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恒乞兒盯着那纖細的脖子, 在動手的瞬間傳來了異響。
司樾的院門被人推開,響起了紗羊的聲音,“誰、誰在那裏!”
她朝着恒乞兒的方向飛來。
恒乞兒的心智尚不足以做好後手準備, 他殺婷珠完全是一時起意, 絲毫沒有考慮過之後該如何掩埋, 此時驟然被人撞見,他瞳孔微縮,終于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無措愣神間,他被婷珠猛地推翻倒地。
她拼了命地往司樾的院子跑, 一邊跑一邊喊, “先生!先生!”聲音帶上了顫抖和哭腔,和飛來的紗羊迎面撞在了一起。
“诶呀!”紗羊撞得頭暈,接着一陣天旋地轉,她被婷珠當做救命稻草一般捏在了手心。
“仙子!仙子!”她哭着喊,“他欺負我!他要害我!”
黑暗之中, 婷珠沒有看見恒乞兒手裏的筷子,她也絕想不到恒乞兒會有殺人的想法, 只以為恒乞兒要打她。
只這一點, 也足夠婷珠受驚了。
“你、你冷靜, 慢慢說, ”紗羊的翅膀都被捏皺了, 她先顧着婷珠,好生寬慰道, “是誰要欺負你?”
“是那個災星!那個乞丐!”
看着哭喊着的小姑娘,紗羊心裏發虛。
她當然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 并且看見了婷珠看不見的那支筷子。
若非如此,她也不會急着飛出來。
Advertisement
想到剛才的場景, 紗羊不禁有些後怕,若再晚一些,恐怕眼前的小姑娘就成了一具屍體。
婷珠雖然欺負過恒乞兒,但無論如何罪不至死。
紗羊顧念婷珠的遭遇,便忍着疼痛被她死死攥着。
“什麽災星,什麽乞丐?”她往婷珠身後望去,“這裏沒有人呀,你是不是上學太累,出現幻覺了?”
“沒有!就是他!他欺負我!”婷珠往身後望去,卻驀然發現身後連半個人影都沒有。
她錯愕了一瞬,緊接着低頭,幾乎貼着紗羊的臉大聲道,“他逃走了!他剛剛欺負了我!他是個災星,他是壞蛋!”
“你冷靜,冷靜!”紗羊呼出一口仙氣來,在聞到這股莫名的香氣後,婷珠的情緒漸漸平緩下來。
她的雙眼好似蒙上了一層霧氣,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動了。
紗羊這才得以脫身,她飛出了婷珠的掌心,抱歉地對她說:“今天什麽也沒發生,你別多想,快回去睡一覺吧。”
聽到這話,婷珠一改之前的激動。
她果然轉過身,乖乖地一步步走回了自己的宿舍。
紗羊目送她離開,确認婷珠平安回去了,才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舒展了被捏痛的翅膀,紗羊飛回了小屋。
屋子裏,司樾靠在床上翹着二郎腿,腿上擱着本話本,手裏拔着葡萄,腳尖還吊兒郎當地一晃一晃。
見她這幅模樣,紗羊氣得咬牙切齒道,“尊主大人,你好自在啊。”
司樾擡眸,眼睛越過話本看向紗羊,“嗯?什麽尊主?”
“怎麽,你以前不是被這麽稱呼的嗎?”
司樾搖頭,“好像沒怎麽聽過。”
“咦?”紗羊好奇道,“那你的部下是怎麽稱呼你的?”
“司樾。”
紗羊一臉迷惑。
司樾道,“怎麽,名字不就是被用來叫的麽。”
“話是這麽說,可直呼上司的名字難道不怪異麽?”
司樾攤手,“你樂意叫尊主也行。”
“我才不會這麽叫——再者,你又不是我上司。”
“那你想叫什麽,主人?”
“我憑什麽要叫你主人!不對…什麽亂七八糟的,又被你帶溝裏去了。”
紗羊飛到司樾臉前,拽住她的兩縷頭發。
“說正事!你知道剛才有多千鈞一發嗎!”
