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舊相識
舊相識
宿管阿姨如今對章絮十分熟悉,除開初印象不談,這位同學每天進出大門都十分熱情地和她打招呼,一通閑談之後,加上關鍵的一句,“阿姨,我的東西可以拿回去了嗎?”
宿管阿姨不堪其擾,還特意就“維修工具能不能進宿舍”這一問題請示了上級領導。
這天,章絮剛邁上臺階,還沒來得及張口,宿管阿姨先發制人,連聲道:“過來拿過來拿,來,你的東西,原封不動哈,拿走吧!”
章絮聽了這話,起初當然是非常高興,等到提着工具箱走到樓道口,望着延綿不絕的階梯,就再笑不出來了。此時不免又開始想,這沉甸甸的一箱維修工具,究竟是拿來幹嘛的?
宿舍裏空無一人,倒也正常,503宿舍的這四個人,性格迥異,步調更是不同,除開剛開學的頭兩天,後來都很少有共同行動的情況。
工具箱攤開擺在地上,章絮盤腿坐在一旁,托腮望着這堆東西——各種形狀的扳手,奇怪的杆子、零件。
看着看着,章絮伸手撿起一塊黑色零件,這東西怎麽看着那麽像鏈條的某一節,自行車的鏈條?自然而然地,她想起了宋桢的那輛二八大杠。
“什麽意思?我罔顧量子力學,穿越時空,就是為了幫他修自行車?非親非故的,費這勁幹嘛啊。更何況,人家自行車也沒壞啊,用不着修。”章絮喃喃道。
死而複生的手機在桌上嗡嗡震動,接收了一條短信。
多半又是什麽天翼3G、沖浪更快的gg,章絮漫不經心點開,一看,不由得愣住了。
這是一條由大量污穢詞彙組成的辱罵短信,對她和她的家人的身體進行了全方位的問候,最末,似乎是擔心收件人看不出這條信息的真正目的,特意添了一句,“你和宋桢,xx配x,天長地久”。
章絮臉色很冷,直接按着發件人號碼撥了過去,無法接通。
章絮慢慢坐在椅子上,把心思從工具箱上撿了回來,移到了宋桢身上。他遇到的這些破事,比自己想象得還要嚴重。從入學第一天開始,不斷有人惡意欺辱他,到了現在,非但沒有平息,反而有越演越烈、肆無忌憚的架勢。宋桢不是一個軟弱可欺的人,也不是一個和人結怨的個性,那麽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章絮看了看那張手抄的簡易課表,收拾好東西去了博彥樓。
博彥樓是本校設施最完善、視野最敞亮、外觀最漂亮的一棟教學樓,主要提供給工科學生使用,少有文科專業的人來這兒聽課,章絮從前都是繞着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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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彥樓202,正是上課時間,課程是《概率論與數理統計》。
章絮貼着窗戶的邊緣往裏望,暗自慶幸這是一間大教室,授課老師也沒有關門的習慣,讓她瞅準時機,從後門悄悄溜了進去。
宋桢坐在倒數第二排的角落裏,在初秋微涼的早晨,大部分人都穿上了薄外套,只有他依舊穿着短袖,手肘貼在桌面上,顯得皮膚白而薄。很容易就被她找到。
“嘿!”章絮有意要吓唬他。
宋桢早就看見了餘光裏的影子,卻不得不裝作毫無察覺的模樣,往左邊偏了偏,“啊,你怎麽在這兒?”
他的演技實在不佳,章絮噗嗤笑了出來,宋桢大概也覺得自己反應有些過度,偏過頭去,也笑了。
“不是說你不喜歡笑嗎?”章絮忍不住嘟囔。
宋桢面帶疑惑,顯然并不理解這句話。
教室裏并非全然安靜,兩人的聲音壓得很低,恰巧被落筆的窸窣聲音掩蓋了。
“我看大家都在做題,你怎麽不動?”章絮問。
宋桢點了點面前的草稿紙,“算完了,一道概率計算題,題型很經典。”
章絮湊近了去看那些對她來說無比陌生的演算過程,腦子裏想的卻是,十年後的宋桢,僅從外貌就看得出生活優渥,如果換做是他面對當下的困境,會不會有更多的解決辦法?那如果換做是他來做眼前的計算題,還記得正确的步驟嗎?
她在一旁走神,宋桢替她在面前擺上了紙和筆,僞裝出一點認真學習的姿态。
章絮很快晃了晃腦袋,看着眼前的紙筆,心裏一輕,索性拿來傳話。
“我看了課表,你之後沒課,打算去幹嘛?”寫完推到宋桢面前。
“你很閑嗎?”這是遞回來的回答。
章絮不禁皺眉看過去,後者卻一臉坦然,等着她的回答。
章絮轉念一想,好吧,這是一個可以自由使用“呵呵”與“微笑”的年代,又沒有表情包用來調和情緒,打字聊天只看字面意思就好。
“也不算很閑,但自由度很高,很多課沒有考試,寫一篇學期論文就好。”
“還是應該好好上課。”
章絮無奈,這話當然說的很對,她也曾經是個努力學習、銳意進取的好學生,只是,這樣的四年已經度過了一遍,重來一次,又不是為了溫習知識,要不她怎麽不去上網課?還方便點。
“我今天沒課。”
“你怎麽總是沒課?”
