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寒冬
寒冬
昔日尊貴美麗的相府千金,如今淪為階下囚。
如今相府已被滿門抄斬,經歷這麽大的巨變,林稚魚的心已是千瘡百孔,她望向想要替她殺出一條生路來的沈舟頤,無奈的嘆了口氣。
這位落魄王爺,自從上次救了他之後,就一心想要守護自己,但是他自己如今也被那狗皇帝盯着,救自己不是平白無故的搭上條性命嗎?
思及此,手忽然觸摸到從小陪她到大的玉佩,美麗的杏眼裏閃過一絲光芒,看着玉佩她笑了。
如今還有一人願意舍命守護她,還有從小到大的玉佩陪着她,她已經很幸福了。
看着不遠處那高挑清俊的身影,林稚魚笑着咬破手指在玉佩上寫下一字。
男人剛想突出重圍,不顧一切的将她救出來,卻突然見那女子從囚車上扔下來一枚玉佩,結結實實的落在了男人手中。
他望着手中這枚刻着血字的玉佩陷入了沉思。
“爺?忍?這是何意?”
一旁的沈霧望着這塊精致小巧的玉佩不由的出了神。
“那就聽她的,先忍着吧,等我們再次卷土重來再來救她。”
男人無奈嘆了口氣,她是何等的聰慧,知道自己如今落魄,身邊只有沈霧一人,堅決不讓他冒險。
那便等着吧,他一定會救出她,替相府一家洗刷冤情的。
***
身穿囚服,面色蒼白的林稚魚被幾個士兵扣押着進入了教坊司,在她身後的雕車上,那變态皇帝還在似笑非笑的看着這一幕。
似乎林稚魚的落魄便是他最大的樂趣。
教坊司大廳。
沈鶴之坐在高堂之上,面容俊美,滿身深沉,不可不說,他确實是個長相十分出色之人,特別是那渾身上下散發的帝王氣質,折服了多少京城的女子。
但這其中不包括林稚魚。
男人手上拿着林府的“罪狀”,看着那曾經美麗動人的女子一步步朝他走來,驀然心裏染上一層淡淡的哀愁。
他忽然想起了,在宮廷宴會初見她時的驚豔,還有她那身清純幹淨的氣質。
瞬間,他有些恍惚。
“跪下。”
男人望着眼前這蕭條滄桑的女子,嚴聲說道。
林稚魚淡淡看了他一眼,也不下跪,只是站在那靜靜地望着他,那眼神冷漠又疏離。
沈鶴之最愛的便是林稚魚滿身的幹淨和清純,最厭惡的便是面對他時的冷漠和疏離。
“怎?攀上朕皇弟之後,連朕的話都不聽了?”
他走下高位,踱步到女子面前,用手輕輕挑起女子纖細光滑的下巴。
林稚魚厭惡他的觸碰,下意識的将腦袋瞥向一邊。
在她的側臉上,還有一條淺淺的血跡,沈鶴之看了心中一陣心疼,他伸出手想要去撫摸那道傷痕,卻被林稚魚躲了過去。
“歲歲,只要你認罪,和朕低個頭,說不是你自願救沈舟頤的,朕就放了你。”
“後宮位置那麽多,你想做什麽随便挑。”
男人眼神落寞,像個孩子似的懇切的望着面前的女子。
他面色凝重,眼神裏流露出來的落寞讓人心驚。
沈鶴之長得是一副好皮相,但是卻是極其心狠手辣。
他的話,絕不可信。
林稚魚心平氣和的凝視了他一眼,淡淡說道,
“歲歲也是你叫的?”
“認罪?我何罪之有?我林家何罪之有?”
“後宮之位?沈鶴之,你知我從頭到尾都沒有放在眼裏過!”
一連三個問話,她說的大聲,臉上的傷口都似乎在擴張,偏偏她毫不在意,被鎖鏈扣住的雙手死死的抓住自己的衣袖。
“沈鶴之你真好笑,我林家上下做錯什麽了?被你一個命令就滿門抄斬?”
說完,她又自顧自的笑了,那笑容依然燦爛迷人,但卻是再也找不到過去的輕松自由。
“沈鶴之,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認識了你。”
這是林稚魚和沈鶴之所說的最後一句話,卻偏偏這句話刺激了那高高在上的帝王。
瞬間,他滿目猩紅,轉身拿起手中的劍指向笑的張狂的林稚魚,極其冷漠的說道,
“罪臣之女,永不配為後,教坊司才是你的歸宿!”