司樾盯着自己被紗羊重重抓着的、岌岌可危的頭發絲。
“我已經深刻感受到千鈞一發了。”
在她的目光下,紗羊不僅沒有收力,反而愈加用力,使出了一千零一鈞的力道,沖她喊:“要不是我動作快,現在小魔頭就已經雙手染血了!”
“他的手早就染過血了。”司樾指向門外,“就在那裏,殘忍地殺害了一只年輕雞。”
“那也是因為你!”
紗羊憤怒道,“司樾,你到底還想不想完成任務了!”
“想啊想啊。”
“你這就不是想的樣子!”紗羊兩手一揚,扯掉了司樾兩根頭發,“你給我認真一點,明天開始必須和小魔頭好好相處!”
司樾躺了下去,“他現在是裴莘院的學生,每天都要上學,下學後還得做功課,哪有時間給我用。”
“借口,都是借口!”紗羊飛到她眼前,“他今天可是真的準備殺人了!司樾,殺人啊!是殺人!才六歲的孩子就要殺人,你不覺得這很可怕嗎?”
“就我的身份立場和過往見聞而言,”司樾看着她,老實道,“确實,不是那麽可怕。”
“那倒也是……”
紗羊搖頭,“不對不對,又被你帶偏了!司君派我來和你一起做任務,就是為了糾正你這可怕的想法,讓你了解天界和小世界的常識,你應該和我一個思想才對!”
“這不是強人所難嗎,”司樾拔了顆葡萄丢進嘴裏,“我可不想頓頓吃蛆蟲蟑螂。”
“蛆蟲蟑螂怎麽了!”紗羊拍了拍她的臉,“你瞧不起我蟲族?”
司樾擺手,不敢不敢。
紗羊咳嗽了兩聲,再度引回正題,“總之,正常人類是不該殺人的,至少不該殺害無辜的人。”
“人類之中,歷代君王将臣哪個殺人少了,照舊金光護體轉世富貴,我怎麽沒看出人類之中還有這規矩?”
紗羊一愣,回想了下自己從前學的內容,答道,“那是因為他們殺的都是阿賴耶識的仇人,一切都是因果報應。”
“你說對了。”司樾又拔了顆葡萄,“那就當那小子殺的都是阿賴耶識的仇人。你這小蟲,想妨礙因果報應嗎。”
“我…我學識不精,說不過你,但神君肯定知道原因。既然他們讓我們阻止小魔頭殺人,那我們照做就是了。”
她推了推司樾,“司樾,你有沒有發現些什麽?”
“我發現到睡覺時間了。”
“什麽睡覺時間!你哪來的睡覺時間!”紗羊道,“我是想和你談談小魔頭的事。”
“什麽?之前那些還不算談?那你得說到什麽時候!”
“你閉嘴!聽我說!”紗羊不想聽她再插科打诨,直接踩在了司樾嘴上,用兩只腳封住了她的嘴巴。
“我今天發現了一件事,小魔頭似乎沒什麽善惡觀。”
司樾終于安靜了下來,紗羊可以好好說正事了。
“你想想他之前的行為,他應該是知道什麽是善、什麽是惡,并且也知道善是好的,惡是不好的。”
恒乞兒餓到皮包骨頭也不去偷竊,他知道偷竊是壞事;
哪怕是給司樾找雞,他的第一反應也是去取得廚娘的同意,而不是偷。
“他能和寧楟楓吵架,但被恒鐵生掀書辱罵的時候卻絲毫不還手,這是因為他認為自己是災星,覺得自己虧欠恒家村的人,所以就任他們欺負。從這點上來看,他也是講道理的。”
紗羊道,“但就像你問他的那樣,如果他奶奶快餓死了,需要他去偷竊,那他也就能毫不猶豫的去當小偷。”
“今天也是,他從小就忍受着婷珠的欺負,但在婷珠準備向你揭發‘他是災星’的時候,他竟然毫不猶豫地打算殺了她。”
“他知道善惡好壞,可一旦觸及到他在乎的事情時,小魔頭就根本不管善惡是非。”
紗羊思索道,“任務要我們‘引導’小魔頭向善,我一開始以為,是要我們告訴他什麽是善、什麽是好,但現在看來,他正處于善惡混沌的交叉點上,只要來個人把他往哪邊輕輕推一推,他就會立刻走向哪邊。‘引導’真的只是‘引導’……”
她自言自語了半天,想問問司樾的想法,一擡眼,卻發現司樾已經閉着眼睛呼吸均勻地睡着了。
紗羊沉默地看着她呼呼大睡,半晌,她撈起司樾的三根頭發,猛地一拔!
