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冰釣回來的第二天一早, 門主傅洛山便帶着白笙找上了司樾。
司樾打着哈欠起身,“知不知道現在什麽時辰。”
“知不知道現在什麽時辰!”傅洛山用腳勾開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 “你還哪裏有點大前輩的樣子。”
司樾揉着眼睛, “我正值…”“好了, 說說昨天的事吧。”
司樾擡眸,眼神清醒了。她看着傅洛山,一字一句道,“我正值二八年華。”
傅洛山啧了一聲, 眉宇間顯出不耐和鄙夷來, “有意思嗎?你就非得說嗎?”
司樾抱胸,不高興了。
白笙立即遞出一縷水鬼的頭發到司樾面前,轉移話題道,“師叔,昨夜打撈出了四十二斤水鬼發, 上品三斤,中品二十七斤, 下品十二斤, 不知是出現了多少水鬼?”
“我忘了, ”司樾眨了眨眼, “估摸着八.九十的樣子。”
傅洛山倒吸了口涼氣, “九十只?”
“九或十。四十斤頭發九十只鬼分——”司樾斜眼看向傅洛山的頭頂,“人家又不像你。”
“豎子無禮!”
白笙急忙再轉話題, “師叔,依您看, 此番異象是哪裏出了問題?”
仙門眼前居然聚集了如此多的惡鬼,要麽是有邪修做法, 要麽是裴玉門真的衰敗了。
“裴玉門确實人丁不旺,”提起正事,傅洛山臉上不免露出了兩分惆悵和凝重,“但寒冬正月,哪裏聽說過出水鬼的事情。那湖面凍得有一尺厚,投河化鬼之前都得磕死在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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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傻啊,不會鑿個洞再投河嗎?”
“誰大冬天的特地跑出去鑿洞再投河,想死不會直接上吊服毒?”
司樾一攤手,“那誰知道呢。”
“你非得擡杠?”
白笙再度圓場道,“弟子揣測,會不會是從其他水域過來的?”
傅洛山擺手,“這方圓千裏,就屬我們裴玉門仙氣最弱,這些水鬼成群結伴,彙聚起來的陰氣連我們都能一眼發現,其他門派不可能發現不了。”
“師父……”白笙無奈,雖然這話是事實,但直接說出來未免有些滅自家威風。
他蹙眉道,“可若不是機緣巧合下形成的惡鬼,那就只能是…人為了。”
“是啊,我也擔心……”
司樾盤腿坐在炕上,“所以你倆找我幹嘛,在淑女的閨床前讨論鬼不鬼的,真是沒有臉皮。”
“誰家淑女一餐能啃一頭烤全羊。”
“那你可是看錯我了,”司樾擡起拇指,“羊算什麽,我一餐能吞掉十幾座城。”
在外面澆完水的紗羊提着壺回來,正好聽見這句話。
她擡頭看了眼床邊,傅洛山擺手,“我不和你扯臊,本來想問問你知道些什麽,看來你什麽都不知道,真是浪費工夫。既然如此,那這些日子你就好好留意四周動靜,我得回去給仙盟寫份彙報。”
他帶着白笙起身出門,臨走前白笙對着司樾行禮道,“師叔,那些水鬼發……”
司樾揮手,“拿去玩吧,叫你師父別再來了。”
白笙一笑,“多謝師叔。”
兩人離開了院子,紗羊飛到了司樾面前。
司樾伸了個懶腰,“這傅老頭,還真把自己當成我爹了,敢這麽和我說話。”
“他要是見過你吞城的樣子,估計就再也不敢了。”
“這話說的,”司樾睨向她,“好像你見過似的。”
“這有什麽的,”紗羊說,“大霧天我還是見過的,你要是吞城,總不至于把嘴巴張得像城郭一樣大,肯定是化成原型來吞。”
“我的原型你都知道了?”
“誰不知道。”紗羊本以為司樾會很得意她的名聲在外,卻見她摳了摳臉,露出幾分別扭的腼腆來。
“你怎麽了?”她奇怪地問。
“總覺得……像脫光了衣服站在集市裏一樣,有點害臊。”
紗羊抽了抽嘴角,“我倒不知你居然還有羞恥心。”
但再一想,“脫光了衣服站在集市裏”,對司樾來說竟然也只是“有點害臊”,可見她還是沒有羞恥心的。
“如此說來……司樾,”紗羊上下地打量她,“你的原型是一片霧,霧也分雌雄嗎?”
“怎麽可能,”司樾用看白癡的眼神看她,“你見過哪片霧長丁子的。”
“說話別那麽粗鄙!”紗羊叫道。
她想起昨天的事來,又問:“既然如此,你這麽邋遢的人為什麽會化成女人的模樣?那些漁者叫你‘小子’你還不樂意,對霧來說,性別有什麽所謂。”
“嗯……這話從前也有人質問我。”
“我沒有質問,只是好奇。你要是不方便說也可以不說。”
“倒也沒什麽不便,”司樾道,“既然開智化形,自然是模仿最向往的形狀。”
“你向往女人?”
