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我和你說話, 聽見沒!”紗羊拉着司樾的頭發,“睜眼!我知道你沒睡。”
“旺財,你真是越發聒噪了。”司樾煩得扯下臉上的書, “須知會叫的狗不咬人, 不會叫的才是好狗。”
“你終于承認了, 就是給我取了個狗名字!”
“好了好了,我聽見了。”司樾掏了掏耳朵,“那個…什麽事來着……”
“別轉移話題!”紗羊飛到她眼前,叉腰怒道, “不許叫我旺財!不!許!”
“那叫來福。”
“不還是狗的名字嗎!”紗羊怒拔兩根頭發, “我有名字,叫我紗羊!”
“好好好,不叫就不叫。”司樾往後一仰,把書蓋回臉上,“我不叫了, 你忙去吧。”
“哼,這還差不多。”紗羊拍了拍手, 轉身離開。
飛了幾寸, 她驀地停下, 轉過身來喊, “不對!我說的事你還沒答應呢!”
“什麽事?”
“別裝蒜。”紗羊扯了司樾臉上的書, “我剛才和你說了,藍瑚寧楟楓馬上就要走了, 你就教他們一點法術吧。”
“不是我不教,”司樾睡不了覺, 無奈地睜開眼,“你想讓我教他們什麽?我可不會法術, 我只會咒術。”
“你,你一點法術都不會嗎?”紗羊問。
“怎麽,我像是會法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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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倒不是,”紗羊有些失望,“只是我覺得,你應該會一點的。”
司樾雖然不老,但也活了幾千年,除去靈臺的三千年,在外頭還有三千多年。紗羊以為她或是看過仙法的書籍,或是見過、學過一兩個,沒想到真的不會。
“高看高看。”司樾躺在搖椅上,晃悠來晃悠去,把自己晃得眯眼,“好了,你現在知道了,別來煩我,我要睡覺了。”
“但是、但是……”紗羊飛到她另一側,“藍瑚和寧楟楓都這麽喜歡這裏、喜歡你,他們雖然不能拜師留下,但也真的很想在臨走前從你這裏學到點什麽。”
“司樾,”她落在了扶手上,推着司樾的手背,“就算沒有小魔頭,這幾個孩子日後也都不容易。”
“他們在那偌大的昇昊宗裏斡旋,淩五和紫竹更是為了保護主子,年紀輕輕就慘遭橫死。咱們改不了他們的命運,起碼對他們好點兒吧?”
“這話奇怪,你真可伶他們,怎麽不去改他們的命?”
紗羊挑眉,“那是命薄定好的,我怎麽能改。”
司樾笑了,“哈,誰說命薄是給人定命的,要真‘定’了,怎麽煌烀界還能鬧出個滅世魔頭來?”
“這我怎麽知道。反正天有天規,我不能違背規矩。”紗羊說。
“是麽。”
紗羊把話題扯了回來,道,“再說,你這一年拿了藍瑚多少好東西,銀耳、燕窩、鹿肉、茶葉、銀狐坎肩……收了人家那麽多束脩,總該傳她點什麽吧。”
“她可沒說那是束脩,”司樾睜開一只眼瞥她,“我還陪他們打牌了呢。”
“那是人家在陪你!”
“是嗎。”司樾揮揮手,“随便了。”
“你!”紗羊真有些生氣了,她飛起來,瞪了司樾一眼,“你真是沒心!”
說完她又氣憤地哼了一聲,撲棱棱地飛走了,翅膀震得格外用力。
她飛出去,把司樾的态度委婉地轉達給了藍瑚。
藍瑚聽罷,久不言語。
“你別難過,她不教你,我可以教你。”紗羊來之前摘了一枝玉蘭花苞,“你看,只要這樣,花苞就會綻開了。”
她雙手貼在綠色的花托上,閉着眼低吟了一段法訣。
淡淡的白光亮起,在柔光的環繞下,玉蘭瓣瓣分離,直至徹底盛開。
藍瑚的目光随着花朵的綻開而恢複了神采,看着那潔白的玉蘭,不自覺地笑了起來。
“這個小法術雖然不能讓枯木逢春,但可以讓花苞打開,你的境界越高,能打開的花苞就越多,到了築基時,還能用在仙花上。”紗羊把開放的玉蘭遞給藍瑚,藍瑚雙手接過,和紫竹一起嗅聞。
見兩個女孩都被玉蘭吸引,紗羊暗暗松了口氣。
她會的仙術不多,還好藍瑚紫竹都年幼,再大一點怕就要哄不住了。
中午吃了飯,寧楟楓悄悄問藍瑚,“紗羊師姐可給你答複了?”
