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下了學, 恒乞兒去了司樾院子裏。
他假後要上學,司樾也得去乙堂混日子,此時還沒有回來。
到了晚上, 她從食堂打了幾個馍和一大碗蘿蔔湯, 又要了一頭蒜, 慢悠悠地回了小院。
看見恒乞兒在院子裏,司樾拔高調子嘿了一聲,“今天你們那山長沒留你?”
恒乞兒點點頭。
她把馍和湯放進屋裏的桌上,取了昨天打包的牛肉, 對恒乞兒道, “過來吧,每次好事兒都給你撞上。”
紗羊拿了筷子出來發,三人圍坐桌邊,紗羊拿了一片牛肉咬,那牛肉片把她的身體都遮住了, 可以當被子蓋。
她問恒乞兒,“今天怎麽沒吃飯就來了?”
恒乞兒半瞌着眼睑, 沒有說話, 只是嚼馍。
紗羊早已習慣恒乞兒的沉默寡言, 她雖是積極主動地和恒乞兒說話, 但也不指望恒乞兒會回複她。
恒乞兒果然沒有回複她。
他安安靜靜地吃完了飯, 又拿出書來做功課,除非極其必要的事情, 恒乞兒向來不會開口。
他不善言辭,可不代表心裏真的什麽也沒有想。
恒乞兒沒有動桌上的牛肉, 司樾紗羊要是不夾給他,他就只吃手裏的馍。
不止今天, 昨天吃面、從前吃飯也都是這樣。
Advertisement
他想着今天寧楟楓和藍瑚的話,心裏說不清的模糊。
一個師父可以有很多徒弟,那他就不必再擔心有人和他搶奪司樾,這是件好事。
可恒乞兒樂不起來。
他倒也沒有低落、難過,只是并不高興,也沒有如釋重負的放松。
恒乞兒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今天顧不上吃飯,就想着來看司樾。看了司樾,他也沒什麽話要說、沒什麽事要做。
吃了飯,恒乞兒決定不想這事了。
高興也好、不高興也好,寧楟楓也好、藍瑚也好,反正都是想也無用的事情;他們來也好、不來也好,也不會讓他怎麽着。
恒乞兒不去想了,他反過來奇怪自己幹嘛要想這些事情。
這幹他什麽事?他只要有飯吃有衣服穿,能讓司樾去除自己身上的邪氣就好了,管人家有幾個徒弟呢。
幾個馍馍和肉、湯都被吃幹淨了,紗羊收拾碗筷的時候,扭頭看了眼坐在炕上寫字的恒乞兒。
炕本來就是最暗的地方,此時天黑,一根昏黃的蠟燭點在恒乞兒左側,那點微光只渾渾地塗暖了小半張臉。
他抿着唇,黑色的眼眸尚且清澈,只是握筆的手捏得發青。寫一個字,全身都在用力。
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恒乞兒做什麽事都太用力。
紗羊把碗筷收了,問司樾:“你那裏有夜明珠麽?”
她來煌烀界前才化形了沒幾天,一只小小的蜻蜓,幾乎沒有任何積蓄,只能來問司樾讨。
司樾擡眸,眼神越過她睨向了後面的恒乞兒。
紗羊是能夜視的,用不着照明;
司樾也是能夠夜視的,所以兩人的屋子裏只有那麽一個燭臺裝裝樣子,平常晚上司樾看雜書也用不着燈。
她伸出指尖,在身前随意劃拉了一下,割出一道空間裂縫來,在裏面一陣翻找,兩眼轉來轉去,翻了半天,終于掏出了個東西。
還沒看見是什麽,霍然間,整個屋子亮如白晝!驚得恒乞兒猛地擡頭,不知道發生什麽事了。
“只有這個。”司樾把東西抓到紗羊眼前,紗羊被光刺得擡手遮眼,好一會兒才看見她手上抓的是什麽。
一顆蹴圓大的龍珠!
“這、這是什麽!”
司樾想了想,“應該是龍珠。”
“我知道這是龍珠,這是誰宮裏的!”
