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三月五,九重天華清庭內開始了一年一度的桃花盛會。
十二星君、四洞天王、九方神女……各路仙神彙集于此,衆仙家聚集起來的清氣靈澤充斥其間,使桃花掩映下的華清庭靈氣逼人、熠熠生輝。
托着仙釀靈果的仙女們魚貫而入,流水般迎來送往;
隔着一池蓮池,水上亭中坐着鳳凰鸾鳥等族的樂師們,他們身前或擺箜篌,或置揚琴、琵琶,又或是玉笛、編鐘,各式仙品樂器在這些擅長音律的仙族手中織成了一曲又一曲的天籁,音色華貴亦不失天家莊重。
辦宴者是九重天的掌管者之一——天聖母啻骊老祖。
啻骊老祖的面子上到九重天,下到閻羅冥殿,更有甚至從四海之外趕來應約,其權勢僅次于神王帝君半分,是名副其實的天界副王。
這場桃花盛宴主人還未來,場上卻已其樂融融、歡樂無比。
衆仙家相互寒暄、稍稍落座後,一聲嘹亮的通傳從天邊傳來——“天聖母啻骊老祖到——”
神君仙女聞言無不起身迎賀。
只見殿上左側門內走出一名身披富麗霞彩、頭頂威赫神光的女人,慈眉善目,威儀不凡,雙瞳炯炯有神,暗藏精光。
此人正是啻骊老祖。
她笑呵呵地走來,于主座前揮袖,一聲“諸位請坐”,吐字中氣十足。
衆人謝恩落座,正等老祖開口宣講開宴祝詞,突然,自華清庭門口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一仙童低着頭匆匆跑來,一來便撲跪在了殿中文昭司君的席前,哭着喊道,“不好了——司君!煌烀界…沒了!”
這話一出,華清庭嘩然不止,那悠悠揚揚的樂聲也戛然中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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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昭司君一怔,當即質問:“怎麽回事,快快報來!”
仙童跪在地上,顫抖着哽咽道,“我、我也不知道,只是打了個瞌睡,等一覺醒來,再去查點各界情況時,煌烀界已是一片屍山血海,長明燈只剩一百二十二盞了。”
“你!”文昭司君臉色由白轉青,指着仙童的手指和仙童一起微微顫抖着,着實氣得不輕。
殿中各仙家驚愕地議論紛紛,“長鳴燈竟只剩百餘盞!天地開辟以來,還從未有小世界被糟蹋成這幅樣子。”
“想來是有大魔出世,竟逃過了文昭司君的鏡子。”
“好了——”嘈雜人聲中,主座上的啻骊老祖開了口。
這聲音不疾不徐,不愠不惱,簡簡單單的兩個字,令整個大殿都安靜了下來。
衆人朝啻骊老祖望去,她看向文昭司君,道,“禍事已然釀成,不急着訓斥小童,先看看下面的形勢罷。”
文昭司君鐵青着臉,對老祖躬身應是。
他一揮乾坤袖,殿中央倏地打開了一面水鏡,水鏡之中正是煌烀界此時的模樣。
衆人望去,只見水鏡被燒得通紅,內裏烏雲蔽日,火海一片,路邊皆是屍骨,不見半點生氣。
忽而,有半只血黑色的錦履踏在了水鏡末邊,濺起了兩點血泥。
錦履之後,一股沖天而上的血煞之氣漲滿了整座水鏡!
這煞氣沖得滿座天神瞠目,定睛望去,鏡中顯出一人。
那人一身髒污黑氅,長發披散,手持血劍,低垂着頭,踉踉跄跄地于屍骨堆旁經過,體內體外都被濃郁黑紅色的煞氣裹挾,幾乎看不出人形。
“小小煌烀界竟有如此強的煞氣!到底是何方妖魔?”
文昭司君擰眉道,“這不是他自己的煞氣,該是屠殺了整個煌烀界後,所有怨靈的血氣凝聚而成的。”
說話間,那踉踉跄跄的大魔停下了腳步。
他在原地停留片刻後驀地擡頭,一雙黑白不分全然血紅的眼睛朝着鏡子望來。
雙眸中一片嗜血癫狂,冰冷惡意猶如實質,直勾勾地盯着滿天仙神。
衆神倒吸一口涼氣,區區煌烀界的惡魔便能感知九重天的水鏡,若生長在了混沌界,後果不堪設想!
