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粗糧餅幹
粗糧餅幹
如果吃塊餅幹就能穿越,那這個世界簡直太荒謬了。
可哲學家早就有了論斷,人生就是由無數個荒謬的瞬間組成的。
章絮開始痛恨起自己的雙手,桌邊的竹架子上堆了那麽多零食,膨化的、油炸的、各類不健康但好吃的東西,怎麽她偏偏就拿了塊粗糧餅幹,害得這趟時空穿梭之旅也充滿了幹癟寡淡的味道——就像自己的青春年代一樣。
粗糧餅幹極具韌性,即便手上已經空無一物,嘴裏還能機械性地多嚼幾下。章絮拍了拍手上的餅幹屑,一臉木然地看着眼前的校門。
草綠色的底,金光燦燦的大字,還有更遠處蔫頭耷腦的草坪綠植,一切都很熟悉,就是記憶裏大學校園的模樣。
章絮低頭一看,果不其然,自己穿着一身白底碎花的雪紡連衣裙,售價三百元,是在縣城東邊那家最大的精品商場裏買的。中學的玩伴都對它大肆贊美,紛紛表示從未見過這樣新潮又漂亮的裙子。
只是此時此地,當章絮用二十八歲的審美看待自己十八歲的裝束,很難再為此感到喜悅了,她冷笑一聲,順手一揩,雪紡裙子立刻就皺了一團。
可惡啊可惡,早不回晚不回,偏偏要在自己攢夠公寓首付之後回到過去,這是在預示着什麽,我們無産階級不要妄想靠自己的力量買房嗎?
“我無産階級又做錯了什麽?共産主義才是不朽的真理!”章絮憤怒大喊。
“喂!那個同學,杵在那兒幹什麽!入學報道的趕緊過來排隊!”或許是為了回應她,校門口的保安大叔也大喊道。
話音剛落,章絮眼睜睜看着自己身邊浮現了一個鼓鼓囊囊的巨大編織袋,手裏還多了一個裝着洗漱用具的塑料水桶。
不是吧,還能這樣?在衆目睽睽之下,掉落游戲裝備?
章絮在原地停了十分鐘,試圖對命運做出抗争。
然而很快就抗争失敗了,高大魁梧的保安大叔親自過來,一把拖起編織袋往前走,一邊邁步一邊咬牙切齒,“你是上學啊,還是搬家呢?”
章絮只能賠笑跟上,天知道這裏面裝了些什麽,大概真是只有天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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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動間,漱口杯和洗發水在塑料水桶裏晃來晃去,哐哐當當一陣響,倒的确有了點學生時代慌亂的主題旋律。
章絮,文學院新聞系新生,被安排住在女生宿舍三號樓503。
“看到那條路沒有,兩邊都是槐樹的那一條,盡頭有條岔路,沿着右邊岔路一直走,再下個緩坡,就能看到樓頂了。”
負責登記的工作人員這麽說着,漸漸露出了同情的神色。校門口駐守的保安人數有限,是沒有辦法繼續幫忙搬行李了。
從校門到宿舍樓的這段路,章絮再熟悉不過。但獨自一人拖着這麽重的行李,卻還是頭一回。她把塑料水桶挂在胳膊上,手腳并用拖着編織袋往裏走,挪動了沒幾步,聽見後面傳來一聲悶響,像是某種金屬制品砸在了地上。
章絮艱難地回過頭去,看見一個穿着格子衫和工裝褲的男生蹲在地上,正在拾撿落下的東西。他的腳邊倒着一輛軍綠色的二八大杠,為了這輛自行車,章絮不免又看了一眼,真是奇怪,這個山丘連綿的城市,道路曲折崎岖,沒有誰會在這裏騎自行車。
