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不見
不見
譚怡腦子懵懵的,她也想不到自己為什麽會突然跳水:“我,我也不知道,想不起來了……”
如果她真的有意識,一定知道旱鴨子落水的下場,絕不會涉險的。
聞言,蘇夜眸色一沉,不知想到了什麽。
她身子沒勁,依托着蘇夜胳膊勉強撐着四周看了眼,本想喊人,才發現先前乘坐的畫舫早走遠了。
譚怡沮喪的垂頭,緊緊揪住蘇夜衣袖。此時大家都争相看擂臺,沒人會注意湖中有人落水。
“別怕,我在。”蘇夜感受到她的緊張,一邊往前游,一邊安慰她。
湖水沉浮間,錯開先前的畫舫另外一艘更大的畫舫快速的靠近他們。
僅看裝飾,便知其主人不是尋常百姓。
管不得其他,她向畫舫招手示意。
畫舫上的人似乎早看見了他們,徑直過來準确的在他們邊上停下,已經有人丢下來一根長繩。
蘇夜抓住長繩,推着她先上。
被水打濕的衣服又黏又重,她幾乎使出了吃奶的勁。
好在扔繩子勁裝女子眼疾手快,蹲在甲板上俯身拉她,沒費太大力氣,就被拉上甲板。
女子又去拉蘇夜,蘇夜看了女子一眼,并沒伸手,只是拽住長繩借力船身,縱身落在船甲上。
女子手在空中僵了僵,收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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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
蘇夜對女子道過謝,就直接來給她把脈:“還好吧?”
不想他太擔心,剛準備回答:“還……”
‘好’字未說出口,後背像被人潑了一桶冰水似的,刺骨的寒意從背心頃刻貫穿全身,她只覺渾身如同墜入冰窟,奪命的冷。
她霎時縮成一團,渾身哆嗦:“冷……好冷……師兄,我好冷……”
意識模糊前,她看見了一片白茫茫的冰雪。
雪原之中,她孤身一人穿梭,每走一步風雪就會更大一些,溫柔的雪花卻如鋒利的冰刃般刮在臉上,紮入皮肉。
不多時,她已皮開肉綻,血肉模糊。
可即便如此,她仍舊不想倒退屈服,想要不顧一切去抓住狂風暴雪之後的一個模糊的黑色影子。
她拼命的朝着黑影跑去。
眼看就要抓住黑影,地面卻突然斷裂,又生生将她與黑影分開。
最後,她墜入裂口,陷入無盡黑暗與寒冷。
“師妹?”
猛地驚醒,蘇夜正半抱着她,一雙淺淡的眸子驚慌焦急,正捧着她的手哈氣,試圖讓她暖和一些:“怎麽樣,你好些沒有?”
“……師兄,帶我回去……我太冷了……”譚怡渾身哆嗦不停,腦子也昏沉沉的,手也越來越不聽使喚。她心中大駭,怕是寒毒提前發作了。
蘇夜将她抱緊,轉頭對黑衣勁裝女子道:“可否麻煩姑娘讓畫舫靠岸?!”
“靠岸?”女子雙目圓瞪,似聽了悖逆之言,态度冷決,聲色俱厲道:“我家主子好心救你們上來,已是菩薩心腸,你們不知感恩也就罷了,竟還要我們回岸上去?豈有此理。”
蘇夜一愣,并未料到會如此,有些不悅道:“煩請姑娘去通禀你家主子一聲,待回得岸上,必有重謝。”
“重謝,你能有什麽重謝?我家主子乃……”女子正要自報家門,突然又住了口,言語頗為傲慢道:“我家主子游湖的興致尚起,怎可再為了你們靠岸去?若是主子怪罪,我可擔待不起。看這位姑娘身子雖單薄,但底子應該是不錯的,你還是先受着吧,這麽大熱的天,多少人還巴不得下河游兩圈呢,你幫着她把衣服上的水稍微擰幹些,日頭下曬上一兩柱香,衣裳也就幹了……”
“姑娘方才能好心救人,現下怎麽說出的話又這般絕情?”蘇夜聞言神色一凝,眸子已生怒意。
譚怡心中也是不悅,整個江湖都高攀不起的人,竟在此因她受辱,早知如此,還不如在水裏多待會呢。
忽又聽蘇夜道:“既然不回去,拿麻煩姑娘找身幹淨的衣物給我師妹可好,師妹大病初愈,不易受寒。”
心尖微疼,想阻止他如此低三下四的求人:“師兄,我們……”走。
話未說完,女子卻又松了口:“衣裳倒是有,不過是我家主子的,我得去禀報一聲,至于主子願不願意借,我可做不了主。”
蘇夜道:“多謝,煩請姑娘快去快回。”
看蘇夜極力隐忍,她實在過意不去,愧疚道:“師兄,我沒事,你不用為了我去求一個丫頭……”
“你內傷未愈,肩傷也沒好利索,這麽一折騰,傷口若是起了炎症,可有你受的。聽我的,別說話了。”蘇夜一邊柔聲打斷她,一邊給她輸真氣。
“師兄,其實可以不用這樣……”
“我樂意,不行嗎?”