“……”
章絮放棄了這種交流方式,宋桢不肯說,也沒關系,她打算下課後直接跟着他,大不了來個越野追擊賽,難道還能把她甩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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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課了,老師的動作比學生更快,迅速從教室裏消失。
宋桢把桌上的東西收整完畢,站了起來,章絮坐在一旁打量四周,觀察着周邊的人。
從最初扔掉宋桢的自行車,再到往宋桢的書本上傾倒垃圾,再到給自己發的恐吓短信,這些事是逐步的試探,更是一個訊息,那些人很了解宋桢的日常動向,很大可能就在他的身邊。她倒要看看,究竟是什麽牛鬼蛇神。
教室門口有人探頭探腦,視線滑來滑去,最終黏在了章絮臉上。
章絮心裏一驚,雙手按在桌面上,下意識要追過去。宋桢擋在了她面前,站在兩排座椅的間隙裏,說道:“走吧,我想去西門一趟。”
宋桢擋在面前,周圍又不斷有離座走動的同學,等到章絮走到門口,眼前視野一片開闊,之前看到的那個人已經不見了。
宋桢問道:“怎麽了?”
“沒事。”章絮覺得懊惱,含糊道:“差點就逮到了。”
宋桢往後望了一眼,沒什麽表情,說道:“我知道他們是誰。”
章絮一愣,加快腳步和他并肩,“你知道他們是誰?也知道……我在找他們?”
宋桢點頭,“我聽到了很多傳言。有個室友問……是不是有女同學在追我。”
章絮腳步一頓,她萬萬沒想到是這種傳言。宋桢看見她的反應,也遲疑了一瞬間,又接着說:“我知道不是,你是想要保護我。”
“其實沒有必要,這些事情見多了,就沒有那麽無法忍受。”宋桢聲音很低,又變作了他們最初見面時的那個樣子。
章絮竟然啞口無言,承認也不是,否認也不是,幹幹地說了句,“你這室友……挺八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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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西門附近,早早有人在等在鐵栅欄之外,以一個刁鑽的角度避開保安的視線,同時還能确保自己的揮手能被宋桢看見。
宋桢朝那個瘦削的中年男子點頭示意,又對章絮說:“我去說幾句話,你等一等。”
章絮點點頭,看着他們在保安大叔的視野盲區交談,不知怎麽的,總覺得十分緊張。
宋桢很快回來了,手裏拿着一個東西,走到近處,遞給章絮,“抱歉,現在才把耳機給你。”
章絮差點要忘記這件事了,原本只是随口找了個折中的解決辦法,沒想到他一直記得。
“應該不貴吧,我就是個沒什麽鑒賞能力的俗人,耳機只是聽個響。”章絮很忐忑,按他的性格,應該很不願意虧欠別人。
“你不用擔心,我幫別人幹活,這是他的酬勞。”宋桢很不願意看見她露出那種體諒又不忍的眼神,這讓他感到難堪。
章絮看他一眼,忽然變了個語調,高興道:“不過,它來得真是及時,天氣預報說今晚會下大雨,窗外一定很吵,現在好了,我可以戴着耳機聽歌了。
一路上宋桢有些沉默,氣氛稍顯凝結,章絮又提起話頭,“剛剛那是什麽人?你替他幹活,是做家教嗎?”以章絮淺薄的兼職經驗來看,一個剛剛入學的大學生,沒有社會閱歷,或許只有紮實的文化課知識是可以倚仗的資本。
宋桢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突然說起了另一件事,“那個在教室門外偷看的人,是我的高中同學。”
“你是說……那些為難你的人?”章絮下意識斟酌用語,避開了“霸淩”、“欺辱”一類的詞語。
“對,那個人叫做劉向勵,同班三年,一直沒什麽往來,只記得他的成績始終在中下游。高考前一周,他忽然找到我,懇請我幫他作弊,我拒絕了。”
宋桢臉色平靜,“後來,我高考時家裏發生意外,考砸了,他很高興,把這個消息傳得人盡皆知。卻怎麽也沒想到,在入學報道那一天,又看見了我。他表現得非常驚訝,其實該驚訝的人是我,我沒想明白,他那樣的人是怎麽拿到錄取通知書的。”
章絮和他并肩走着,感覺步伐沉重,“明明是他的錯,反倒成了嫉恨你的理由。”
宋桢搖搖頭,“我不理解他,他也不理解我,這也沒什麽。”
“哦,對了,你不是問,我替別人幹活,做的是什麽工作嗎?”宋桢漫不經心地說:“那個校門外的人替一個研發機構工作,研發的東西用處很廣,目前的階段是在考慮如何避開屏蔽器,在特殊條件傳達信息。”
“這……什麽機構……”章絮瞠目結舌。
“是啊,究竟什麽樣的私人機構才會偷偷研究這種東西,不敢叫人知道,不敢聘用正式的合同工,連做數據分析都要找弱勢的學生。”
宋桢輕輕一曬,“難道也是用來作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