男生低着頭,看不清長什麽樣子,只看到他的頭發很長很厚,蓋住了眼睛,脖子和手臂的皮膚不是一個顏色。
章絮的好奇心并不充裕,随意一瞥就收回了目光,她自顧不暇,只能繼續和編織袋進行搏鬥。
路過了十來棵槐樹,這條路終于走到了盡頭,章絮正要拐進岔路,卻聽見後面傳來車轱辘滾動的聲音,回頭一瞧,赫然便是那位新生同學,以及他的二八大杠。
章絮倒退兩步,擡頭看了看路标,再度确認男生宿舍在相反的方向。
她停下,後面的男生也停下。她往前挪了一步,後面的二八大杠也響了一聲。
章絮心中警鈴大作,雖然現在是青天白日,但這條路上空空蕩蕩,安靜得有些異常。
她的腳步越發沉重,自覺已經沒有了和歹徒搏鬥的力氣,幹脆停在了路邊,直接坐在編織袋上,從水桶裏摸出一只長柄刷子,緊緊握在手裏。
身後的動靜停了半分鐘,緊接着,又響起了鏈條嘎吱轉動的聲音。迎着下午兩點鐘的日頭,四周都是刺眼的光,卻有一道陰影落在了章絮的頭上。
機不可失,時不我待!章絮猛地跳起來,掄着刷子在空中甩了幾圈——威懾是很有必要的,但主動傷人還是能避則避。
事實證明,這一舉動的震懾作用還是很強的,那位不知名的男生當即愣住,甚至往後退了兩步,手上一松,承載着床褥棉被的自行車立刻向下一歪,摔在地上依舊沒停,轟隆轟隆朝章絮撞來。
這可是下坡路啊!
章絮當即一撲,用身體的重量穩住了地上那堆龐然大物。幸虧那些被褥都不算重,要知道,十八歲的章絮身形單薄,人如其名,要換了個什麽其他種類行李,她大概是壓制不住。到那時,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自行車停止了空轉,章絮灰頭土臉地從地上爬起來,身上的白色雪紡已經變成了灰色雪紡,她深呼吸一口氣,和眼前那個滿臉局促不安的男生無言對視。
“不是,同學,你跟着我幹嘛啊?這邊是女生宿舍!”
眼前的男生把頭埋得更低,沒有說話。
“還是……你走錯了?”章絮狐疑地問。
又是一陣難言的沉默,長到章絮的目光從戒備轉為憐憫,這位同學……他該不會是殘障人士吧?
“我只是在想,”他的音色很沉,語調卻很輕,“你的行李看上去很重,可能會需要人幫忙。”
章絮心情複雜,錯愕與不解交織,一時無言,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謝謝你,但是……你如果再慢一步說出口,我就已經到宿舍樓了!“
對面的男生再度沉默,看她一眼,把散開的被褥重新紮緊,然後推着自行車掉了個頭,開始默默往回走。
章絮停在原地,有些尴尬,有些難堪,想要叫住他,卻又不知道怎麽開口,更不知道叫住他之後該說些什麽。一陣陣蟬鳴灌進耳朵,到了最後,她腦子裏就剩下一個念頭,還是讓這場烏龍快點結束吧。
由于看見了宿舍樓的屋頂,剩下的路走起來都輕松多了,章絮自己哼了個小曲兒,慢吞吞地在坡道上踱步。小曲兒沒哼兩句,忽然感覺有什麽東西貼着脖子滑進了衣領裏,章絮尖叫一聲,立刻扯起衣擺使勁抖動,試圖把那個多半是蟲的玩意兒翻倒出來。
沒想到,從衣服裏掉出來的不是黑乎乎的蟲子,而是一小卷紅彤彤的鈔票,章絮雙手顫抖,捧起了那卷鈔票,簡直想要失聲痛哭,她二十多年來從未撿到錢,現如今,竟然會有錢從天而降啊!