“……”
“別說胡話了,乖乖休息,我抱你進去。”
正說着,女子捧着一套衣服出來。
蘇夜摸了摸她的發頂,唇角一勾,起身去拿衣服:“謝過姑娘,待上了岸,我定會賠姑娘一件新的。”
“不用謝我,要謝就謝我家主子心地善良……主子。”
“……穿就穿了,一件衣服而已。不過你既然又說要陪,本小姐便要好心提醒你一下,本小姐的衣服,只怕你賠不起。”
女子尚未将衣裙交出去,動作就被一道爽朗的聲音打斷。
呵,好大的口氣!
這世間有蘇夜賠不起的東西麽?
譚怡低眉冷嗤一聲,望了過去。
只見從畫舫二樓走下來一位身着華裙的女子,容貌豔麗,嬰兒肥的臉頰肉嘟嘟的,隐約透着幾分可愛。
只是本該富态無憂的眉宇間,竟透出一股子戾氣。
沙場戾氣。
譚怡微微皺眉。心尖下意識的生出了一種強烈戒備後的厭惡來。
也不知道是厭惡眼前這個突然出現居高臨下的人,還是厭惡她口中毫不掩飾傲慢輕狂的話,亦或者是她說話時嚣張的語氣。
總之,就是不喜歡。
用手撐着膝蓋,顫顫巍巍的站起來。
蘇夜見她費勁,退回來扶住她。
身子有了依托,譚怡說話的力氣都回來了幾分,擡頭望去道:“賠,不,起,姑娘這話言過其實了吧?難不成姑娘這衣服,是金子做的?”
聞言,那女子不屑的一聲嗤笑:“金子倒不至于,不過這件衣裳乃我表哥親自挑選,自是世間獨一份的情誼,你當然賠不起。是嗎?表哥。”
言罷,女子仰頭望向二樓轉角。
“那是自然,即便這套衣裙不是由本王送出,也可是價值連城。”一紫色華服男子負手下樓,得意洋洋的指着勁裝女子手中的衣物道:“此衣之上所以的繡活皆出自楚繡第一坊之主楊姝之手,耗時一月方才繡成,如此心血技藝,放眼西楚乃至整個天下,都無人能及,你說你當真賠得起?”
譚怡聞聲看過去。
紫衣男子樣貌清秀,墨發及腰,頭束金冠,绫羅緞面上繡四爪飛龍暗紋,算不得俊美,卻很貴氣。
“嚯,原來如此。譚夫人乃楚繡第一人,她的繡技,自是天下無人能及的。”譚怡微微勾唇,原來竟是譚夫人作品,難怪有如此贊譽。如今她一人掌管西楚繡坊,确實沒時間再做繡活。
物以稀為貴,出自她手的繡品越來越少,自然是水漲船高,價格不菲。不貴都說不過去。
見她識貨,男子滿意的微仰下颚,得意至極。
看來,此人是極喜歡他這個表妹呢。
不過,可惜啊……
他以為貴重的東西,旁人卻不屑一顧呢。
無奈一嘆,轉眸對上他身側的女子眉眼,笑問:“既如此珍貴,姑娘難道不該好好收着,何故又要舍出,忍痛割愛?寒了這位公子的心呢?”
倘若當真貴重,又何必拱手讓于他人?
何況送禮之人尚在身側,這樣做,可不是明擺着拒絕嗎?
聞言,華衣女子看來,四目相撞時,她眼底極快的掠過一抹寒光,鋒芒盛怒。
不等華衣女子說話,紫衣男子已然怒道:“你這人真不知好歹,若非方才榮姑前來說你落了水後狀況糟糕,不及時清換衣物,怕會寒症複發小命不保,倩兒她人善,這才含淚懇請将這衣裳拿來給你。”
譚怡笑而不語。
心底卻更加印證了自己的想法。
此女心機必然極深。
不喜卻收,收而不要,舍而不丢,讓人承情之時又不敢領情,卻倒轉在兩處落了好。
是故對此女的厭惡之感,越發濃烈。
遂婉拒道:“即是姑娘心愛之物,小女子自然不能奪人所愛,姑娘心意小女子領了。”
話畢,遂轉頭對蘇夜道:“師兄,我們出去吧,方才那姑娘說的極對,今日太陽大,曬曬太陽,衣服一會兒就幹了。”
言罷,她拉着蘇夜胳膊就往外走。
蘇夜眉頭一皺:“那你身上的……”
“我沒事,還能堅持。”
寒毒雖厲害,有蘇夜的真氣護體尚能再堅持一會兒。可是對那華衣女子的莫名厭惡,卻一刻也不能堅持。
“楚小姐,楚郡主,楚将軍……你不是說洛哥哥他今日會來嗎?我這都等了他快兩個時辰了,怎麽連個鬼影子都沒有見到啊,我的四王子妃啊,你倒是給我的準确的答案,楚洛他今日究竟還來不來了?我可還指望你說服他帶我去北……羌……呢……”
譚怡剛走到門口,畫舫二樓又傳來一女子清亮的嗓音,她語氣裏全是久等後不耐煩的怨氣。
腳步一頓,回頭望了過去。
只見一米黃色衣裙的少女從樓梯上走下來,樣貌清麗,容色利落幹淨,只是神色上還留有因被制止後的餘驚和慌亂。
譚怡冷冷一笑,不動聲色的出了畫舫。
楚洛呀楚洛,你果然就是千辰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