似乎為了讓自己更加清醒,他死死的用劍抵着女子的下巴,見到她嘲笑的眼神,他更加怒了。
但當看到,一滴滴血從女子下巴流落時,最終,他還是慌亂的放下劍,轉身離去。
“林稚魚,好自為之。”
這是他留給她最後一句話。
***
時間一晃,林稚魚已在教坊司待了兩年了,這兩年裏,林稚魚靠着自己驚人的舞技和過人的智慧,成為了教坊司炙手可熱的女官。
這其中自然也少不了那落魄王爺沈舟頤的打點,雖然他如今被皇帝流放到了襄陽,但是他還是挂念着林稚魚。
林稚魚每日下午便會登臺獻藝,兩年過去,她的臉上那道傷疤還是留了下來,但也是這道傷疤見證了她這一路走路的艱辛和坎坷。
好在,有沈舟頤的暗暗打點,她才能夠順利度過各種難關。
而林稚魚的努力和毅力也漸漸感染了教坊司的衆人。
這日,林稚魚穿着紅色的舞裙,臉上和往常一樣蒙着一層薄薄的紗巾。
在舞臺上恣意旋轉時,一道聖旨突然來到了教坊司。
随之而來的還有三尺白绫。
林稚魚賜死的罪名是,罪臣之女。
“罪臣之女?沈鶴之你真卑鄙。”
望着那三尺白绫,林稚魚一開始抵死不從,但那狗皇帝居然拿沈舟頤做威脅。
“林稚魚,你死還是他活?你死後我必定放過他,不再追殺他如何?你也不想他一輩子東躲西藏吧?”
“你不是曾經不惜一切救過他嗎?嗯?”
沈鶴之本來只是吓吓她,讓她做個抉擇,卻不料那姑娘真的會願意為了沈舟頤放棄自己的生命。
“好,沈鶴之,如你所願。結束吧,這一切……”
“林稚魚,你後悔救他嗎?”
男人急切的問道。
“我這輩子都不後悔救過沈舟頤。”
這是林稚魚留給世界的最後一句話。
她拿着三尺白绫靜靜走到梁柱前,美麗清純的臉上滿是淡漠疏離,那白绫輕輕一揮,毫無留戀。
直到死,林稚魚都沒有擺脫罪臣之女的稱號。
誰也不知,皇帝為何突然下發聖旨賜死林稚魚。
而林稚魚确實死了,她死在了冬雪飄飄的嚴寒裏,死在了最熱愛的舞臺上。
本來晴空萬裏的初冬,忽然飄起了陣陣白雪,像是在哭訴着這位美人一生的坎坷和磨難。
***
襄陽城的初冬,下起了第一場雪。
大雪紛飛,美麗又妖嬈。
但不知為何,沈舟頤心中莫名湧上一股思愁和酸痛。
他放下手中筆,踱步站到窗外邊,望着窗外飄落的雪花,心裏那份不安愈發強烈。
“沈霧!”
他嚴聲喊道。
不一會兒,便有一俊秀少年慌慌張張推門而入,“爺,屬下在呢!”
沈舟頤見他走了進來,心裏的那股不安絲毫不減,他揉了揉有些難受的胸口,問道,
“沈霧,最近歲歲怎麽樣了?”
一聽到熟悉的名字,沈霧眼裏閃過一絲慌亂,他心中不免有些難受,嘴上卻還是笑着說道,
“爺,這歲歲姑娘好着呢,歲歲平安,這名字不是白叫的。”
話落,男人只能無奈的點點頭,美麗深邃的眼睛望向窗外不斷飄落的大雪,輕聲說道:
“好久沒看她跳舞了,我們忙完這陣回京看看她吧,順便多帶點衣服給她,歲歲怕冷。”
沈霧臉色有些蒼白,他想和爺道出真相,但是話到嘴邊,他怎麽也說不出口。
只能不斷的低着頭,白皙纖細的十指也不斷緊張的扣在一起。
這異樣的情緒,還是讓沈舟頤察覺到了,他是何等聰明之人,一眼就望穿了沈霧的異常。
“怎麽了?沈霧,不要騙本王!”
沈霧聽到自家主子凝重的眼神,吓得跪了下來,
“爺,歲歲姑娘……被狗皇帝賜死了。”
“什麽?“
男人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窗外,他只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越來越快,其他什麽也聽不見了。
忽然,眼前出現了,林稚魚一襲紅衣,甩着水袖在舞臺上恣意旋轉的畫面,那樣的精致耀眼。
那樣鮮活的她怎麽會死了呢?
他始終不敢相信。
“沈霧,備馬,回京!”
男人焦急的沖出屋子,寒冷的冬天,他竟忘記了穿上厚厚的大氅,置身單薄的行走在雪中。
走到雪中,忽然想起什麽,急忙回頭,大力的拉扯住沈霧的衣領吼道,“将所有人帶回京城,咱們明日攻破京城,奪皇位!”
沈霧從未見過如此情緒失控的主子,吓得渾身顫抖,他想,歲歲姑娘一定是主子非常重要的人,是被主子唯一放在心上的人。
畢竟皇位……當初先皇送到他面前,他都沒有要,卻為了歲歲姑娘,甘願稱帝。
沈舟頤,最為重視自由。
而一旦稱帝,一輩子便被困在深不見底的皇宮深院了。
***
次日,沈舟頤率領着千千萬萬軍隊攻下皇城。
這兩年他在襄陽有了自己的軍隊,還有着先皇賜給他的聖旨,所以他輕而易舉的便攻下了皇城。
當看見皇宮內那賜死心愛姑娘的皇兄坐在高堂之上舉足無措的看着他時,沈舟頤嘲諷一笑。
扔下一三尺白绫到他腳前,狠狠的盯着男人說道,“你就是用這白绫折磨她的吧?”