“我向往強者。”
紗羊不明白,“那和女人有什麽關系?”
司樾道,“幼時目光所及,唯懷崽、帶崽的雌性最強。”
紗羊恍然大悟地啊了一聲,“這倒是沒錯,母羊都敢為了孩子去和豺狼拼命。”
“那你生崽子了嗎?”紗羊又問,問完她自己便答了,“應該沒有,我從沒聽說過。”
司樾嗯哼了一聲,印證了她的猜想。
“原來這就是你幻化成女人的理由,”紗羊笑道,“你小時候還挺天真爛漫的。”
“那當然,小時候的我可愛極了,進城人家都得攔住我。”
“為什麽要攔住你?”
司樾推開門往外走,“盤問我是不是混進來的仙童,又或者是不是哪位絕世大妖走丢了千金。”
紗羊追上去,飛在司樾臉旁,“那你是怎麽長成現在這樣的?修煉時出了差錯嗎?”
司樾擰眉,看向她,“現在怎麽了,我現在不傾國傾城嗎?”
紗羊抱胸,“奇怪了,明明妖魔知道化成什麽模樣最能勾引人呀,我還以為三界的審美是一致的呢。”
司樾伸出兩指掐住紗羊的兩頰,面無表情道,“你這小蟲,還學會拐彎罵人了。”
紗羊被她掐得動彈不得,含含糊糊地開口道,“你又不在意容貌。”
司樾要是在意皮囊,變一個就是了,但她偏不,又總是不喜歡別人談論她的外貌。
“不在意不代表樂意被罵。”司樾道,“‘鄙人’是自個兒用的。”
紗羊拉扯着她的手指,扭動着鑽了出來,“那你樂意被罵什麽?”
“這是人話麽?”
“是蜻話。”
說完,紗羊和司樾對視着都沉默了。
“我、我只是覺得講這個諧音的機會很難得……”紗羊別過臉去,自己也覺得尴尬。
太丢臉了,她竟被司樾腐化成了這副模樣!
司樾撒開她,往食堂走去,她不置一詞的反應讓紗羊更尴尬了。
裴莘院的四位先生都達到了築基,平時辟谷,不用和學生們同吃,來食堂吃飯的只有司樾一個大人。
今天司樾難得踩着飯點,四周學生頗多,每一個都對司樾行了注目禮。
她排在一群半身高的孩子隊伍裏,紗羊的尴尬變成了羞恥,她小聲對司樾道,“我們還是回去吧。”
“憑什麽。”司樾說,“這飯菜我也有份。”
指不定就是她給傅老頭的十萬靈葉買的菜呢。
打飯的廚娘給孩子打多了飯,一擡頭,身前突然出現個同樣高的人,一時沒反應過來,嗬了一聲,“咋長那麽高呢。”
司樾咧嘴,樂道,“謝謝。”
紗羊戳她脖子,“這是拿孩子在和你比較。”
“你別老是把人往壞處想。”司樾端着碗盤找了個位子坐下,責怪紗羊道,“心裏總是那麽陰暗的話,小心走火入魔。”
“這話輪得到你說嗎?”
兩人坐下吃飯,紗羊昨天受到了驚吓沒有食欲,今天緩和過來了,取出自己的餐具。
她拿着半個核桃殼做的碗,從司樾的碗裏分出來些飯菜。
剛剛下界的時候,紗羊是不吃凡人吃的東西的,她從前沒有吃過,也并不合胃口。
她不吃,司樾一天到晚地在旁邊大快朵頤,耳濡目染二十年,不知不覺中紗羊也習慣了和人類一樣一日三餐,哪天不吃,心裏總是空落落的,好像什麽事情沒做似的。
“司樾,”她盛了飯,扭頭往左右望去,口中小聲道,“你有沒有覺得…他們都在看我?”
孩子們悄悄盯着紗羊,有的甚至站起來看。
司樾扒着飯,“可能是沒見過會說話的蟲子吧。”
裴玉門的弟子多少見過精怪,就算沒有,心中驚奇也不會當着紗羊的面表露出來,可這些剛剛入門的孩子不同,他們是第一次見到這樣巴掌大小的人,背後還帶着翅膀。
如此熱烈的注視令紗羊有些緊張,也有些不自在,仿佛她成了妖怪。
正如芒在背時,孩子們的注意力卻突然轉移了不少。
“那個乞丐來了。”
“聽說他昨天把千字文一口氣默出來了!”
“怎麽可能,我都還不會呢,他之前不是天天罰站麽?”