“啊!”司樾猛地坐了起來,“何人夜襲!”
“你說呢!”紗羊當着她的面揚了頭發。
“司樾,我本來不想管你太多!但既然你是這個态度,那就別怪我不留情面了!”
她抱胸冷酷道,“我現在給你發布第一道命令,從明天開始,你必須每天和小魔頭獨處半個時辰!若你抗命,我就告訴文昭司君!”
“別欺人太甚,”司樾指着她,“什麽人能天天見面?就算是不能下地的嬰孩偶爾也會和母親分開,這命令根本不切實際。”
“好吧,”紗羊寬松了一點“那就每旬休息一天!”不等司樾開口,她便道,“我已經很仁慈了,不許得寸進尺,你要是讨價還價,我就去告訴文昭司君。”
“司君司君,你除了司君還會說什麽。”
“我還會說靈臺!”
司樾瞪着紗羊,紗羊不甘示弱地回瞪她。
“你要非來硬的,那我就在每天的半個時辰裏使勁折磨那小子。”
紗羊驚道,“你敢?”
司樾挑眉,“我敢,你能怎麽辦?”
紗羊鼓了鼓兩頰,片刻後沖她大喊:“司君!靈臺!”
司樾扶額,“娘嘞……”
見她這般,紗羊知道是自己贏了。
她高興地笑了兩聲用來慶祝自己的勝利,接着又反過來安慰司樾,“好啦好啦,我也沒要求你必須做什麽呀。你可以每天中午把小魔頭叫過來,讓他在一旁讀書,然後你就睡覺嘛,這樣也算獨處。”
“我這麽做不是和你過不去,”紗羊進一步解釋道,“你想,導致小魔頭毀滅煌烀界的根本原因是什麽?”
“是文昭那家夥玩忽職守。要不是他不認真盯着水鏡,能出這岔子?”
“不許編排司君!”
“根本原因是那個陷害利用了小魔頭的師父,那個叫趙塵瑄的家夥!” 紗羊諄諄善誘地問道,“那麽,他為什麽能夠陷害利用小魔頭呢?”
司樾說:“因為他發現了那小子傻吧。”
“不對!是因為感情呀感情!”紗羊痛心疾首道,“你看看小魔頭後面對趙塵瑄多好,他之前也和我們說,他不去偷竊是因為奶奶不喜歡他偷東西。我覺得,他是個很重感情的人。”
“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屠獰塔裏關了三十年,三十年啊——別說是人類了,就算對我來說,也是一段很長的時間了。”紗羊垂眸,“三十年,一萬多個日夜裏,他身邊漆黑一片,沒有光、沒有聲音,什麽也沒有,只有極寒的冷水往他骨頭裏鑽。”
“趙塵瑄為小魔頭打開了塔門,他三十年裏見到的第一縷光、聽到的第一句話就是趙塵瑄。”
“司樾,”紗羊擡頭望向司樾,“你也在靈臺裏關了三千年,我聽說你剛進去的時候掙紮得很厲害,整個九重天都在顫,可見連你也忍受不了這樣的孤寂。那你應該能夠理解小魔頭的感受吧?”
司樾沒有答話,片刻又躺了下去,“我可沒他那麽脆弱。”
她并非無法忍受孤寂。
她無法忍受的,是別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