沈鶴之看見自家皇弟哀痛悲傷的眼神,笑着說,“沈舟頤,你果然鐘情于她。”
聽到這話,沈舟頤握緊拳頭,死死的盯着面前的男人,鎮定自若的說道,
“對,我愛她,但我會守護她,絕對不會讓她受傷害。”
“不像你,心狠手辣,連自己心愛的姑娘都能殺害。”
男人聽到這話,眼神裏閃過一絲淡淡的憂傷,他望了眼沈舟頤腰間的玉佩,那玉佩精致小巧,上面刻着一只活潑可愛的玉兔。
忽然他笑了,雙手緊緊握住紫檀木椅,身子也在不斷的顫抖,
“原來,玉佩她送給你了。”
沈舟頤伸手輕輕撫摸着林稚魚留給他的唯一物件,眼底閃過一絲難過。
如果,他早一步回來就好了。
可是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他拿過一把劍和三尺白绫扔到沈鶴之面前,沉聲說道,“皇兄選一個吧。”
沈鶴之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在透過他望向那遙遠的過去。
“舟頤,你知道嗎?從小所有人都喜歡你,父皇寵愛你,宮中所有人敬你,就連……朕心愛的姑娘都為了救你不顧一切,你知道她死前說什麽嗎?”
沈舟頤淡淡瞥了他一眼,深邃烏黑的眼眸裏滿是對男人的厭惡。
他握緊手中的玉佩,問道,“歲歲……說什麽了?”
沈鶴之冷笑一聲,撿起地上的三尺白绫,溫柔的摸了摸,随後看向沈舟頤,平靜說道,“到死她都說此生從不後悔救過沈舟頤。”
輕飄飄的一句話,讓沈舟頤渾身一震,“皇兄是因為她選擇救我而殺她全家的嗎?”
那句話裏面充斥着怒火。
沈鶴之搖搖頭,他望向窗外不斷飄落的雪花,深深嘆了口氣,“朕也不知,有時朕無法控制自己的怒火。”
淡淡一句話,将他殘忍殺害相府一家的事情輕描淡寫的轉移過去。
沈舟頤沒再說話,他拿着劍指着男人脖子,眼裏充滿着悲傷和哀痛,“皇兄,如果有下輩子,能做個好人嗎?”
沈鶴之沒說話,他轉過頭用自己的額頭對準劍鋒,目光深沉的望向沈舟頤。
“舟頤,你若願意,便殺了我吧。”
***
最終沈舟頤還是沒有下得去手,他想,他的歲歲如此善良,絕對不會喜歡他手上沾染他人鮮血的。
沈舟頤在林稚魚離開的第三天,登基為帝。
登基那日,雪忽然停了,晴空萬裏,沈舟頤穿着龍袍望着屋外的天空,深深嘆了口氣,漂亮深邃的眼睛裏布滿濃濃的哀愁。
從此他的生命裏再也沒有那麽一個穿着紅衣,翩翩起舞的美麗少女。
沈霧看見這一幕,眼角不禁滑下一滴眼淚,他背過身子輕輕拭去淚水,可是視線還是再一次模糊了雙眼。
他想起曾經主子偷偷跑到教坊司偷看林姑娘跳舞的場景,那時候他站在臺下,眼睛裏滿是星星。
亮晶晶的,滿眼都是臺上那肆意張揚的紅衣姑娘。
可是……那姑娘再也回不來的。
頓時,皇宮裏一片寂寞孤冷。
***
沈舟頤上位後的第一件事便是親自替相府一家洗刷冤情,更是追封林稚魚為順天皇後。
那日晚上,他穿着紅色婚服靜靜坐在從小長大的宮殿裏。
一個人默默的喝着酒,雙頰逐漸泛紅,他顫抖着手繼續給自己斟酒。
喝到最後,竟然默默的開始流淚。
在這夜深人靜之時,相思之情愈發強烈,忽然不知是頭腦開始不清醒,還是恍惚做夢了,眼前居然出現一個模糊的紅色身影。
那身影他再熟悉不過,是他日思夜想之人。
男人瞬間清醒過來,剛想伸出手去觸摸,那身影卻忽然消失不見。
手中的酒杯忽然被他不小心掉落在地,他癡癡一笑,憐惜的拿過身旁随身攜帶的玉佩,深深看了一眼。
目光不舍又溫柔。
“居然夢見你了。”
他低喃道。
此時的沈舟頤不知,他日思夜想之人确實出現在他身邊,從他在襄陽便一直跟随他。
看着他為她所做的一切,林稚魚心痛不已。
朦朦胧胧間,沈舟頤聽見心愛的女子清甜悅耳的聲音響起:
“只願沈舟頤下輩子,下下輩子,年年有歲歲,歲歲有今朝,朝朝有歡喜。”
男人泛紅着雙眼,溫柔回應道:
“嗯,願年年有歲歲,歲歲平安,歲歲喜樂。”
“歲歲有舟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