不過話說回來,無論這時空穿越如何定義,從前與現在,始終是各不相關的兩段人生,也就意味着,二十八歲的章絮依舊是沒什麽好運氣,此時此刻發生的一切,就像是夢裏的鏡花水月,或許可以視作AVG游戲。
章絮站着呆了一會兒,忽然感覺手心裏微微一動,定睛一看,捆着鈔票卷的黃色皮筋忽然斷了,鈔票散開,露出了寫在上面的鉛筆字。
她避開刺目陽光努力辨認,“寫的什麽……宋……桢……”
“宋桢?”
一個名字,什麽人的名字?自打她來到這個時空,見到的人只有幾個保安大叔、一個不知名男同學,至于說接觸……唯一稱得上親密接觸的就只有自己和那輛二八大杠。
章絮福至心靈,終于醒悟,原來這錢不是從天而降,而是從不知名男同學的行李裏滾出來的,不知怎麽就挂在了她的頭發上,進而落到了她的手裏。特意标注姓名的錢……多半是為了繳學雜費吧,可以證明錢的真實性與來源。
好吧,章絮認命地一垂頭,等把行李扛回宿舍,要做的事又多了一件——把錢送回給失主。
不過……宋桢,這個名字念起來有股特別的熟悉感,就像是童年記憶中,老家院子裏的橘子樹,很久沒見到、沒聽到、沒聞到了,平時也不會想起,一旦到了某個特殊的時間點,一切的細節都會浮現出來。
終于走到宿舍樓下,章絮不得不給自己做了十分鐘心理建設,既然宿舍房間沒有變,想來同一屋檐下的室友也不會變,倒不是說她們不好,只是自己這幾年習慣了獨居,陡然又要回歸群居生活,難免會有些抗拒。
“哎喲,你這個女同學,帶了這麽一大包東西,不會把鍋碗瓢盆都帶來了吧!違規電器不準帶進來!”
宿管阿姨依舊穿着藍紫色的花襯衫,還是記憶裏的模樣。嗓門很大,一嗓子把二樓陽臺的人都驚動了,紛紛探出頭來看。
章絮無可奈何,只好停在走廊裏,頂着衆人的目光,拉開了編織袋的拉鏈,天地良心,就連她本人也不知道這裏面到底裝了些什麽。
衣服、床褥、涼席、風扇、速食麥片……都還算正常,等等,怎麽會有個巨大的工具箱?
宿管阿姨開始用懷疑的眼神打量她,章絮只好動手把工具箱提了出來,掰開幾個搭扣,哐當一聲,裏面的東西滾落到了地上。是一整套完備的維修工具。
衆人一齊瞠目結舌,連同章絮本人。
“你帶這些東西到學校來做啥子?”宿管阿姨問。
“我……我想……我是為了防身?”章絮回答。
宿管阿姨表情複雜,思想鬥争許久,最終還是以保障宿舍整體安全為先,“這些東西先放我這裏,你過來登記,領鑰匙。”
女生宿舍503,正對着五樓的樓梯口。每次從推門而出,都心驚膽戰,生怕一口氣滾下五樓。換作站在階梯下仰望,就變成氣喘籲籲,望而卻步。
宿舍門是鎖上的,章絮在門口站定,鑰匙剛對準鎖孔,門把手忽然向下一歪,有人從裏面推門出來了。
一張青澀稚嫩的臉出現在眼前。
章絮脫口而出,“宋薇!”
宋薇明顯一愣,遲疑道:“我們認識?”
章絮笑了,上去擁抱她,“我是你未來的室友呀,我是章絮。”
兩人肩膀相撞,宋薇不由自主後退一步,章絮順勢踩上了503的地板。
就在這一瞬間,童年老家橘子樹的味道再度飄來,章絮忽然記起了一張臉,一張棱角分明、不茍言笑,神色深沉的臉。
那是宋桢,是室友宋薇口中“讨厭死了,簡直像瘟神一樣”的弟弟,也是自己半個月前遇到過的那個有些奇怪的相親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