“老祖!”左席間的六戟神君當即起身,對着啻骊老祖請命道,“請派末将前往煌烀界,斬殺此魔。”
“不可!”文昭司君連忙擡手,“此魔身上凝聚了煌烀界所有生靈的血煞之氣,若是直接斬殺,他體內的血煞氣破出體外,會将整個煌烀界都炸成碎片。”
“他如今已是神情恍惚,失去理智,我看要不了多久便會爆體而亡,屆時還不是一樣的後果。”六戟神君道,“現在下去,至少還能将煌烀界裏剩下的生靈轉移出來。”
“生靈換界非同小可,需要時間準備。”文昭司君對着老祖躬身道,“老祖,臣請用天物時鏡,先将煌烀界的時間倒撥,之後去冥殿找出此魔,劃去其姓名。”
“可笑,”六戟神君哼笑一聲,“為了區區一個魔物動用天物時鏡,實在是小題大做。”
“天物時鏡本就是為小世界安穩而創,此時用上有何不妥?”
兩個各執一詞,座上的啻骊老祖思忖片刻,繼而擡手,對着水雲鏡屈指虛握,念道,“時停——”
如此,煌烀界的時間被按下了暫停。
否則不等他們讨論結束,底下的煌烀界便已化為了灰燼。
底下衆神議論紛紛,啻骊老祖看向兩位神君,緩緩一笑,“六戟神君所言有理,可為了一個小世界動用我九重天的武神,難道就不小題大做了麽?”
六戟神君一時語塞。
老祖望向另一處,開口道,“文昭司君,就按你說的辦,倒撥天物時鏡。”
文昭司君領命,又聽老祖道,“只是,倒也用不着置人于死地。”
“我看這魔頭的原身并非妖魔,而是人類,既是神子,就可引導向善。此子年紀輕輕便能屠殺整個煌烀界,若走上正途,日後必能位列仙班,為天界效力。”
衆人一愣,随即垂首齊呼,“老祖仁慈,我等不及。”
文昭司君問:“那該派何人下界引導?”
啻骊老祖瞌眸,片刻一笑,擡手間,一塊金色的令牌落入文昭司君手中。
“拿我令牌,去西方,找司樾。”
司樾——
衆神驚詫,當即谏道,“老祖不可!”“那司樾是何許人,怎能派她下界!”
席中八成仙神都站了出來。
啻骊卻是面不改色,“無妨,我自有打算。”
天淵神君道,“若老祖執意要讓司樾出來,那至少讓我等點好天兵、設好法陣結界。”
啻骊一笑,“我看不必如此大費周章,衆卿若真不放心,讓六戟神君陪同便是。”
衆仙神心中惶惶,可見老祖如此泰然,全然一副胸有成竹之勢,想來是持之有故,便遲疑地妥協了。
文昭司君和六戟神君随即拱手道,“臣領命。”
文昭捧着啻骊老祖的金令一路西去,身後跟着六戟神君和兩隊天兵。
一行人越過天界,穿過西天,在西天角落望見了一處古樸的靈臺。
靈臺外守着兩位童子,見了文昭司君後作揖拜禮,詢問道,“此乃西天邊境,司君來此作甚?”
文昭司君恭敬地回了禮,繼而手腕一翻,亮出令來,“我等奉天聖母啻骊老祖之命,帶司樾下界。”
兩童微訝,“啻骊老祖真的決定讓司樾出來了?”