幾句細碎的交談傳入紗羊耳中,她朝食堂門口望去,看見低頭走來的恒乞兒。
恒乞兒平常走路總是這樣,低着頭,一步步地挪,腳擡得很低,鞋底常和地板擦出聲音來。
“是小魔頭!”紗羊拉了拉司樾的袖子,司樾頭也不擡,只敷衍地點了點表示知道,并不在意是誰來。
恒乞兒步入食堂,他很容易地看見了司樾。
一衆孩子裏,司樾的存在格外顯眼,任何人都能一眼看見。
他看着司樾,想要過去,可到了只是多看了她一眼,便繼續自己的路,拿了碗去打飯。
裝了飯,恒乞兒也沒有靠近司樾,他坐在自己慣坐的角落,默默地抱着馍啃。
“咦,他怎麽不過來?”紗羊疑惑道,“這兩天不是每天都往院子裏跑嗎?我還以為他很喜歡你呢。”
“喜歡我什麽?”司樾擦了擦嘴,“非親非故的,哪來的喜歡。”
“唔…”紗羊使勁想了想恒乞兒喜歡司樾的理由,“喜歡你、喜歡你…喜歡你……”
“讨厭,幹嘛突然表白!”司樾嗔了她一眼。
紗羊:“……這便宜你都占?”
“雖然你又窮又讨厭,長得也一般,但你還是挺強的。小魔頭從小受盡欺負,可能崇拜強者?”這個好不容易想出來的理由很快就被紗羊自己否定了,“不過他根本沒見過你出手……現在的他恐怕也還不太理解什麽是修仙、什麽是強者吧……”
司樾嗯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奇怪了,那他之前為什麽那麽粘着你,昨天還把自己的午飯和棉襖給你了。”紗羊捏着下巴,“難道是小魔頭見到大魔頭産生的臣服感和歸屬感?”
“淨扯淡。”
紗羊點點頭,“我也覺得。那他為什麽對你那麽好呢?”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司樾道,“安全起見,我看就先搬回停雲峰,先和他保持距離。”
“你窮得連根頭繩都沒有,有什麽可盜的。”至于奸——紗羊都懶得分析了,“你總想着逃避,別說非奸即盜了,這可是啻骊老祖的命令,就算他是後期的大魔頭,想要殺我們,我們也得上!”
“真有意思,”司樾哼笑一聲,“你連啻骊長什麽樣都不知道,還這麽為她賣命。”
紗羊挺胸,驕傲道,“這就是小神仙對大神仙的臣服感和歸屬感!”
“真煩。”
紗羊沒理會司樾的抱怨,她的抱怨毫無用處,任務該執行還得執行。
她看向角落裏的恒乞兒,不禁蹙眉道,“不過小魔頭也不容易,走到哪兒都被人這樣盯着看。”
司樾提醒她:“你就是盯着看他的其中之一。”
“我只是偶爾看看。”
“大家都是這麽想的。”
“好罷好罷,”紗羊将心比心自己剛才的感受,“我不看、不看就是了。”
她移開目光,正準備詢問司樾今天感化小魔頭的計劃,身後卻傳來腳步。
有人站在她後方,道,“見、見過司樾真人。”
紗羊回頭,就見寧楟楓和藍瑚一行站在走道上。
打招呼的是寧楟楓。
他臉上帶着兩分扭捏和無措,似乎和司樾打招呼是一件不得不做卻又無比羞恥的事情。
倒是後面的藍瑚,對着司樾盈盈一拜,落落大方,靈秀可愛。
司樾擡頭,沖他們點了點。
寧楟楓等了一會兒,見司樾一句寒暄也無,遂有些失落地行禮離開。
他和藍瑚打了飯,正要坐下,藍瑚問他:“楟楓哥哥,不去和真人坐一塊兒麽?”
寧楟楓搖頭,他在劍術上輸給了恒乞兒,學術上也敗給了恒乞兒,哪有臉面去到司樾真人面前。
至少…至少等他打敗了恒乞兒,才能堂堂正正地拜師。
眼下他必須克己守心,加倍努力。
藍瑚目光微轉,她倒是想過去和司樾共進早膳。
但顧及寧楟楓的面子和心情,眼下不是好時機。
她遂柔聲勸慰道,“也好,來日方長,不必急于一時。楟楓哥哥,我們就坐在這裏吧。”
寧楟楓嗯了一聲,淩五和紫竹立即上前,用絲帕墊在座上,再将餐盒擺上,從儲物器內取出洗手漱口的金盆、杯具,伺候兩人用飯。
藍瑚落了座,她一擡眸,看見對面角落裏的男孩正擡着頭,直勾勾地盯着他們。
那雙黑眸不似孩子似的懵懂無邪,卻如貍奴捕鼠時般陰沉銳利。
在藍瑚看過來時,他才猛地低下頭,咬在了手中的馍馍上。
藍瑚收回目光,望向自己面前的白馍。
總覺得恒乞兒那一口是咬在他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