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什麽活物啊!”紗羊尖叫了起來, 往後退去,又撲到了司樾身上,緊緊抓住她的衣服, “它都死到活過來了!”
砰——!
那鋪滿半個湖面的發絲在兩人腳下的冰層下糾結成團, 最終化為一團雜亂的烏色, 暴戾地沖破了冰層,掀起了四五丈的水浪。
冰層支離破碎地飛射出去,司樾抄起漁具,随着水波向後躍去, 落在了數丈遠的一塊浮冰上。
“啊啊啊!”紗羊抓着她的頭發, 被這一大跳甩得差得飛出去,閉着眼睛尖叫,“我要掉下去了!要掉下去了!”
司樾把板凳竹簍收進空間裂縫,将魚竿抗在肩上,斜了眼咿哇亂叫的紗羊, 提醒她:“你會飛。”
紗羊壓根聽不進她說的話,睜開眼睛後僵硬地張望, 一眼就看見了對面的死人臉。
那東西從水中緩緩爬出, 浮空立在了飄着碎冰的水面上。
白臉浮腫, 吐着長舌, 身後是覆蓋了半個湖面的黑發。
紗羊的眼睛讓她在夜晚中也能清楚地看見所有細節, 那張人臉仿佛是在水中泡了三天的白馍,不僅浮腫, 還被泡得水唧唧爛乎乎。
“水、水鬼,”她大睜着眼睛問司樾, “是、是水鬼嗎!”
還不等司樾回答,湖面各處驀地傳來劇烈的水泡聲, 緊接着又一只水鬼浮了出來!
這還沒完,緊接着出現了第三只、第四只……
黑夜之下,一柱柱浮腫、慘白的死人立于湖上,他們身後的長發籠罩了整個湖面,将鱗仃湖染得漆黑。
被困在這些水鬼之中的紗羊幾乎昏厥過去,她不自覺地加重了手中的力氣,扯得司樾痛聲大叫:“我的青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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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樾!司樾!”沉浸在恐懼之中的紗羊根本顧不上這些,她更加用力地扯住身邊唯一能扯的東西,快要哭出聲來,“怎麽辦,我們怎麽辦!你快想想辦法!”
“你松手!”司樾別着腦袋拼命拯救自己的頭發。
“你快想辦法!”紗羊哆嗦着身體拼命抓緊唯一的救命稻草,力氣大得像是要和司樾的頭發同歸于盡。
“你松手!”
“想辦法!”
司樾捏住她的頭,“幹什麽,天界正兒八經的仙子怕一個小世界的小鬼,像話嗎?”
紗羊哭了出來,“我、我是第一次見到邪物……”她只是一只剛化形的小蜻蜓,只見過花草樹木和神仙。
“矯情什麽,你都見了二十年了。”
“不!不一樣!”紗羊抖着翅膀往司樾頭發裏鑽,“你是司樾!”
司樾指尖一松,由她去了。
她将目光方到去了對面。
“我說怎麽淨是襪子,看來不是有人把垃圾丢進了河裏,是把自個兒丢了進去。”
“你之前沒有感知到嗎!”紗羊披着司樾的頭發,露出兩只驚恐的大眼睛,“虧還你在這裏坐了大半天。”
“這有什麽好感知的,地上地下哪兒沒有邪氣,你會去感知四周有沒有其他蜻蜓麽。”
“我可是仙蜓,去感知那些未開靈智的普通蟲子幹什麽!”
司樾不說話了,紗羊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縮回司樾的辮子裏,“既然你這麽說了,那、那它們就交給你了,別把我甩出去…”
話語未完,司樾驟然縱身躍起。
她腳下的浮冰被一卷亂發頂開,由邪怨凝聚成的頭發剛硬如鐵。
水鬼行動遲緩,尤其是冬天天寒,九只水鬼飄在水面上,主體不動,水下的發絲卻迅疾如雷。
司樾高高躍起,落地之時,下方驀地豎起千萬根發絲,墨色的長發從水中立起,如一片針叢,密密麻麻地讓人頭皮發麻。
“要掉下去了要掉下去了!”紗羊抓着司樾的頭發尖叫:“要被紮成篩子了!”
她喊完之後,突然發現兩人的高度并無降低。
愣了片刻,紗羊擡頭去看司樾的臉,這才想起來,會飛的不止是她。
和司樾在裴玉門跟凡人待了太久,以至于她都忘了司樾有幾分本事。
司樾浮在空中不下來,水鬼們的頭發立即糾結成一股股的尖錐,破出水面追擊而上。
數十股由頭發擰成的尖刺拔高為八.九丈,刺纏向空中的司樾,欲将她包裹吞噬。
司樾半垂眼眸,掃了眼湖面上的九只水鬼,手中魚竿一揚,竿子作柄,魚線作鞭,鈎作鞭頭,自高出甩出半圈,直抽在了中間的水鬼頭上。
但聽噗嗤一聲輕響,那顆如泡發饅頭的臉瞬間爆開,黑色的糜爛血肉炸得四處飛濺。
底下的發叢已追上空中,直奔司樾而來,然而萬千鬼發剛一靠近司樾,便如冰雪消融,淅淅瀝瀝地化為黑水落入了湖中。
紗羊瞪着眼睛看着底下不停有鬼發追上來、又不停化為黑水掉入湖中。
這不僅是她生來第一次見鬼,也是生來第一次見司樾出手。
司樾手腕一轉,帶着那魚線掃了一個大圈。
魚鈎如鞭,帶過一道破風之音,劃破了所有水鬼的頭顱。
九鬼潰爛化煙,底下密密麻麻的頭發頓時如被扯落的藤蔓,頹靡無力地墜入水中,發出密集的啪嗒啪嗒聲。
紗羊抓着司樾的頭發,愣怔又緊張地打量周圍。
四周一片寂靜,她驚魂未定地問:“結、結束了?”