司樾半眯着眼睛,目光變得朦胧遙遠。
她回憶了半晌都沒有動作,紗羊更加震驚,“這麽大的寶貝,你都想不起來是怎麽來的了?”
“誰知道呢。”司樾道,“摸着不熱,那不是木龍就是水龍的,正好不會燙着你們。”
她一挺肩,把蹴圓大小的龍珠投到了屋頂中央,對盯着這邊看的恒乞兒揚了揚下巴,“怎樣,亮了?”
恒乞兒點點頭,司樾便嗯了一聲,繼續看自己的書了。
恒乞兒不像紗羊那樣為龍珠所震驚,出了恒家村後,外面的一切都讓他震驚,三餐飽飯值得震驚、棉花一樣的鞋子衣服值得震驚、鱗仃湖旁的那碗豬油打鹵面更值得震驚。
值得震驚的事情太多了,在那醇厚鮮香的豬油面前,一顆會發亮的球也就算不得什麽,恒乞兒看了一眼就繼續做自己的功課去了。
龍珠發着銀白色的光,把這小小的屋子照透了,光從木板的縫隙中射出去,四處透光。
晚上打外面一看,還以為這木屋成了精,要化形變人了。
紗羊擡頭,一擡頭就被龍珠刺得睜不開眼。
她取了一塊白布,飛上去想給龍珠蒙上一點,可還沒靠近,胸口便一陣心悸,悶得她急忙飛到司樾身後喘息,對着龍珠的眼神也露出了兩分怯意。
司樾扭頭看了眼她,從她手裏扯過白布,往上一丢,那布自己裹上了龍珠,把刺眼的光削弱了些許。
“好強大的龍氣。”紗羊這才松了口氣,但依舊心有餘悸地趴在司樾肩後,小心翼翼地仰頭看被布蒙住的龍珠,“到底是誰送給你的。”
司樾翻了頁書,哼笑道,“氣息純善中正,這是神龍的珠子,哪有神會送東西給我呢。”
“什麽!這是你搶來的?”紗羊震驚之後又道,“龍珠可是龍的命根子,那條龍沒找你麻煩嗎?”
“忘了。”
“你…你……”紗羊後退了幾寸,“你該不會把那條龍……”
司樾斜眼用餘光看她,意味深長地笑,“忘了——”
“唔!”紗羊倏地往後滑開,翅膀嗡嗡地顫抖。
緊接着,她從司樾那眼裏看出了笑意,反應過來她又在故意吓唬她。
雖是吓唬,但事情未必是假的。
紗羊覺得,司樾就算沒有殺龍,至少也是把人家打得半死了,否則哪裏有龍會善罷甘休。
她扭頭看向身後沉默寫字的恒乞兒,又看向躺在搖椅上看書的司樾,屋子裏只有司樾那破搖椅的輕微吱呀聲。
紗羊陡然意識到,自己一只小小的蟲仙和兩個魔頭同居一室,是不是過于危險了點……
可看着司樾和恒乞兒,紗羊又不免想,魔到底是什麽樣的?
恒乞兒偶爾是有些危險,但司樾這個大魔頭天天懶洋洋的,哪裏有半分危險可言?
她嘆了口氣,若邪魔大多都是司樾這幅模樣,那也沒什麽可怕的。
快到學生的宵禁時間時,恒乞兒才收拾了紙筆回了宿舍。
他走後,司樾躺去了炕上,靠着枕頭,翹着二郎腿,繼續翻那本什麽香紅玉錄。
紗羊有些困了,趴在她胸口,推了推司樾的下巴,仰頭看着她,“司樾,給我講講你從前的事情吧。”
司樾翻了頁書,心不在焉的“嗯?”了一聲,也不知道有沒有聽見。
“我們處了二十年,我給你講了那麽多我的事,卻從來沒聽過你講過你的事。”
“有什麽可講的,”司樾目光停在書上,“活着無非是吃飯睡覺、跑跑跳跳,誰都一樣。”
“你的事肯定不一樣。”紗羊撐起上半身看她。
司樾單手合了書,丢去一旁,雙手墊到腦後,閉上了眼,“別一天到晚瞎想,快睡,睡覺才是天上地下頭一等的要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