷了一次,讓施明願想起了不少被時光掩埋住的細節。比如,那個男人在産房前的哭嚎,比如那個男人怎麽拿自己撒氣的,差點撕了自己的大學錄取書,指着自己的鼻子大罵,女孩子讀書有什麽用!
曾經她也曾懷疑過自己,是不是因為自己不是男孩,就不配去争取那些男孩該有的東西?可後來見識多了,她才意識到自己那些想法都是被馴化出來的。
因為他們不想讓女孩和男孩争搶東西,所以就用‘乖巧’‘聽話’‘懂事’‘早晚要嫁人’‘做個好媽媽’等等好聽的借口來阻礙女孩的行動,讓她們變成無法展翅高飛的家雀,從而任由他們來安排女孩們的命運。
已經醒悟過來的施明願,當然不會再相信這套說辭。情感總是追求相互的,他們對自己好,自己就願意對他們好,他們對自己差,她也不會去刻意犧牲自己去讨好他們。
通過安悅的傾訴,她可以知道到目前為止,安悅的家庭經歷和上輩子的沒有什麽不同。
假定沒有出現意外,那麽孫曉丹将會在這個暑假懷孕,然後在明年初春的時候,因為安悅端盤子不小心撞了她一下,提前出現生産的跡象,送到醫院後,因為高齡生産在産床上發生羊水栓塞,醫生極力搶救也沒有挽回一屍兩命的結局。
安如山因此認定是安悅害死了她的媽媽和弟弟,開始對她非打即罵。
施明願不想讓安悅再重蹈自己的覆轍,也想讓自己的母親活下去,可現在的自己對他們而言,就只是一個見過兩面的陌生人,除了影響安悅以外,無法幹涉他們家庭內部的事情,該怎麽辦呢?
春天一來,陽臺上那些施明願精心培育的花争相綻放在春風裏,整個陽臺上都是花團錦簇,芳香四溢。
周末的早晨,施明願沒有出門,躺在陽臺的搖椅上,一邊看着大仲馬的《基督山伯爵》,一邊喝着咖啡。
當她看到那句“人類的一切智慧是包含在這四個字裏面的:“等待”和“希望”!”仿佛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想起那個男人對他後來那個兒子的寵愛,如果她的母親能夠順利生下肚子裏的孩子,或許這個家庭還能維持下去,只是安悅的生活可能會比現在過得更差。
不過,現在她來了,就不會眼睜睜看着安悅沉淪下去。
雖然已經知道她母親未來肚子裏的那個孩子會是個男孩,但是施明願還是希望,她母親懷上的能是女孩。這樣她不僅能多一個妹妹,而且還能讓那個男人再次希望破滅。
大仲馬的《基督山伯爵》盡管是一部徹頭徹尾的男主大爽文,但卻是施明願重生之後最喜歡的一部小說。都說小說離譜,可現實更加不講邏輯。
安悅對施明願的意義,就如同埃德蒙·唐泰斯之于基督山伯爵。過去的安悅已經死去,如今的施明願既是一個全新的無牽無挂的人,同樣也是帶着沉重過去的基督山伯爵。
兩者唯一的不同就是,基督山伯爵是從死牢中死裏逃生,而施明願卻已經死過一回。是命運讓她有幸投生在其他人的身上,回到自己的高中時代,遇見過去的自己。
施明願抿了一口咖啡,看向陽臺外的車水馬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