司樾收了杆,擦了擦魚鈎,拉開空間裂縫,把杆子丢了進去。
她嗤了一聲:“出息。”
聽她這麽說,紗羊狠狠地松了口氣,從司樾的頭發裏飛了出來。
她扒着司樾的脖子道,“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以後看見頭發都會害怕的。”
“當真?!”
“你的除外。”紗羊說着,又分出一只手來扯了扯司樾的頭發,“司樾,我們趕緊走吧,這裏陰森森的,我好害怕。”
司樾從空中落下,立在一塊浮冰上,掃了眼下面的水域。
此時的鱗仃湖歸于清澈,除了冰面破碎外,似乎再沒有任何異常。
遠處傳來了風聲,紗羊扭頭望去,七八道劍影自上空飛來,為首的乃是白笙。
他看見了湖面上的司樾,頗感意外,降下劍來,對司樾抱拳賠罪,“師叔,晚輩來遲。”
司樾揣手于袖中,“來的真巧,淨會撿便宜,下去撈撈吧。”
白笙一揮手,讓身後的弟子們下水打撈,自己則繼續請教司樾,“師叔,方才湖中作怪的都是些什麽?”
“幾只水鬼而已。”
白笙一驚,“鬼?”
這裏好歹是仙家門派,山下出點精怪便也罷了,竟然出了惡鬼。
他裴玉門當真落魄到這等程度了麽……
“師兄!”身後傳來呼喚,“您看,是這個嗎!”
白笙向司樾一行禮,接着走去了師妹身邊。
女人手中躺着一縷從水裏打撈上來的鬼發。
白笙拿起一根扯了扯,以他築基末期的修為,那細細的發絲竟然完全不斷,還将他手指割出一道口子來。
“柔如絲,韌如銅,入手冰涼,這是上品水鬼發。”
女人聞言,又驚又喜,“上品?這底下還有許多,要是織成法衣,能賣出好多錢!”
白笙蹲去水邊,極目往下望去,接着搖了搖頭,“除了你手中這縷,其餘多是中品水鬼發。”
“那麽多中品也值錢!”
白笙點點頭,沒有否認。
他微微擰眉,裴玉門的瞭望塔一發現異動他們就立刻趕來了,從發現到趕來,連半柱香都不到。
被數量如此衆多的水鬼纏身,司樾師叔竟然能滴水不沾……
白笙不禁設想,若今日站在這裏的是他,還能全身而退麽……
他心中驚愕,但比起個人成敗,更值得關注的是為什麽仙門腳下會出現那麽多水鬼。
白笙擡眸,正想詢問司樾,卻發現湖面上早已沒了司樾的身影。
司樾此時已回了裴莘院,攏着袖子找食堂吃飯去了。
紗羊坐在她肩上,臉上還有些發懵。
司樾打了飯坐下來,她還渾渾噩噩的。
看着呆呆的小蟲,司樾抽出筷子,戳了戳她的額頭,“離那麽遠,你看清人家什麽樣了嗎?”
紗羊被戳得險些倒地,溫暖的燈光下,她總算回了一口神,叽叽咕咕地蹬腿抱怨起來,“我當然看見了!我可是蜻蜓!我有五萬四千只眼睛!”
“密密麻麻的,聽着真惡心。”司樾翻起一個茶杯,往裏面舀了勺肉湯,推到紗羊面前。
紗羊扒着杯沿,低頭吸了兩大口熱湯,繼而擡起頭,頂着一雙被熱氣熏紅的眼睛,對司樾道,“我…我總覺得背上有黏黏冷冷的感覺,你幫我看看,是不是有頭發纏上來了……”
“你壓根就沒碰到過那頭發,哪來黏黏冷冷的感覺。”
“我想象得出!”
司樾夾了箸菜,“相信你那五萬四千只眼睛,每一只不都看見水鬼是怎麽死的了麽。”
“那、那倒是……”
從百花田出生的三百年以來,這是紗羊頭一回見鬼。
她受驚後蔫蔫地有些沒力氣,喝了肉湯便往司樾懷裏鑽。
“我、我有一點困,”她扒着司樾的衣襟,仰頭緊緊盯着她,“你別把我留在這裏,也別把我一個人放在屋子裏,我就在你衣裏眯一會兒。”
“行。”司樾答應了。
“不要把我拿出來!”
“好。”
“睡覺也別把我拿出來,反正你睡覺也不脫衣服的!”
司樾把她的頭按進領子裏,“啰嗦,閉嘴睡你的去。”
衣服裏面安靜了一會兒,過了會兒毛茸茸的腦袋又鑽了出來,“真的不許把我拿出來啊!你要是這麽做了,我就…我就…”
她還沒想好怎麽威脅,司樾便不耐煩地把她又塞了進去,“閉眼,五萬四千只都閉上!”
懷裏終于安靜了下來,司樾得以清靜地吃完了飯。
最後一口肉下肚,她把筷子一擱,低頭瞅了眼鼓出一小團的胸口,那裏正舒緩地微微起伏着。
司樾擡起左手,罩住了那一小團突起,繼而右手一翻,掌心裏躺着一枚奇異的晶石。
那晶石通體紫黑,散發着極其濃郁的邪氣,光滑的體表上沾着些許湖水,在燈光折射下顯得愈加詭異。
司樾瞌了瞌眼睑,右手一握,那晶石在她掌心裏碎成齑粉,消失在了空中。
她又低頭看向胸口,把罩着紗羊的左手挪開,嘴角一扯。
五萬四千只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