藍瑚搖了搖頭。
寧楟楓嘆了口氣,“終歸是我們平凡粗笨,沒能入真人的眼。”
“師姐勸我,也就這些日子了,不如大家敞開心懷、痛快玩玩。” 藍瑚別過臉去,嘴上如此說着,眉宇間卻還是有幾分遺憾。
寧楟楓本也是失望的,但看藍瑚如此,便不忍再說些喪氣話讓她傷感。
他抿了抿嘴,忽而一笑,“對了,咱們排練得差不多了,今兒下午就請真人來看吧。”
藍瑚知道他這笑是用來寬慰她的,和紗羊那朵玉蘭花一樣。
她遂也沒有掃興,跟着露出幾分輕快來,“好,你去請吧。”
“嗳。”
這天午後,寧楟楓便請了司樾和紗羊去湖邊看了他們的演出。
恒乞兒和他套着獅皮,把一連串的基礎動作都走了一遍,配合上藍瑚的編曲,鼓點都落在了步子上。
鑼鼓小钹叮呤咣啷一通響,配合着那彩色的獅皮,着實熱鬧。
等這一圈走完,寧楟楓和恒乞兒脫下獅皮,熱得臉上全是汗。
他期待地問司樾和紗羊,“真人和師姐以為如何?”
“很喜慶!”紗羊拍手,“是一頭活潑的小獅子。”
聞言,幾人臉上都露出了笑意。
司樾摸了摸下巴,“但走路的獅子有什麽可看的?舞獅舞獅,你們也沒舞起來啊。”
幾人臉上的笑意頓時僵住。
“別這麽挑剔,”紗羊對司樾道,“你也不想想正兒八經的舞獅是人家練了幾年的功夫。我是知道的,師傅就教了他們這些,他們都排上了,幾個孩子能練成這樣已經很不錯了。”
紗羊這話還不如不說,都是心高氣傲的人,聽得心裏更不是滋味了。
司樾很是嫌棄,“這好一通響,到了就是獅子走了幾步路。雷聲大雨點小,高高拿起輕輕放下的,讓人越來越沒勁。我是無所謂,只怕這鼓鑼覺得委屈。”
藍瑚眸光微轉,上前道,“那我把曲子改改,改得平和一點。”
“這三樣通天響再改也改不平和。他倆還是小獅子——老獅子就算了,小獅子怎麽能不跑不跳?”司樾道,“要我說,搭個梅花樁,那才像話。”
“梅花樁?”
司樾一打響指,湖面上忽而升起了兩列木樁。
高高低低,交錯而立,自岸邊朝着湖心延伸出去,高的出水半丈,矮的出水三四尺,每一根只有大腿粗細。
幾個孩子臉色微變,紗羊道,“要在這湖上跑跳,未免也太危險了。”
“什麽?危險?”司樾倒比他們還驚,“我就是怕他倆摔地上摔壞了才設在湖上,這樣掉下去也沒事,還能涼快涼快。”
“雖然如此,可時間也不多了。”藍瑚猶豫道,“再有半個月就是去鴻蒙玄域的日子,緊接着又是結業考核,滿打滿算也不到兩旬的工夫了……”
“兩旬——哎呦,哎呦呦,”司樾吊着眼角看寧楟楓和恒乞兒,敲着扶手感嘆,“習武三年的天之驕子,過目不忘的天才小子,幾根梅花樁,兩旬都不夠用呀?”
“你別陰陽怪氣的,”紗羊叉腰,“不能好好說話嘛。”
寧楟楓抿了抿唇,扭頭看了恒乞兒一眼。
恒乞兒沒有看他,只看着司樾,開口道,“夠。”
寧楟楓微微睜眸,他縱然是被司樾的激将法激中了,可也知道在梅花樁上舞獅的難度有多大,哪裏是他們兩個外行人二十天就能做到的?