文昭司君道,“是。”
“這已是第三回了。”兩位童子對着文昭、六戟合掌一拜,側身讓開了道,“衆位神君請。”
“叨擾了。”文昭司君點頭致意,接着便帶着六戟神君和百位天兵進了靈臺。
西方佛土東極的這一處靈臺已築有三千年,從建成至今,內裏只待過一個活物,那便是司樾。
衆人入門後,一擡眼,環形的石廊中央是加疊的十三環光明鎮鎖。
繁複的鎮鎖環環相疊,分別為:鎮妖、鎮邪、鎮魔、鎮鬼、鎮惡、鎮魂、鎮魄、鎮骨、鎮力、鎮能、鎮靈、鎮命、鎮感。
十三重鎖全部鎮壓在靈臺底部的女人身上。
光環正氣凜然,乃是無量壽佛親手布置而成,三千年來從未破損松動。
文昭司君上前走至環形石廊邊緣。
佛光之下,連清風都不敢妄動,四周靜得只有兩縷淡淡的流雲。
他對着底下喝道,“司樾——”
氣息和聲音傳至漆黑的臺底,半晌,在十三重鎖環底下,由萬祿玄鎖吊着四肢和脖頸的女人緩緩擡起了頭。
她呈大字型被粗.重的萬祿玄鎖拴着,鎖上流淌着金紅色佛印,将她在此禁锢了三千餘年。
女人披頭散發,頭發裏不知是系着還是纏着一根柳枝。
身上一席髒破的麻衣——單薄如紙,塗滿了黃黑紅的污跡。
擡起頭,透過十三重法光威嚴的鎖環,女人模模糊糊地看見上方的文昭司君。
“司樾,”文昭司君低頭看向她,“我等奉天聖母啻骊老祖之命來解封印,你,可悔改了?”
底下沉默半晌,許久,響起一聲沙啞的聲音。
“改…悔改了……多謝老祖大發慈悲心……”
文昭司君扭頭看了眼身後的六戟神君,六戟神君握緊了手中的長戟,百名天兵蓄勢待發,文昭司君後退了半步,這才将手中金令抛出。
令懸于十三鎖環正中,化為道道流芒,那十三圈鎖瞬間消散,底下的萬祿玄鎖也悄然退開。
“不要再想着負隅頑抗,”鎖一打開,文昭司君立即退到六戟神君身旁,口中喊道,“司樾,我已是第三次來這救你,若你還像前兩次那樣冥頑不靈,九重天上下便真的再容不得你了!”
底下沒有響動,和從前一解開封印便驚天動地的反抗不同,這一次安安靜靜,沒有任何聲息。
天兵們沒有放松呼吸,雙眼緊盯着靈臺下方,握着武器的手也微微泛白。
文昭司君想要上前察看,被六戟神君攔住,他斜眼看向司君,用目光提醒到;小心有詐。
上百名天神嚴陣以待,靈臺上空氣寂得發沉,仿佛随時都會迎來一場暴烈的雷雨。
這窒息的沉寂持續了足足兩刻鐘的時間,終于,一束黑影從石廊底下飛躍而出。
披頭散發的女人低垂着頭,落到了文昭司君面前。
六戟神君立刻朝前跨出了一步,手中的長戟對向了女人,他身後的文昭也不着痕跡地握緊了袖中的神筆。
天界之中,文昭算是和司樾打交道最多的人,縱然如此,當司樾沒有半分束縛地站在他面前時,管理三十六小世界的文昭司君還是忍不住屏氣凝神,盯緊了她的一舉一動。
他的目光掃過女人頭發裏纏着的那根柳枝。
雙方對峙片刻,隐約有一觸即發的險意。
驀地,自遠處傳來一聲雄渾威嚴的法鐘。
鐘聲浩瀚無窮,振聾發聩,響徹天庭。
文昭司君餘光朝着鐘聲響起的地方瞥去,這是無量佛祖開壇講課的鐘聲,統共三聲,力達西方十萬億佛土。
佛鐘聲裏,低垂着頭的女人身體倏地一顫,似乎被敲的不是法鐘,而是她的骨頭。
此前的僵持被打破,她彎下腰來,對着文昭司君拱了拱手,喑啞地開口,道,“勞煩您了。”
文昭司君心下長舒一口氣,被抓捕三次,又關了三千多年,這魔頭總算是學乖了。
“上來吧,”他松開了袖中的法器,道,“我帶你回昭露殿,老祖有事要請你。”