“嗳——”司樾起身,撣撣衣服,“這還差不多。下回可別耽誤我的時間看病獅了。”
她大搖大擺走了,紗羊看了看幾個孩子,最終還是跟上了司樾。
走遠之後,她揪着司樾的頭發罵道,“你這是幹什麽,人家好心好意練給你看,再說這節目也是你提出來的,人家原也不想表演這個,大過年的,你怎麽一句好話也沒有。”
“難看就是難看,我又沒說錯什麽。”司樾攏着袖子往前走。
“本來嘛,他們又不是戲子。這迎新活動就是場讓孩子們高興高興的散夥飯,你說兩句好話,讓他們高興高興不行嗎,好話又不要你的錢。”
司樾停了下來,和紗羊對視。
“你懂什麽,我這是在教育他們做一個誠實的人。”
“是麽。”紗羊抱胸,“你拿黃金賄賂白笙的時候,誠實哪去了?”
“那是高級課程的內容,他們得從誠實這種基礎課學起,學好了才能學高級的。”
“你…”紗羊一跺腳,“你怎麽那麽多歪理!”
“厲害吧,這也是高級課的內容。”司樾擡步往前走,“以後再教你。”
“別走——”紗羊氣呼呼地追去,口中呼道,“我要拔你的頭發!”
司樾挑剔一番後走了,留下一群孩子對着梅花樁沉思。
“這麽窄的木頭,只剛夠一腳的。”藍瑚擔憂道,“真要在上面舞獅,一天不知道得掉下去多少次,縱然這裏溫暖宜人,也經不起這樣練呀。”
“真人也太刁難了些,”紫竹附和道,“馬上就是結業考了,真真是不給一點時間溫習。”
“來這裏幾天,真人都不曾指點過我們修行,難得提了這麽一件事,要是我們再做不到,那也實在說不過去。”寧楟楓也是嘆氣,“反正就一個月了,善始善終罷。”
幾人還在讨論,忽然發現恒乞兒不見了。
一轉頭,只見恒乞兒正站在湖上,已經跳上第一根梅花樁!
他正伸着腳去夠第二根,臉色蒼白,邁出去的腿和立着的那條腿都有些發抖。
幾人膽戰心驚地看着他,大氣都不敢喘,生怕驚着他,讓他落水。
恒乞兒擡起的腳已經落在了第二根梅花樁上,但他試了幾下都不敢把自己送上去。
掙紮了半晌,最終他一把抱住了眼前的木樁,這才算徹底穩住了身形,幾人也才能夠正常喘氣。
“你怎麽就上去了。”寧楟楓走到湖邊,打量着恒乞兒的動作後,愈加擔憂,“連踩都難踩,這要怎麽跳呢。”
恒乞兒抱着木樁,在雙手的借力下,勉強爬了上去。
他呼吸有些粗重,手腳都發顫。
不是因為樁子窄,而是怕底下的湖。
他可以在湖邊洗臉,但絕不敢全身都掉進湖裏。
時隔一年,在井中被雨水一點點漫過身體的冰冷感又傳遍了四肢,令他呼吸不穩,瞳孔放大,手腳也沒了力氣。
“不然明兒再練吧。”藍瑚看出恒乞兒有些不對勁,出汗竟比之前蒙在套子裏還多,遂道,“也不差這一下午了。”
“不錯,”寧楟楓颔首,對着恒乞兒伸出手來,“咱們先回去休息,再商量個法子吧。”
恒乞兒沒有回頭理睬寧藍二人,他抱着柱子,去碰第三根梅花樁。
離岸越遠,那落水的窒息感便愈加強烈。
才走了不過兩根半的樁子,他便汗如雨下,嘴唇發白。
可到了這個地步,他還是只盯着前面,盯着眼前的樁子。
他的動作連踩都算不上,充其量叫做爬,且是慢到不能再慢的爬。
第三根梅花樁比第二根矮,恒乞兒從不知道,原來下去比上去要難上百倍。
去往矮樁上時,他不得不低着頭,看着下面晃蕩的湖水。
那粼粼的波光搖得他心神惝怳,整個人仿佛都不再穩當。
汗水流進眼睛裏,他閉了閉眼,可很快又睜開。
閉着眼睛,在黑暗之中聽水聲,讓他更加惶恐不安。
恒乞兒發了狠地和自己作對,這恐懼化作尖利的刀子,斬得他心尖發顫,可也将他心中的一些亂麻斬斷。
在這恐懼之中,他不必胡思亂想,不必矯情僝僽。
盡人事,聽天命。他做了他一切能做的,他不想後悔。
看着恒乞兒已慢吞吞地挪到了第三根樁子上,寧楟楓收回手,對着藍瑚紫竹和淩五道,“罷了,他向來倔得不行。你們先回吧,我也看看這梅花樁到底是怎麽回事。”
藍瑚又看了他和恒乞兒一眼,輕輕點頭,“好吧,小心些,早些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